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如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帝王多疑,誰能想到沈家那樣的烏衣門第,也會說失勢就失勢,朝不保夕。


    “來人,把大姑娘送迴閨閣,沒有我允許,不許再將她放出來。”


    “父親,”林雨柔幾乎不敢相信,“您骨鯁清明,也要同那些違害就利的官員一樣嗎,沈家還不曾倒呢。”


    林大人看著女兒被帶出了書房,才唿出了一口氣,輕輕呢喃,“若是等沈家倒了,怕就晚了,沈家這樣的龐然大物都沒辦法,我林家湊上去,連磨刀都不夠格啊。”


    沈安安在林雨柔麵前盡量保持平靜,可心裏卻也是極焦躁的,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發生了什麽。


    連林雨柔都聽說了,那宮裏還不知亂成了什麽樣。


    “姑娘,天兒冷,您還是披件大氅吧。”墨香給窗欞前的沈安安披了件衣服,也憂心忡忡。


    “老爺和公子都是朝中大員,您別擔心,他們一定不會有事兒的。”


    沈安安紅唇緊抿,此時天已經逐漸昏沉,距離爹和大哥進宮已經過去了三個時辰,派出去打聽消息的小廝也都沒有迴來。


    戌時三刻,沒有琉璃盞的照映,院中已伸手不見五指,漆黑的夜色裹挾著淩厲寒風,壓的人心發緊,喘不上氣。


    “夫人歇息了嗎?”


    “奴婢方才讓底下的人去了一趟,說是夫人還在正堂坐著,等老爺和公子迴來。”


    沈安安不語,抬手合上了窗子,轉身往外走,墨香立即提了燈跟上。


    今夜的風兒格外的刺骨,刮在臉上針尖般疼,直往人骨頭縫子裏鑽。


    沈安安攏了攏大氅,到攏香閣時手腳都冷的沒了知覺。


    “安安,你怎麽這時候過來了?”沈夫人勉強提起精神,將沈安安拉到身側坐下,握著她冰涼的手給她取暖。


    “有我一個人等著他們就是,你不用擔心的。”


    沈安安看著沈夫人哭紅的眼梢,心裏頓頓的疼。


    難以想象上一世,沈家被她牽連,娘坐在家中,又是怎樣絕望悲痛的心情。


    “睡不著,我陪著娘一起等。”


    沈夫人眼圈不受控製的紅了,她努力往下壓了壓,說了句“好。”


    丫鬟又往屋裏添了幾個火爐,跟外麵的冷寒隔絕開來。


    “也不知宮裏冷不冷,我讓人在馬車上給他們備了暖爐和手爐,下人應該會給他們用上的吧。”


    沈安安握緊了沈夫人的手心,“娘放心,爹是太尉,非輕易可撼動的。”


    堂堂太尉,皇帝但凡忌憚一二,都不會輕舉妄動。


    “你說的對,說的對。”沈夫人重複了好一遍,淚水卻突然落了下來。


    “你說你姑母怎麽就那麽狠心呢,他們可是她親兄長和侄子啊,這些年你爹為了她可是沒少上下疏通,你說她究竟圖什麽啊。”


    當然是圖把沈家逼入四皇子的陣營,如今沈家一木難支,隻有結合了四皇子勢力,才能被皇上忌憚,保一時平安。


    大哥早已經暗中推舉了四皇子,沈安安就擔心父親脾性執拗,會在這上麵吃虧。


    若當真如此,蕭淵,就是沈家不得不做的選擇。


    尖銳的疼痛又在心頭開始蔓延,沈安安剛暖和起來的手腳又冷了起來,猶如置身冰天雪地裏一般。


    命運的軌跡終究還是躲不開,改變不了嗎。


    沈夫人俯在沈安安手臂上,努力壓抑住抽泣。


    也不一定,至少她護住了沈家,悲劇的隻有她一個人而已。


    母女二人在堂中守到了天光漸亮,看著最後一絲陰霾和昏暗被徹底掃去,等了一夜的人依舊沒有迴來。


    心弦再也繃不住,沈夫人站起身吩咐婆子梳妝更衣,“安安,娘出去一趟,乖,你先迴海棠園歇息,等睡醒了娘和你爹,大哥就迴來了。”


    沈安安被沈夫人用哄孩子般的語氣神情說著,酸澀在心頭擴散,“我不困,我陪娘一起。”


    沈夫人搖頭拒絕,怎麽說都不肯帶她去,“聽話,快迴去。”


    “娘是要尋關係好些的門戶去打聽消息,給爹和大哥說情嗎?”沈安安有些幹裂的唇微抿。


    “娘,這個節骨眼上,那些人怕是不會見您的。”


    “嗯,娘知曉。”沈夫人眉眼都是疲倦,“可咱們總要去試一試,不然這心裏,總是不踏實。”


    “我陪娘一起。”不論沈夫人怎麽說,沈安安都非要跟著,沈夫人無奈,隻能帶上她。


    母女二人離開沈府時,還未到早膳時辰。


    迴府時,也不過午時,沈夫人被沈安安攙扶著迴了攏香閣,吩咐婆子奉茶,給沈夫人暖暖。


    沈夫人端著茶盞,冰冷的指尖微微顫抖,神情恍惚,“昔日在府中享受著你爹和你大哥帶迴的榮耀,知官員違害就利,卻不知人情竟薄成這般。”


