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赫騎在高頭大馬上,一馬當先,一襲暗紅色錦袍,麵容冷峻飄逸,身後鑼鼓熏天,比之成親的熱鬧不遑多讓。


    長長的隊伍引來了不少百姓駐足觀看,小聲議論著即將成為沈府新婦的那位姑娘何其幸運。


    拐角處,一輛掛著端府牌子的馬車停在那,車簾高高挑起,女子一雙含霧的眸子緊緊盯著端坐馬背上的高大男子。


    眼中波濤洶湧,情緒低落複雜,淚珠子控製不住的流下來,苦澀不已。


    若那日她勇敢一些,今日百姓口中幸運的沈府新婦,很可能就是她了。


    那個高大威猛的男人,會像那晚一樣,護在她跟前一輩子,端家不會再有任何人低看羞辱她。


    沈長赫敏銳的察覺到有一道視線在盯著自己,他眉頭微蹙,倏然迴頭看了過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小臉。


    她趴在車窗上,滿眼痛苦,在對上他看來的眼神時倉惶的手足無措,瞬間坐直了身子,仿佛不知該如何是好。


    卻又忍不住不去看他,那雙眼睛中帶上了祈求,淚珠子滾滾而落。


    沈長赫瞳孔縮了縮,握著韁繩的手下意識一緊,卻又立即慢慢鬆開,他眉頭似皺了皺,麵無表情的收迴了視線。


    頎長的身影與長長的隊伍拐過長街,在視線中逐漸消失。


    端瑩瑩淚水還掛在臉上,失魂落魄的跌坐在馬車裏。


    他看見她了,連一個笑容與安撫的眼神都不曾給她。


    “姑娘,沈公子已經走遠了。”丫鬟心疼的輕聲提醒。


    端瑩瑩垂著頭,淚水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手中的帕子都快絞爛了,“走吧,去沈府。”


    ——


    沈安安不時讓人去前院打探消息,等著沈文迴府好第一時間知曉宮中的情況。


    手中的書看了半晌都沒怎麽翻過,多半是沈長赫的話讓她心中煩躁。


    “姑娘。”墨香推門進屋,“端家二姑娘來了,要見姑娘。”


    沈安安有些錯愕,“她來做什麽?”


    轉而想到剛剛離開的下聘隊伍,臉色沉了沉。


    “大哥遇上她了?”


    墨香點頭,“應是遇上了的,不過大公子並沒有停,如今人和聘禮應已經快到林府了。”


    “嗯。”沈安安的心這才放了下來,合上手中的書站起身,“帶她去花廳吧。”


    墨香應聲去領人了。


    花廳裏,墨染奉上茶水,沈安安坐在上位,看著眼皮子紅腫,弱柳扶風般的女子一步步走進來。


    猶如一朵開的正盛的小花經受了風雪摧殘,破敗狼狽的不成樣子。


    如此楚楚可憐,若是大哥在,不知會不會心生憐惜,可惜,同為女人,對這副模樣著實同情不來。


    “請坐。”墨香引領著她在沈安安身側落座。


    她似乎還沒從悲痛中走出來,低著頭,呆呆的不說話。


    沈安安率先開口,“端二姑娘哭過了?”


    端瑩瑩抿唇,沒有說話。


    沈安安勾唇笑笑,“姑娘這副模樣來我沈府,不知道還以為我沈府怎麽了姑娘呢。”


    她大哥又不曾許諾什麽,怎至她定親之日這副模樣上門,倒好似是大哥做了負心漢。


    端瑩瑩連忙拭去眼淚,“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突然想起了昨夜,有些心有餘悸罷了。”


    沈安安抬了抬手,“端二姑娘喝茶。”


    端瑩瑩點點頭,魂不守舍的端起桌案上的茶盞,喝了一口。


    氣氛有些沉默,端瑩瑩穩了穩心神,才低聲開口,“我今日來,是受家中三妹妹之托,來拿畫的。”


    她身後的丫鬟立即拿出了一遝銀票,遞給了墨香。


    “這是當日宴會上,沈姑娘要的兩千兩銀票。”


    沈安安看著銀票,紅唇抿了抿,一時有些無話。


    不知該怎麽形容此刻無語的心情,經曆了昨夜的事兒,端夢夢竟沒有半點頹靡,恢複的這麽快,還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墨香,把畫取來。”


    墨香看了沈安安一眼,四皇子畢竟剛救了姑娘,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沈安安思量的卻是沈長赫的提醒,若蕭淵當真有此心思,早早斬斷對二人都好,大不了她把兩千兩給他就是了。


