從山下看,難過山大致可以分為三層,每一層之間都會有一段長長的石梯。


    石梯是從山壁上整整齊齊鑿出來的,沿著石壁向下延伸,大約每隔五十步,就會有一個石獅子,也是從石壁中鑿出來,鑲嵌在石壁上。


    從這一點就能看出,難過山與其他山峰的不同。


    難過山還有一個特別顯著的特點就是,在中千萬不要在樹林中過夜。


    因為這裏除了修道者,還有很多不出世的窟獸與精靈,它們大多在夜晚行動,出來覓食。


    有時它們會提前結束閉關,找一個相對安靜的地方,檢驗自己閉關的成果,有時也會延長閉關的時間,而這時的它們通常都會有屬於自己的防護陣法,一旦你不小心進入其中,後果如何,沒有人知道。


    不過這裏的窟獸和精靈對修道者還是很友好的,它們之所以呆在這裏無非有兩個原因。


    一,不願意與俗世有太多牽扯,隻是想精心修煉,早日飛升。


    二,在俗世中受了很重的傷,在此療傷,不問世事。


    鄭家對前者的態度從來都是來去自由,絕不約束。


    但是對於後者,就需要一份靈契來控製它們的行動,一旦它們做出出格的事情,就會被靈契反噬,輕者重傷,重者靈根自毀,永遠無法修煉。


    聽著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但是隻要它們能夠管住自己的手和嘴,那麽靈契的存在不僅不會傷害它們,反而還會幫助它們約束身心,專心修煉。


    修真界的靈契就好比俗世中的簽字畫押,通過利用靈力將一條條約束事項寫在特定的容器上,然後從畫押方的靈根中抽出一絲魂魄附著在容器上。


    隻要他膽敢違背契約,那麽握有靈契的一方就可以通過抹消掉契約上的魂魄,從而致使畫押者獲得懲罰。


    從抽出魂魄的那一瞬間,靈根上就會烙印出一個痕跡,就是這麽一個小小的痕跡,就可以毀掉畫押者的百年,乃至千年修行。


    所以,並沒有多少人有這個勇氣與膽量。


    走下石梯,會經過一個十字路口,左邊可以去往山峰的另一麵,右麵可以沿著石梯直接出去,繼續往前則是可以到達半山腰,除了石梯,還可以走那些山路,隻有走山路才會遇到這座秘境大山中的寶物。


    周天申上次進山,已經逛遍了半座山,隻拿走了一些石頭,其他的,並不足以引起他的注意。


    他上次進山是為了提升自己的修為境界,看看能不能撿到一些機緣幫助自己,其實這次進山也是這個目的。


    既然他已經進階到了地境,心裏的那個疙瘩也就解開了,也就不用再那麽著急了。


    他腳尖在石梯邊的欄杆上一點,低下頭,矮身躲過一根橫出來的樹杈,再一扭身,無聲的落在枯黃的樹葉上。


    他走過這條路。


    這條路算是這座難過山的戒線,穿過這條路就等於過了難過山的一半領域。


    周天申憑著記憶穿過這條泥濘小路。


    他不記得昨天下過雨,這條路上卻滿是泥濘,還有一行碩大的腳印,周天申上前比對,大約有他的半個身子那麽大。


    他跟著腳印向山下走去。


    這條路橫穿整座難過山,其中又會分出無數條支路,通往其他地方,這些支路都是其他來此尋寶的修道者開辟出來的。


    周天申沿著一條向左的窄小支路,慢慢走去,這條路上很幹淨,隻有寥寥幾片樹葉。


    沒走多久,就看到一顆歪脖子樹,樹上坐著一個吃野果子的小男孩。


    小男孩穿著用樹葉做的衣服,腳上穿了一雙草鞋,草鞋上插著兩朵小花,男孩的頭上也有兩朵小花。


    看到周天申後,小男孩急忙扔掉手裏的果子,跳到樹後麵,伸出一顆小腦袋偷偷的觀察著他。


    周天申並沒有太過注意小男孩,隻是在歪脖子樹前麵停留了片刻,然後低下頭,被樹根上的一灘血跡吸引了視線。


    周天申蹲下身,手指抹下一些綠色的液體,上麵傳來腥臭的味道。


    “這是樹伯伯身上掉下來的,它被人殺死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小男孩站在了周天申的身後,眼神有些落寞,但更多的還是悲傷。


