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凡的話說完,主廳內沒人敢說話。


    漫長的沉寂。


    連唿吸都不敢大聲。


    直到陸雲釋抬起頭來,看向陸凡,神情複雜。


    “……小凡。”


    他一個威嚴的家主,很少用這麽感情充沛的語氣說話。


    “我陸雲釋此生自問無憾,但唯有一件事,是無論過了多久,我都過不去的坎。”


    “我辜負了你的信任,用計偷走了你的靈脈,這樣的事情,的確有違我陸家‘以德服眾’的祖訓。這一點無可辯駁。”


    “最重要的是,我作為陸家的家主,選擇了向族人隱瞞這件事情的真相。這是我一生的罪孽!”


    陸雲釋的話,字字誠懇,落地有聲,悔愧至極。


    陸凡這件事,是他最不願意麵對,卻始終在他心頭磨滅不去的刺。


    每每讓他想起,便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


    陸凡冷漠的看著他。


    “陸雲釋,你自己聽聽你說出口的這些話,你難道不覺得可笑嗎?”


    他毫無所動的說道:“若是真的後悔,你有太多補救的方式和時間了,然而你什麽都沒有做。”


    陸凡說到這裏,突然一指陸嶽澤:“還有你也是。身為陸家的最年長的話事人和掌舵者,在那件事情發生之前,你給我的感覺是,你是一個勇敢無畏的長輩。”


    “然而,我錯了。你竟然糊塗到會因為一個破鏡子的預言就下達那樣的指示。盡管我知道你是為了保全陸家,但是你就沒有自己想想嗎?這可信嗎?這真的符合‘武平天下’的祖訓嗎?”


    “你們兩人,到底是在遵從祖訓還是根本沒把祖訓放在眼裏呢?”


    陸凡的話,一字一句,都問在了點子上。


    所謂祖訓,是陸家的基石,是陸嶽澤和陸雲釋定下計劃並實施的初衷,也是兩人唯一能為此事辯解的理由。


    卻被陸凡問得當眾啞口無言。


    原本堅定相信著陸嶽澤和陸雲釋的族人,再看向他們時,眼神變得複雜。


    而這邊,陸凡從懷中掏出了一塊翠玉。


    玉上精細的雕刻著出自名家手筆的“陸”字。


    這是陸家的嫡係子弟才擁有的信物,它是陸家人身份的象征。


    “對不起。”


    陸凡扭頭看向林沫,輕聲道歉。


    “我這趟迴來,不是為了拿迴失去的東西,也不是為了等你給我撐腰,或者等誰的道歉。”


    “我迴來,就是為了讓所有人看看,陸凡沒有死,好好的站在這裏。以及告訴陸家人一句話!”


    他短暫的沉默了一會兒,手指一鬆,翠玉落地,他又緊跟著一腳踏了上去,無論是玉,還是玉上的“陸”字,都被他一腳踩了個粉碎。


    “我要說的那句話是:從今往後,我陸凡從此和陸家再無半點瓜葛!”


    那條羈絆的線,隨著玉,斷了。


    宣告。


    這就是他來陸家的唯一目的。


    此話一出,無論過往中他和陸家有多麽複雜的羈絆,從今天起,都將如過眼煙雲一般被抹去。


    不再留念,不再記掛。


    除去陸鳴和林沫之外,其他陸家人在他眼中,將形同路人。


    整個主廳中的賓客都被陸凡的氣場震懾住了。


    沒有人敢說話。


    葉素素輕輕的捂住了嘴。


    從小,陸凡就是她的偶像。


    在能和陸凡陸鳴兄弟倆一起玩鬧的歲月裏,葉素素發現,無論和誰在一起,隻要形成了一個團體,那麽陸凡便會自然而然地稱為那個團體地領頭人,無人敢與之爭鋒。


    盡管他可能不是看起來最強壯的,或者嗓門最大的,但是陸凡就是擁有這種天生地霸主氣場。


    隻要一個眼神,或者三兩句話,便會讓人由衷的感到畏懼或被震懾。


    如果不是九年前陸凡突然消失,在上京一起玩鬧的世家子弟絕對不會發展到現在這樣各自爭鋒。


    葉素素不止一次的幻想過,如果陸凡沒有消失,現在又會取得怎樣的成就。


    但是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當事情真正發生的時候,卻與她想象中的大相徑庭。


    時隔九年,陸凡去而複返,第一次踏入陸家的大門,就在陸家的主廳正中央質問陸嶽澤和陸雲釋,一舉揭開當年的陰謀和坑害,讓兩人當眾下不來台。


    這也是九年之後,葉素素再一次被陸凡的魄力給震懾的呆立當場。


    “……哥……”


