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柔手指蜷縮又伸開,最後垂下眉眼將手搭在了沈長赫手腕上,借力上了馬車。


    坐在馬車裏,她心依舊撲通撲通跳個不停,車簾上投下一大片暗影,馬車往下沉了沉,她知曉,是沈長赫在親自駕車。


    心中剛升起的那股子退縮之意倏然消散,她舍不得,不甘心就這麽放手了。


    暗色中的端瑩瑩就那麽眼睜睜的看著沈長赫坐在了林家馬車的車板上,做著一個車夫應該做的活計,親自送那位姑娘迴家。


    他貼心的伸手讓林家姑娘扶他手腕上車的那一幕猶如鋼針一般狠狠紮在她心裏,連唿吸都是灼痛的。


    沈安安沒有迴頭去看站在夜色中的端瑩瑩,她轉身上了沈府馬車,吩咐忠叔跟上林家馬車。


    兄妹二人一直將林雨柔送到林府門前。


    沈安安掀開車簾看著大哥扶著林家姑娘下了馬車,二人在林府門前站定,琉璃盞高高懸掛,照亮二人的眉眼。


    她坐在馬車裏沒動,沒有去打擾正在說話的二人。


    沈長赫不善言辭,除了道謝的話,沉默著不知該說些什麽。


    林雨柔咬了咬下唇,幾番掙紮後,輕聲開口,“今日事發突然,想來府上會有的忙,若是沈公子疲於應對,明日下聘之禮可以暫緩,我會向家中長輩說明情況。”


    她聲音愈說愈低,最後幾乎細如蚊蠅,仔細聽還能捕捉到些許沙啞的艱澀。


    若非強忍著,林雨柔眼中的淚一定會掉出來,她舍不得,可亦深知世間唯情愛不得勉強。


    她給了沈長赫反悔的機會。


    沈長赫眉頭微微蹙了蹙,琉璃盞映照下的姑娘端莊大方,溫聲細語,處處都是在為他考量。


    “可是……在下所為有不周之處,讓林姑娘不高興了?”


    林雨柔一怔,驚詫抬頭,對上了男子微凝的目光,“沒…沒有,我隻是……”


    她不知該如何說,說什麽,又擔心直白挑出他和端二姑娘之間的曖昧,會讓他覺得她不夠大度,氣量狹小又善妒。


    她麵上泛著著急的紅暈,緊咬著紅唇,用力絞著手中帕子。


    沈長赫看她說話艱澀的模樣,似有什麽難言之隱,主動解圍說,“下聘一事家中長輩早已準備妥當,不會耽誤的,若是林姑娘有什麽……”


    “沒有。”林雨柔脫口而出解釋,“我沒有問題,也沒有不樂意。”


    說著說著,她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急切,麵頰紅的滴血,懊惱自己不夠矜持,眸中卻是抑製不住的歡喜。


    沈長赫點了點頭,“時辰不早,明日還有的忙,林姑娘趕緊迴去休息吧。”


    林雨柔點頭,嬌羞的垂著頭福身,帶著丫鬟快步進了府,走下台階那刹那,她迴頭,看見了青竹如玉的身影依舊立在那沒動,似是在注視著她率先離開。


    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林雨柔唇瓣抑製不住的揚起笑來,抬手撫著亂跳的心口快步走了。


    直到林府的府門再次關上,沈長赫才轉身上了自家馬車。


    忠叔一揚馬鞭,調頭迴府。


    沈安安沒說話,視線卻凝在沈長赫麵容上,仿佛想試圖看穿他的心思。


    她確定大哥對端瑩瑩是曾經心動過的,可今日對林家姑娘,同樣貼心溫和,讓她都有些琢磨不透大哥的心思了。


    沈長赫沉默了半路,清雋的麵容冷峻非常,看不出絲毫情緒。


    “林姑娘都說了什麽?”沈安安突然開口。


    沈長赫垂著的眼睫動了動,半晌才低聲說,“她說,若府上忙碌,可推延下聘之期。”


    沈安安有些意外,瞬間又覺得林姑娘是個聰明人,會提出如此要求也在情理之中。


    若是大哥不願,如此也算給兩家都留了顏麵。


    她那樣的大家閨秀,溫和秀氣,端方識大體,卻也是有一身傲骨的。


    “大哥怎麽說?”