    周天申站起身,小男孩隻到他的腰,他便仰起頭,有些膽怯的看著眼前的少年,舉起右手,他的手裏拿著一個紫色的野果子,問道,“你能幫他報仇嗎?我打不過那個家夥,他很厲害,比樹伯伯還厲害。樹伯伯已經在這裏修煉了很長時間,可還比不過那個家夥的一隻手,真的,他隻用了一隻手,就把樹伯伯從樹上拉了下來,然後,樹伯伯就被他帶走了。”


    周天申已經坐在了地上,聽小男孩講不久前曾發生的事情,小男孩與周天申平視,依舊舉著手,手裏是那個紫色的野果子。


    小男孩繼續道,“我是被樹伯伯用法術保護了起來,才沒被那個人發現。你能幫樹伯伯報仇嗎,我可以把我的靈根給你。”


    周天申接過野果子,小男孩嗖的一聲,鑽進了泥土裏,隻露出一顆小腦袋。


    周天申捏開果子,裏麵隻有一個很普通的果核,他看向小男孩,小男孩眼巴巴的看著他,“我已經求了很多人,他們都隻想搶走我的靈根,不打算為樹伯伯報仇,所以我才用了一些障眼法。”


    這根本就不是什麽障眼法吧,周天申想道。


    周天申兩口吃下果子,味道很甜,還有一些泥土的味道。


    他問道,“那個人去哪了?”


    小男孩從地裏鑽出來,驚訝的看著眼前坐在地上的少年,他長得很普通,身上的衣服也都是普通材質,完全比不上先前的那些人,看著也就是腰上的那個金色酒壺值點錢。


    樹伯伯教過他一些相麵之法,他腦袋笨,記不住那些繁瑣口訣,每次都隻是憑著直覺辦事,他覺得眼前的這個人應該就隻是一個很普通的修道者。


    看他的年齡,應該不超過二十歲,修為境界應該也就是人山境,再或者人魁境,絕不可能是地境強者。因為樹伯伯修煉了幾百年,也才算是人魁境巔峰。


    他真的可以幫樹伯伯報仇嗎?


    小男孩坐在周天申旁邊,看他喝著金色酒壺裏麵的酒,忍不住問道,“你今年多大,境界是多少,壓箱底的寶貝又有多少,如果你死在了這裏,會有人替你報仇嗎?”


    聽著一連串的問題,周天申放下酒壺,轉過身,好奇的問道,“你又叫什麽名字?”


    小男孩立刻坐端正,不苟言笑的說道,“聽好了,我的名字叫做大梨,是樹伯伯給我取得,怎麽樣,好聽吧。”


    周天申微微一笑,“你是梨樹精?”


    小男孩揉著腦袋,憨憨的笑道,“樹伯伯才是梨樹,我隻是一朵梨花。”


    周天申放下酒壺,從寸守物中取出一塊青色石頭和一顆白色圓珠,石頭裏麵有一個小白點,圓珠裏麵則是一根白線,他將這兩樣東西交到大梨手上,說道,“拿著,防身用。”


    大梨把玩著青色石頭,他能感受到裏麵有微弱的靈力波動,至於那顆白色圓珠,他更是明白它的重要性,他將圓珠還給周天申,“石頭我留下,這個我不能收,樹伯伯說過無功不受祿,我求你幫忙,理應是我給你東西才行。”


    周天申把圓珠放在腳下,看著天上的白雲,一朵一朵,隨風飄著、走著,說道,“你剛才說,隻要我幫你報了仇,你就會把靈根給我,我收下,但是你沒了靈根,就會死,這個就算是我自掏腰包,送給你的,與其他無關,你也不想就這麽去見你的樹伯伯吧?”


    大梨想了想,便收下了白色圓珠,鄭重其事地給周天申磕了三個響頭,“如果你真的能幫樹伯伯報了仇,我這輩子都願意替你當牛做馬,報答你的恩情。”


    周天申讓大梨起來,自己也站了起來,詢問道,“那個人長什麽樣?”