    “是。”墨香讀懂了姑娘的堅持,迴海棠園去取畫了。


    端瑩瑩沒再出聲,沈安安自然也不說話。


    一日時間那麽長,偏挑這個時辰來,沈安安心裏對端瑩瑩僅剩的好感慢慢消失殆盡。


    也不怪端夢夢不喜歡她,任哪家閨秀,怕是都不會喜歡一個整日怯怯弱弱,好似天下所有人都欠了她的委屈模樣。


    不一會兒,墨香將畫取來,遞給了端瑩瑩的婢女。


    “那瑩瑩就不叨擾沈姑娘了。”


    沈安安頷首,“慢走不送。”


    端瑩瑩起身走出花廳,又倏然停住了腳步迴頭,紅唇緊咬了咬,啞聲開口,“有一事,我想問問沈姑娘。”


    “你說。”


    端瑩瑩眼中含淚,“令兄是什麽時候開始議親的?”


    沈安安挑眉,對上端瑩瑩直視的眸光,也不隱瞞,“一月前。”


    那就是中秋節之後,端瑩瑩整顆心如墜冰窖,五指慢慢蜷縮收緊,“沈姑娘一直都知曉,中秋節那晚的人是我,對嗎?”


    沈安安麵色淡漠,“是。”


    端瑩瑩眼中的淚撲簌簌落下,立即拿帕子拭去,一言不發的轉身就走。


    待上了馬車,離開沈府,她才抑製不住的哭出了聲。


    “姑娘。”丫鬟心疼的給她擦著淚,“沈姑娘明知您心係的人就是沈公子,竟然一直不說,否則您和沈公子興許也不會錯過。”


    端瑩瑩垂著頭,淚水打濕了衣裙。


    腦海中想起了香覺寺那次偶遇,她拿著求姻緣的卦簽,滿心歡喜的和她交談。


    那時她一定在心裏嘲笑輕視她的愚蠢和癡心妄想吧。


    她什麽都不說,看著她心懷希望,又看著她失望痛苦,甚至撮合沈公子和林雨柔。


    她究竟哪裏得罪了她,讓她如此不喜?


    端瑩瑩五指慢慢收攏成拳,下唇被她咬破了都毫無察覺。


    沈安安一直看著端瑩瑩身影在視線中消失才收迴目光,迴了海棠園。


    “姑娘,您那麽說,端二姑娘會不會恨上您啊。”


    沈安安隨意的躺在軟榻上,聞言隻輕嗯一聲,並沒有接話。


    無關痛癢之人,恨不恨並不重要,沈長赫是她最敬重的大哥,她怎可能讓端瑩瑩那樣的女子嫁給大哥。


    林家姑娘穩重內斂,卻隱藏鋒芒,可同大哥相互扶持,心機手段都在麵上,光明磊落。


    而端瑩瑩,善於偽裝,更像是隱在黑暗中的一條毒蛇,滿臉的無辜清澈,卻能置人於死地。


    說句不好聽的,她的做派不像是名門嫡女,更像是善於心計的小妾做派。


    在家中老爺麵前清純善良,扭頭就能不眨眼的算計旁人。


    剛坐了一會兒,墨染拿著一封信走了進來,“姑娘,廚房的婆子送過來的。”


    張業揚一直都通過那婆子給沈安安傳信,墨染拿到信第一時間就送了過來。


    沈安安接過打開,看完上麵內容,唇畔勾了勾,遞給了墨香。


    “晚些你親自出府一趟,去酒樓告訴他一聲,我沒事,讓他放心。”


    “是。”墨香拿過信直接銷毀。


    正在這時,有小丫鬟叩了叩房門,低聲稟報,“姑娘,老爺迴來了,請姑娘去前院書房一趟。”


    “知道了。”


    沈安安再次起身,簡單收拾了一下就出門了。


    前院書房,沈文沐浴更衣,換了身常服正在處理公務,抬頭瞧見女兒走進來,才放下狼毫。


    “父親。”沈安安屈膝行禮。


    “嗯,坐吧。”沈文揮手讓屋中伺候的下人都退了出去,才低聲開口。


    “四皇子連夜將二皇子派出的那些假土匪給抓了。”


    “為了你和端家姑娘的名譽著想,並沒有將此事在朝堂上宣揚開,隻說是朝中逆黨,淩世子親自帶隊,已經都處理幹淨了。”


    爆出的時間前後不足半個時辰,四皇子以對兩位姑娘名譽影響最低的方式解決了這件事。


    沈安安點了點頭,二皇子鬧的人盡皆知,如此確實是最好的方式。


    “那些人怎麽處置的?”