    沈安安靜靜給她順著後背,一個字都沒說,隻是無聲陪著她。


    好半晌,才輕輕說,“娘,我們沈家還沒倒呢。”


    “對。”沈夫人長唿了一口氣,“我們沈家還沒倒呢,那些人眼皮子如此淺薄,往後也不堪為交。”


    沈安安早知曉了結果,並沒有任何意外,捧高踩低,見風使舵,是朝堂官員必備的技能,得了風聲的人家沒有哪家敢讓他們母女進府。


    “都快一日了,怎還是沒有消息,派人給貴妃遞信,也沒有隻言片語,她究竟在幹什麽。”


    沈夫人有些狼狽,急的眸子猩紅。


    “娘別擔心,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說明爹和大哥都平安無事,我讓人去做些吃食,你用一些,才好接著等他們。”


    “娘沒胃口。”沈夫人搖了搖頭,又瞧見女兒疲憊,熬的通紅的眼珠,又說,“吃一些也好,我們都吃一些,別等迴了人,我們母女反倒熬壞了身子。”


    沈安安遞給墨香一個眼色,墨香立即就出去了,半個時辰後,她領著幾個小丫鬟擺了幾道開胃小菜,攙扶沈夫人坐下。


    沈夫人沒什麽胃口,卻還是陪著沈安安勉強吃了幾口。


    丫鬟將殘羹碗筷撤了下去,母女二人又接著等,許是太累了,沈夫人眼皮控製不住合上,歪在了沈安安身上。


    “娘應該是累壞了,你們扶她迴房裏睡會兒。”


    婆子立即上前攙扶著沈夫人去了裏屋躺下,沈安安確定人睡下了,這才離開了攏香閣。


    “墨香,讓忠叔備馬車。”


    “姑娘要去哪?”墨香嚇了一跳,今日那些官員的嘴臉態度都看了個遍,姑娘難不成還有人可求嗎?


    “去四皇子府。”沈安安紅唇緊緊抿著,臉色蒼白中帶著豁出去的堅韌。


    慶豐執行任務剛迴來,就遇上了沈府的馬車,他等了一會兒,見著了從上麵下來的豔麗姑娘,好半晌都沒有迴過神來。


    “沈…沈姑娘?”


    “我找你主子。”沈安安抬步上了皇子府台階說。


    “哦,好,好好好,沈姑娘這邊請。”他結巴了好一會,立即做出了請的手勢在前麵帶路。


    “主子昨夜一宿都在書房。”


    “嗯。”沈安安淡淡應著,沒怎麽將慶豐的話聽進耳裏。


    “姑娘稍等,屬下去稟報一聲。”


    沈安安在院中停住腳步,點了點頭。


    慶豐離開後,她開始掃視這個院子,許許多多的記憶潮水一般湧來,她尖銳絕望的吼叫,和蕭淵淡漠不耐的聲音在耳中交織纏繞。


    沈安安臉,開始寸寸發白。


    書房門突然打開,一道頎長的身影走了出來,一身玄色常服,不失半分風采,他立在廊下,靜靜凝視著她,眼中是沈安安讀不懂的複雜。


    “四皇子。”沈安安第一次規規矩矩的給他行禮。


    陽光從二人之間斜過,照在院中的角落,隱隱可窺見飄揚的灰塵。


    “用飯了沒?我讓人備些吃食。”蕭淵抬步下了台階,朝她走過去。


    沈安安垂下眸子,盯著那雙祥紋短靴一點點走進,最後在身前站定,挺拔偉岸的身姿將她的徹底籠罩住。


    抬眸,她微微一笑,“那就多謝四皇子了。”


    蕭淵唇微微抿起,“慶豐,去吩咐廚房做些江南菜色。”


    “不必了,普通菜色就好,江南菜色隻有當地廚子做出的才有特色,京城做不出那個味道,反倒奪了其味。”


    “不打緊。”蕭淵望著她眉眼,輕聲說,“府裏廚子正是江南人。”


    可沈安安分明記得,他最討厭的就是江南菜,上一世想讓他陪她吃一次,都難如登天。


    “怎麽了?”蕭淵抬手,沈安安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蕭淵不緊不慢的收迴了手。


    “我不是要打你。”


    “嗯。”她壓下極致的別扭和心緒,勉強扯出一抹極淡的微笑。


    “進去等吧,今日天兒冷。”


    她沒有拒絕,抬步跟上蕭淵進了書房。


    還是一模一樣的擺設,唯一不同的是上一世被她摔壞,砸掉的東西如今都還在,好端端的放置在各處。


    沈安安隻是掃了一眼,就斂了眸子,沒有四處張望。


    她知曉蕭淵書房中藏匿著許許多多的重要文書和宮中隱秘。


    他是習武之人,哪怕寒冬臘月,榻上也隻有一床薄被,所以書房中並沒有擱置暖爐,連窗欞都半開著,沈安安站在四麵灌風的屋子裏,手腳都有些麻木。


    蕭淵掃了眼她恨不能縮進大氅裏的腦袋,低聲說,“若是冷,就去把窗子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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