    酆小都走後,道無想他們曾將他說過的話原封不動地轉述給了周天申,其中就有一件關於曆練的事,酆小都表示他們在祥雲城還會有一難,可是直到出了祥雲城,都沒有任何事情發生,當時還以為是酆小都在嚇唬他們,現在想想,也許是真的。


    也許這個殺死樹伯伯的人就是酆小都口中的磨難,隻有將他打倒,自己才算是可以獨自闖蕩大陸。


    所以他願意幫助大梨,更多的還是在幫自己。


    小男孩看著出神的少年,攥緊了拳頭,說道,“我當時害怕死了,隻看見他穿一身黑色衣服,而且身上還有一種臭味,捂著胸口,還留著血。”


    周天申將那人的特征記在心裏,扭頭看向大梨,小男孩有些嬰兒肥,小小的個子,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像他這麽小的歲數就能修煉成人形的精靈可不多見,想必是那個樹伯伯的手筆吧。


    他問道,“你是留在這裏,還是陪我一起去?”


    大梨堅定的看著他的眼睛,將白色圓珠一口塞進自己的嘴裏,吞咽聲,圓珠便進了他的肚子裏,一片白光在他的肚子上亮起,大梨痛苦的盤腿坐在地上,雙手結出古樸的手印,應該是精靈一族的修煉之法。


    據說精靈和窟獸在修煉成人形之前,都會有一套自己的修煉手印和心法,這是它們與生俱來的,類似於本能的一種。


    眼看小男孩現在就要消化那顆靈根,周天申也就不再急著趕路,他坐在大梨身後,使出靜心印,替他護法。


    大梨也是第一次消化靈根,早在他誕生出靈根的時候,樹伯伯就告誡過他,在沒有到達一定修為境界的時候,千萬不要自己一個人去嚐試消化其他靈根,因為當靈根中的靈力超過身體的承受範圍後,身體就會爆炸,從而導致靈根受損,極有可能會要了他的命。


    可是現在他管不了這麽多了。


    現在他的身體中有兩顆靈根,一顆是自己的,隻有黃豆般大小,精靈和窟獸的靈根與修道者的略有不同,它們無法幻化出大樹或者是丹田小天地,隻能憑借大小來判斷修為強弱。另一顆有他的拳頭般大小,是周天申贈送給他的,此時正在他的丹田中興風作浪。


    周天申使用的靜心印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針,幫助大梨平複了丹田中的波浪,讓他少受了很多皮肉之苦,但是他也隻能幫到這裏了,剩下的就要靠大梨的造化了。


    大梨咬緊牙關,拚命壓縮丹田中不斷湧出的靈力,然後分出心神,試圖將兩顆靈根融合在一起,可是靈根天生就具有排斥性,尤其是屬性本不相同的兩顆,想要讓它們結合在一起,完全就是天方夜譚。


    大梨卻還在努力,他看不到外界的情況,因為靈力太過充裕,所以他的身體已經開始膨脹,就像是不斷打氣的氣球,過不了多久,就會爆炸。


    周天申也在外麵替他想辦法。


    就在這時,一道細小的黑影從一旁激射而來,紮在大梨的身上,漏氣的聲音傳來,大梨的體型逐漸縮小,泄露出來的靈力被一根細小的銀針吸走。


    一個修長的身影從兩人身旁,也就是銀針射來的地方走出來,他穿著一身灰色長衫,瘦高的個子,臉上戴著一副眼鏡,手裏拿著一本藥典,在看到周天申的身影後,笑道,“好久不見,周天申。”


    “張醫師!”


    周天申沒想到出手相助的竟然是曾在老槐村擔任醫師的張雲安,而且他也是一名修道者。、


    張雲安從樹林中走出來,取出那根吸走大梨身上靈力的銀針,然後又插在他的頭上,靈力從頭頂開始,沿著脈絡,遊遍全身,大梨幹癟的身體又恢複如初了。


    而且還比之前更強了。


    張雲安點頭道,“真是艱險啊,不過還好,我已經幫他把所有的靈力都收進了靈根中,現在他是一個貨真價實的人山境了。”


    剛睜開眼的大梨還有些虛弱,他向張雲安倒了一聲謝後,便躲進了土地裏,沉睡休息。


    周天申站起身,詢問張雲安這幾年的事情。


    張雲安笑著表示沒什麽太大的事情,他和蒙如翰兩人很快就到了中州,隨後便與他分道揚鑣了,蒙如翰去了黃昭學院,他去了一個朋友的家裏,在那裏待了一段時間,就迴來了。


    迴到村子裏的時候,蒙程告訴他,王多沾他們跟著鐵流一家去了中州,而周天申則是一個人,他便緊趕慢趕的來到了這座雲頭甕。


    張雲安問道,“你們之前的談話我都已經聽到了,你當真要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報仇,你可是不知道對方的修為境界啊,要是對方是天境強者,你怎麽辦?”