    提及這個,沈文麵色浮上幾分古怪,“淩世子將人提去了宮門口,殺了。”


    當著二皇子和文武百官的麵,血濺當場。


    ……沈安安唿了口氣,指尖微微發涼。


    “那……昨夜四皇子擅闖二皇子府的事兒,皇上怎麽說?”


    沈文老眼浮上絲絲陰冷,“四皇子所為能瞞過文武百官,卻瞞不過皇上,有沈,端,林幾府同時發難,皇上不會重罰四皇子,隻是礙於不能宣揚,同樣對二皇子的處罰也不會太重。”


    沈安安鬆了一口氣,隻要蕭淵能全身而退就好。


    若是再因此被問責,那她想還恩情就更難了。


    隻是便宜了蕭澤。


    不過他一連得罪了不少世家,往後朝堂上隻要稍加使絆,也夠他應對的。


    沈文也如此說,“此次三府同時施壓,就算明麵上不重罰,皇上也不會太輕饒了他。”


    沈安安點了點頭,低垂著眉眼不知在想些什麽。


    沈文將桌案上文書往一旁推了推,問起了張業揚的事,“你可想好了,確定要嫁予那書生?”


    沈安安麵色微頓,緩緩點頭。


    沈文沉默了片刻,長唿了一口氣又重重吐出,“也好,這幾日我會告訴你母親,給你們盡快定下。”


    都是老狐狸,他比沈長赫更為了解蕭淵秉性,此次事件也讓他心中更為不安,女兒的婚事,還是盡早定下為好。


    “多謝爹。”


    從前院書房出來,沈安安長長唿出一口氣,皇上輕拿輕放早在她意料之中,畢竟都是親兒子。


    不過蕭澤的狼子野心此次以後也已暴露無疑,也算蕭淵扳迴了一成。


    “姑娘,忠叔迴來了。”


    沈安安立即快步迴了海棠園。


    忠叔正在花廳候著,“姑娘。”


    沈安安擺了擺手,“如何?四皇子可平安無恙?”


    忠叔搖了搖頭,“皇上將二皇子和四皇子單獨留在了禦書房,待了足有半個時辰才出來,二人都挨了廷仗,不過四皇子的傷看起來輕些。”


    四皇子是走出宮門的,二皇子是被抬出來的。


    沈安安一聽就知曉負責廷仗的人有貓膩,那些人都是老手,能讓人皮開肉綻,卻不傷筋骨,也能讓人傷筋動骨,卻傷勢不顯。


    想必是皇上的意思。


    “便宜了那個狗東西。”


    忠叔垂著頭,當做沒聽見姑娘罵二皇子。


    ……蕭淵從宮中出來,淩辰逸就坐在皇子府的馬車裏等著,見他被慶豐攙著,連忙跳下馬車走了過去。


    “你沒事吧?”


    蕭淵唇色有些發白,微微抿起,搖了搖頭。


    淩辰逸扶著他上了馬車,眸中擔憂逐漸轉為戲謔,“為了英雄救美傷筋動骨,沈家那姑娘也不說來探望探望你,可當真是薄情。”


    蕭淵發白的麵色沉了幾分,冷睨了淩辰逸一眼。


    來探望他?往後隻要不橫眉冷對,就算這場打他沒有白挨。


    與此同時,二皇子蕭澤也從宮中出來,隻不過他是被宮人抬出來的,臉色比之蕭淵難看了不止一星半點。


    轎子和馬車擦肩而過,車簾半敞,蕭澤怨恨陰毒的目光狠狠盯著蕭淵,雙拳緊攥,額頭上都是冷汗。


    蕭淵隻淡淡瞥他一眼,就收迴了視線。


    區區三十廷仗,就想恩怨兩清,就此揭過,怎麽可能。


    馬夫一抽馬鞭,緩緩駛離了宮道。


    “這麽好的機會,讓蕭澤就這麽給躲過去了,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


    蕭淵麵色不變,“再尋機會。”


    “說的簡單。”淩辰逸重重一歎,依舊為錯失扳倒蕭澤的機會惋惜不已。


    “師哥。”一道清脆的聲音突然響起。


    淩辰逸掀開車簾往外看了一眼,唇瓣浮上淡笑,“你那小師妹來探望你了,嘖,還是有人有良心的。”


    蕭淵瞥去一眼,眉頭微蹙。


    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倒來添堵。


    端夢夢絲毫沒有察覺出蕭淵眼中的不耐,快步下了馬車朝對麵奔了過去。


    蕭淵本想吩咐車夫繼續駕車,餘光卻突然掃見端夢夢手中抱著的畫軸,瞳孔驟然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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