    在一片寂靜中,陸鳴終於忍不住了。


    他走上前輕輕的拉了陸凡的胳膊一下,小聲的提醒著。


    盡管在見到陸凡迴歸的那一刻,他就預想到了陸凡會對爸爸和爺爺有怨氣,隻是沒想到,會怨氣到這樣的地步。


    陸凡明白他的意圖,但沒有搭理他。


    “曾幾何時,我一度以陸家為榮,但現在……”


    他森冷的嗤笑了一聲。


    “我愧與陸家為伍,從此各不相幹!”


    他擲地有聲地說完最後四個字,向著陸嶽澤和陸雲釋微微頷首,冷漠的轉身就走。


    “陸家老太爺,陸家主,陸凡來得唐突,就不叨擾了!”


    他背對著兩人頭也不迴的說完了最後一句話。


    陸嶽澤和陸雲釋兩人表情都複雜得說不清道不明。


    從陸凡口中說出這樣客氣有禮的稱唿,像極了一種怪異的諷刺,甚至不如直唿其名來的痛快。


    當陸凡對他們兩人喊名字的時候,起碼說明陸凡的心裏還有恨,還認人。


    而現在,這樣的敬稱,隻能證明親情已經徹底被抹去,從此是毫無羈絆的陌生人了。


    心冷之此,迴天乏術。


    林沫的眼淚湧出來了,她不停的用手背擦著眼睛,但卻咬著嘴唇不說出口一個字。


    沒有誰比她更了解陸凡,也不會有人比她更理解陸凡此時的所作所為。


    除了旁觀,她無能為力。


    陸凡拍了一下身邊陸鳴的肩膀,又對哭泣的林沫做了個歉意的欠身。


    林沫搖了搖頭。


    陸凡微笑了一下,拔腿向主廳門外走去。


    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從他的身後傳來。


    “你等一下,小凡!”


    陸嶽澤的聲音憔悴又疲憊。


    “陸家老太爺,還是叫我陸凡吧!”


    陸凡微一停步,迴頭看了陸嶽澤一眼。


    陸嶽澤拄著拐杖站了起來。


    “實話說,九年前的事,就像是一把高懸在我心口上的尖刀,每天每月,每時每刻,總會在我心口上落刺那麽一下。”


    “那件事,是我的錯,在做出了錯誤的決定之後。這些年來,我總是會想,玄冥鏡真的有那麽靈驗嗎?祖上傳下的話是真的嗎?是或者不是,答案有那麽重要嗎?難道我堂堂陸家,竟然真的要靠著一麵鏡子的指示才能發展壯大嗎?”


    “後來,我終於想明白了。答案是:不!”


    “陸家會不會麵臨災禍,能不能避免災禍,與一塊流傳下來的鏡子無關,與陸家自身的實力有關。所謂的捷徑,不過是僥幸心理作祟罷了。”


    “用欺騙、謊言、和陰謀作為代價,謀求而來的平安,對於陸家來說,不僅不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甚至有愧於陸家的祖訓!”


    陸嶽澤說著,用力將拐杖丟在一邊,走到主廳正前方,當著全廳所有人的麵,向著陸凡九十度躬身低頭。


    “小凡,是嶽澤錯了!”


    他道歉的聲音響徹整個陸家主廳的上空。


    全場所有的族人在為之一愣之後,馬上集體大驚失色。


    陸嶽澤是泰鬥。


    不僅僅是威震上京,戎馬半生令四方各國都聞之變色。


    青年時為俊傑,中年時是英雄,年邁後從陸氏集團的高位退下,在整個陸家中也退居二線,但是整個華國,依然到處流傳著他的傳說。


    無論是商界還是武道屆,除了僅有的幾個可執牛耳的頂級大佬,無人可與他齊肩。


    而將方位縮小到陸家,這位就是陸家的脊梁和主心骨,永遠不會彎下。


    他的威嚴,不僅讓普通小輩隻敢仰望,就連同輩者,也心有餘悸。


    大部分人能和他說上幾句話都已經足夠激動,通常情況下,陸嶽澤就是整個陸家最有距離感的巔峰存在。


    但是,就是這樣一位人所共知的豪雄,卻對陸凡鞠躬道歉。


    在場的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果有外人在場見證了這個場麵並且傳播了出去,那恐怕整個華國都會因此而震驚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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