    周天申撇撇嘴,“不管你信不信,反正這個忙我是一定要幫的,而且這也是在幫我自己,不過你既然幫了大梨控製靈力,想著不會就這麽離開吧”


    張雲安無語道,“你都把話說到這了,我不幫倒顯得我不講義氣了。”


    周天申坐在地上,說道,“等大梨身上的傷好了,我們就出發。”


    張雲安坐在周天申身邊,問道,“之前山上的那道光柱與你有關?”


    周天申笑而不語。


    張雲安也就不再追問。


    等了一刻鍾,大梨從地裏冒出一顆頭,臉色已經紅潤了很多,他再次向張雲安道謝,並且表示自己已無大礙,現在就可以出發尋找那個殘忍殺害了樹伯伯的兇手。


    三人一同上路,走在泥濘的道路上。


    張雲安說道,“自從離開了老槐村,我便和蒙如翰去了中州,其中搭乘了祥雲城的雲頭甕和浮草洋的大礁船,還有仙彩州的八花仙島,順便還去了仙彩州那條有名的長愚街,不得不說,哪裏可真是一處風水寶地啊。沒想到啊,這座難過山也是一座不出世的秘境,而且鄭家還願意就這麽把它拿出來,讓眾多尋寶人在此尋寶,鄭家真是好大的手筆啊。”


    周天申問道,“那條長愚街又是怎樣的一個光景,張醫師說說?”


    張雲安笑道,“一條貫穿整個仙彩州的街道,沿街都是進行買賣的店鋪,如果沒有寶貫門獨有的令牌,裏麵的人出不來,外麵的人也進不去,就憑這條街,寶貫門從一個名聲不顯的小門派,直接魚躍龍門,成為了仙彩州的四門之一。”


    周天申問道,“四門之一?”


    張雲安放緩腳步,向左邊的小路走去,周天申和大梨跟在後麵。


    這是一條石板路,路的盡頭是一片桃林,桃樹上結滿了果實,桃子壓得桃枝向下墜,張雲安隨手摘下一個,咬了一大口,愜意道,“秘境就是不一樣,就連桃子都比別處的大。”


    這時,一聲厲喝從三人頭頂上傳來,抬頭看去,原來是一位穿著粉衣的小丫頭,大梨認得她。


    大梨搖著手臂喊道,“桃子姐姐。”


    看清楚下麵的人後,小丫頭從桃樹上跳下去,直接一腳踹在張雲安的膝蓋上,疼的他直哆嗦。


    小丫頭質問道,“你為什麽摘我家的桃子?”


    張雲安皺著小臉,苦兮兮的解釋道,“我看著桃子都快掉地上了,不吃可惜了。”


    小丫頭白他一眼,沒有理會,扭頭看向周天申和大梨,手指著周天申問道,“你又是誰,來這裏幹嘛?”


    大梨急忙迴答,“他是我的朋友,來這裏看我的,順便看看這座山。”


    小丫頭應該和大梨的私交很好,聽到他的解釋後,也就沒有過問什麽,從桃枝上摘下兩顆桃子,分別扔給了周天申和大梨,說道,“我爺爺要在這一段時間出關,不能受到任何人的打擾,你們吃完桃子就趕快走吧,對了,大梨,樹伯伯是不是也是這幾天出關,我爺爺還想找他下棋呢。”


    大梨低頭啃著大桃子,點點頭,沒有說話。


    三個人很快就吃完了桃子,在小丫頭的‘監視’下離開了桃林。


    走出桃林,路上的泥已經幹了一部分,張雲安繼續剛才的話題,“在仙彩州有一個排名,主要是針對那些頂級勢力而劃分的,一城,二宗,三派,四門,五小人。其中寶貫門就是四門之一,其餘三門分別是羅刹門,金錢門和天一門。這四門主要掌管了仙彩州的寶,殺,財,術。”


    “寶貫門主要以寶物著名,自從得到了長愚街,他們便將宗門搬進了那裏,在那裏做買賣的也都是他們的門人。”


    “在寶貫門沒有出頭的時候,仙彩州的寶物都是由二宗之一的煉器宗供應,據我所知,鐵流就曾是煉器宗的人。”


    三人停下腳步,麵前有一塊大石頭擋住了去路。


    周天申說道,“鐵流伯伯?還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張雲安將手按在石頭上,一陣白光閃過,石頭上出現了一個洞口,張雲安率先走進去,大梨目瞪口呆的看著裏麵的空間,不停的讚歎著,自己應該早一點來這裏的。


    張雲安輕笑道,“不露相的何止他一個,還記得那個喜歡和寇前輩下棋的王廣泉嗎,他也是二宗的人,不過他是煉丹宗的,好像還是一名外宗執事,平常多是處理外宗事務,並不會煉丹,他的兄弟王際和他一樣。”


    這塊石頭裏麵原來是一塊洞天福地,隻是因為尋寶人的大肆搜刮,現如今就隻剩下了一個空殼子,不過裏麵靈力充沛,也算是有點價值。


    這裏還有一種泉水,名為‘冷泉’,是一種很寶貴的煉丹材料。隻是識貨的人太少,便被意外的保留了下來。


    張雲安蹲在泉邊,拿出一些大瓷瓶,足足裝滿了十瓶冷泉,然後又意猶未盡的喝了幾口。


    周天申就站在一旁,謝絕了張雲安的邀請,大梨則是毫不客氣的直接在裏麵泡起了澡。


    張雲安將瓷瓶收進藥典中,又洗了把臉,問道,“你就不好奇他們因為什麽住進老槐村?”


    周天申搖搖頭,反問道,“你知道?”


    張雲安把大梨從泉水裏麵撈出來,這裏麵的靈力有些不尋常,很容易凍壞身子,尤其是像他這種年齡小的精靈,最容易生病,一旦生病,很容易引來髒東西。


    他說道,“臨走前,我去見了師父一麵,他非但沒有打罵我,責備我這麽多年都沒有去看一眼,還將這個藥典送給了我,說什麽師兄已經把能拿走的都拿走了,就剩下這麽一個小玩意,他留在身邊沒用,正好我要出門遠遊,用得上。那天,我們喝了酒,他說了很多話,比在我小的時候,說的還多。他告訴我,他也要走了,還將他的藥鋪傳給了我,讓我想家的時候,去那裏坐坐,如果有人找他,就說他不在。”


    周天申看著張雲安的眼睛,他的眼睛變得深沉,仿佛一灘死水,裏麵藏著漩渦,隻要有人試圖接觸,就會被它吞噬。


    張雲安繼續在前麵帶路,大梨摟著身子,不停的打噴嚏,見狀,周天申便把自己的衣服給了他一身,張雲安從藥典裏取出一個小瓶子,裏麵裝了一些紅色的液體,他說道,“這裏的冷泉溫度很低,對於精靈和窟獸來說,有很強的侵蝕性,這是一瓶我自己做的藥水,喝下去就好了。”


    三人走出石頭,周天申向後看去,之前的腳印就在身後不遠處,這塊石頭裏麵有一個獨立的小天地。


    繼續向前走去,出現了一個岔路,路口有一個路牌,向左有一個庭院,向右是下山。


    他們選擇向左走,左邊是一個下坡,沒多遠就是一個敞開門的院落。


    院落很大,站在坡上舉目望去一大片都是,院子與院子之間都有一麵牆,牆上都安了一扇棗紅色的木門。


    走進院落,可以看到院子裏鋪了一層落葉,葉子已經發黃幹枯,院子中間有一個小石桌,石桌上還有一套茶具,左邊的房間都緊鎖著房門,鐵鎖有些生鏽了,右邊的正中間的房子開著,走進看,可以聞到一股苦澀的中藥味道。


    張雲安很熟悉這種味道,一聞就知道這是一種療傷的中藥,他坐在石桌上,將藥典放在腿上,拿起茶壺,還有些溫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細細喝著,周天申走到他身邊,小聲說道,“這個院子裏有股難聞的味道。”


    大梨點頭附和,如果不是他們兩人走進來,他是根本就不會進來的,他在這裏聞到了死人的味道。


    精靈對於窟獸,死靈的感覺比修道者要靈敏的多。


    張雲安笑著讓他們放鬆心態,表示這裏的東西他認識。


    周天申半信半疑的坐在一旁,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反正張雲安是醫師,他會解毒。


    大梨又躲進了土裏,他還是比較喜歡泥土,剛才泡的冷泉水確實是有些涼,他準備睡一會。


    張雲安放下茶杯,說道,“這個院落有近百個院子,我之前閑著沒事就挨個都看了一遍,隻有頭尾十個,中間二十個,總共四十個院落有東西,其他的都被尋寶人破壞了,有的院落甚至連房子都沒有,就隻剩下一扇破門。”


    “這家院落的主人是一個比較年輕的死靈,住在這裏已經十幾年了。”


    周天申驚異道,“死靈?”


    死靈所產生的原因就是人之將死之時,因為內心尤有不甘,從而靈根產生異變,肉身銷毀,隻留下一個靈根,靈根在死亡之地盤旋三天,收取三魂七魄,產生陰體,遊走在夜間。


    死靈分為善靈和惡靈。


    善靈通常都是生前心善,臨死心願未了,從而變成陰體。


    惡靈可以由善靈轉變,也可以被人施以咒術,三魂七魄無法投胎而成。


    死靈的相貌與生前無異,年齡也是以死亡的那一天為準。


    張雲安點點頭,從藥典中取出一張符紙,攤放在桌子上,符紙上畫了一個拿著小風車的小人,“這是我在一個祠堂裏麵撿到的,我順著符紙上麵小人的指引來到了這裏,見到了他。”


    周天申感到身邊一陣涼風吹過,再一看,身邊不知何時坐了一個男人。


    男人臉色蒼白,嘴唇發紫,頭發披散著,臉上有一大塊紫色的胎記,他向周天申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害怕。


    大白天遇到了鬼魂,恐怕是個人心裏都會一哆嗦。


    張雲安介紹道,“他就是這家院落的主人,叫做任百川,來這裏大約也有十二年了。”


    周天申感到很好奇,“你不怕陽光?”


    任百川笑了笑,一揮手,整個院子都被籠罩在一大片黑雲之下,再看向其他院子,都是同樣的光景。


    他解釋道,“這個陣法是院落中心的一位名叫楊三啼的老前輩打造的,可以庇護我們這些修為境界不高的死靈免受陽光的傷害。我當初剛來這裏,也是多虧了他,才能占據這麽一個小院子。”


    周天申注意到他一直捂著胸口說話。


    死靈是沒有身體的,他們現在的樣子隻是靈根通過收攏魂魄並與靈力共同幻化而成的,叫做陰體。


    所以與死靈作戰時,除了靈根,他們沒有弱點。


    張雲安也看出了任百川的異樣,問道,“怎麽了?上次見你還是好好的,房間裏的藥是給你自己的熬的?”


    任百川點點頭,解釋道,“前不久,院子裏來了一個穿黑衣的男人,看到我,二話沒說,就對我大打出手,你也知道我修為不行,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要不是楊三啼前輩及時出手,恐怕我已經魂飛魄散了,不過雖然沒有被他得手,不過我的靈根也被他毀去大半。”


    任百川散去胸口的位置,可以看到一片灰蒙蒙的靈氣中有一顆灰色的珠子,珠子上布滿了裂痕。


    靈氣重新凝聚,胸口恢複如初。


    周天申問道,“那個人長什麽樣?”


    這時大梨也從土裏露出頭,站在周天申身邊,。


    任百川思索道,“個子很高,穿了一身黑衣服,他好像受了傷,而且身上還有黑色與黃色兩種血跡,我還在他身上聞到了一種梨樹的味道。”


    “是樹伯伯......”


    周天申拉住情緒激烈的大梨,替他解釋道,“我的朋友也遭受了他的攻擊,如你所見,我們正在找他,如果你有什麽線索,都可以告訴我們。”


    任百川看著周天申和大梨二人,又看向張雲安,這裏他最信得過的就隻是張雲安,見張雲安點點頭,他也就不再藏著掖著了。


    他走進房間,從裏麵拿出來一個破碎的小鏡子,鏡子背麵是一張壁畫。


    他將鏡子放在石桌上,催動靈力,鏡子射出一道光,光在半空中炸開,然後出現了一個帶著畫麵的光屏,光屏中有三個人,一個黑衣人,應該就是任百川口中襲擊他的那個人,還有一個穿了一身青衫的老人,應該是楊三啼,另外一個躺在地上,胸口處留著灰色靈力,應該是任百川。


    任百川說道,“這是一小塊影像鏡,可以記錄發生的事情,這就是楊三啼前輩,還有襲擊我的黑衣人,這塊鏡子是楊三啼前輩留下來的,他讓我把鏡子放在院子裏,等到黑衣人再次出現的時候,可以通過鏡子聯係他。”


    任百川點動鏡子上的一個小紅玉石,畫麵裏的人開始動了起來。


    黑衣人向後倒掠,手中舉起一麵牆壁,砸向楊三啼和地上的任百川,楊三啼一揮衣袖,一股強勁的陰風直接吹碎石牆,任百川也被他吹進了房間裏,這時黑衣人已經逃跑了,楊三啼便向黑衣人逃跑的方向追去,畫麵戛然而止。


    任百川迴憶道,“那個人戴了一副麵具,顯然是不想讓人看到他的樣子,而且他本來就有傷,又被楊前輩打了一掌,一定跑不遠,你們可以去問問楊前輩,他算是這裏最有聲望的人了。


    周天申看著靜止的畫麵,黑衣人逃跑的方向正是院落深處,勢必會經過楊三啼的領域,他與張雲安對視一眼,兩人起身告退,大梨跟在他們後麵。


    任百川突然喊住他們,將那個影像鏡給了張雲安,“楊前輩一向不喜歡別人打擾,你們帶上這個,要是遇到了黑白雙刀,就說是我的朋友,他們應該會讓你們去見楊前輩的。”


    周天申問道,“黑白雙刀又是什麽人?”


    任百川解釋道,“黑白雙刀是楊前輩的坐前弟子,真名叫做範無咎和謝安,因為帶著黑白兩色麵具,擅使長刀而得名。”


    這一大片院落中,有很多院子都已經破敗不堪了,穿過幾個有主人的院子,他們大多數看起來都有些萎靡不振,要麽是身前就有癆病,死後被帶了過來,要麽就是被那個黑人重創而受的傷。


    有一些膽子大一些的死靈在看到張雲安的時候,都會來打個招唿,張雲安都會給他們一些藥瓶,裏麵裝著專門針對死靈所研製的藥水。


    救死扶傷是醫德,張雲安現在很喜歡將這句話掛在嘴邊。


    還有一個歲數看起來隻有十五六歲的男孩,臉上掛著兩串鼻涕,跟在三人身後,走了一路,周天申才發現他的存在。


    他拍拍張雲安的肩膀,示意讓他解決,他和大梨先在前麵走著。


    張雲安停下腳步,問道,“你跟著我們是想找那個家夥報仇?”


    男孩點點頭,說道,“他打傷了我姐姐,還差點吃掉她的靈根,我一定可以幫到你們的。”


    張雲安抓著男孩的肩膀,讓他在原地旋轉一百八十度,然後推著他向前走去,“大人的事,小孩別摻和。”


    不遠處,一個臉上有淚痣的女孩從一間門麵看著還算幹淨的房間裏走出來,連說對不起,將男孩領迴了家。


    張雲安趕上前麵的兩人,三人繼續趕路。


    在走到一扇棗紅色木門前,三人同時停步,不約而同地看向左上角,那裏的牆頭上坐著一個戴白色麵具的人,右上角也是,坐著一個戴黑色麵具的人。


    兩人就是範無咎和謝安。


    那兩人站起身,手裏拿著一把長刀,說道,“楊前輩有令,閑雜人等一律不得入內,還請各位繞路而行。”


    張雲安上前一步,將影像鏡從藥典中拿出來,舉在頭頂上,說道,“我們是任百川的朋友,想要見楊三啼前輩一麵。”


    黑白麵具看向對方,黑麵具從牆頭上跳下來,收起長刀,接過鏡子,查看一番,“任百川,還真是好一陣子沒看到他了。”


    隔著麵具無法看到他的表情,但從他的聲音中可以聽出來,他是認識任百川的。


    黑麵具將鏡子歸還給張雲安,將手放在木門上,木門閃過黑光,悄然打開,白麵具也跳了下來,邊走邊說道,“我叫謝安,他叫範無咎,任百川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等見過了楊前輩,一起喝一杯?”


    張雲安搖搖頭,周天申牽著大梨,從一進門他就有些不對勁,這裏好像沒辦法使用法術。


    看出周天申心中疑惑,謝安解釋道,“這裏算是這一大片院落的中心區域,也是楊前輩的住處,他便在這裏設下了結界,凡是走進這裏的人都沒辦法使用法術,包括我們哥倆。”


    周天申釋然。


    在他們麵前的是一個大院子,院子很幹淨,沒有那些讓整個院子看起來很破敗的落葉,也沒有令人倒胃的中藥味,更沒有富麗堂皇的裝扮,就隻是一個很普通的院子,院子裏坐著一位很普通的老人,老人的手裏端著一碗很普通的麵條。


    老人聽到開門的聲音,頭也沒抬,一陣嘬麵條的聲音過後,中氣十足的聲音從碗裏傳來,“你們兩個臭小子,我不是說過這段時間不許進來嗎?”


    謝安走到老人身邊,輕聲道,“是任百川的朋友,拿著影像鏡,應該是為了那個人來的。”


    老人把頭從碗裏抬起來,渾濁的眼睛看向周天申三人,尤其是大梨。


    他招招手,大梨不由自主地跑到他身前,任由老人捏著他的臉。


    良久,老人放下碗筷,躺在一旁謝安早已準備好的躺椅上,拿著蒲扇輕輕扇著,說道,“我說怎麽這麽熟悉,你是那個梨樹精什麽人?”


    大梨有些懵懂,順口迴答道,“我是樹伯伯身上的一片梨花,樹伯伯被壞人抓走了,我們來這裏找他。”


    老人笑道,“這裏可沒有你的樹伯伯,那個壞人也早就跑了,你們是找不到的。”


    大梨還魂似的身體一陣抖動,跪在地上,眼淚啪嗒嗒的往下掉,哽咽道,“樹伯伯真的不在了。”


    周天申來到大梨身邊,拍拍他的後背,衝老人問道,“你打傷了他,還是他打傷了你?”


    一把黑色長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冷冷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休得放肆。”


    謝安附和道,“楊前輩怎麽可能受傷呢。”


    張雲安走到院子中間,深唿吸一口氣,說道,“院子裏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死靈不會流血,但是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味道,在你的身上傳出來的。”


    老人嗬嗬笑道,“這位朋友真是長了一副好鼻子。”


    張雲安不以為意,“家師也是這麽說的。”


    周天申站起身,不顧長刀在自己的脖子上劃出血痕,“我們是來找那個黑衣人的,還請楊前輩告訴我們他的下落。”


    老人目視前方,目空一切,喃喃自語,“他早就走了,即使你們找到他,也帶不走他。”


    大梨站起身,狠狠的抹去臉上的淚花,咬牙切齒道,“我要為樹伯伯報仇。”


    老人輕笑一聲,直起身,蒲扇用力一扇,天空瞬間變了模樣,大片黑雲滾滾而來,遮天蔽日,老人伸手一指,天際處,一抹光亮,從無到有,異常刺眼,光亮劃破天際,留下一道淺顯的痕跡。


    老人放下蒲扇,天空恢複如初,“那就是他的所在,我已經利用此方天地的‘規矩’困住了他,但是他不屬於這裏,‘規矩’瞞不了他太久。你們還有三個時辰的時間去斬殺他。”


    “範無咎,謝安,你們陪他們一起去,如果事情成功了,就離開這裏吧,你們在這裏待得時間太長了,出去闖闖,也好讓他們看看,我楊三啼的徒弟不比他們差。”


    “楊前輩!”


    “走吧,我困了。”


    範無咎,謝安二人跪別。


    一行五人離開院落,向難過山的深處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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