    沈長赫默了默,抿唇說,“下聘依舊。”


    ……


    這會兒沈安安是真的愣住了,她比所有人都清楚大哥對這門婚事的不情不願,況且今日又尋到了心中那位,還以為他會順坡下去,立即答應了呢。


    可沈安安心並沒有放下去,沉聲問,“是因為今日林姑娘費盡周折,不顧危險的救我嗎?”


    “因為這個,大哥才認可了這門婚事?”


    沈長赫沒有說話。


    沈安安心裏卻有些發堵,“大哥,林姑娘是個很好的姑娘,值得真心相待的郎君。”


    若是大哥隻是一時心軟,再心心念念著旁的女子,她覺得大可不必。


    沈長赫五指收攏,麵色繃的很緊,搭在膝蓋上的腕骨低垂著。


    “我知道。”


    正因為知道,他才認可,才會在四皇子和李懷言麵前,坦然承認了這樁婚事。


    “那端瑩瑩呢?”沈安安直言不諱的撕開沈長赫表麵偽裝出的平靜。


    “大哥打算怎麽做,一邊惦念不忘,一邊再和林姑娘互許終身?”


    “大哥為了這份恩不好意思拒絕,可又怎知,林姑娘願不願意接受?”


    若是願意接受,她就不會主動提出推延。


    林雨柔予她有恩,正因如此,她才不想大哥以此種方式相報,這不是報恩,是報仇,無數個日夜,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愛而不得的痛苦有多麽煎熬。


    沈長赫似被戳中了心思,麵色微微發白,他抬手在沈安安後腦勺拍了一巴掌,眉頭緊鎖,“你大哥是如此朝三暮四,混賬的人嗎?”


    沈安安撇嘴,作為兒子,兄長,大哥都無可挑剔,可在男女之情上,誰又說的準呢。


    沈長赫神色斂起,漆黑的眸子看向車窗,無比平靜,“我既認了,就絕無更改。”


    他一直認為,能束縛住人的不止是情感,還有教養和氣節。


    既點了頭,承認了人姑娘,並答應了要娶,那他就會做到一個夫君該做到的一切,包括克己複禮的忠誠。


    君子論跡不論心!千萬個日夜,心也是可以慢慢炙熱的,那樣明媚善良的姑娘,他肯定不會討厭,隻要不討厭,一切就都有餘地。


    沈安安凝視了沈長赫好半晌,見他神色淡然堅定,並無左右搖擺,才稍微安了安心。


    一眼驚鴻確實美好,可比起相濡以沫,終究太過縹緲,有她和娘在,定不會讓那姑娘受了委屈。


    “公子,姑娘,到了。”忠叔輕聲稟報。


    兄妹二人下了馬車,就瞧見了候在府門口,雙眼紅腫的沈夫人。


    “娘。”沈安安撲了上去。


    沈夫人趕緊拉著她,上下打量,滿眼熱淚,心有餘悸,“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若非夫君再三交代,她差點都要衝去二皇子府要人了。


    母子三人先迴了沈夫人院子坐了會兒,沈夫人才讓沈安安趕緊迴海棠園歇著,則留下沈長赫。


    屋中下人都退了出去,隻剩母子二人,沈夫人臉色徹底沉了下來,“如今你妹妹被土匪劫走的消息已經人盡皆知,若是處理不當,定會損了安安聲譽。”


    不論如何,這汙點都是要背上了,沈家能做的,隻是盡量降低對沈安安名節的輿論影響。


    “二皇子簡直欺人太甚。”沈夫人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


    如此卑鄙無恥之輩,還想妄想沈家的支持,簡直是癡人說夢。


    沈長赫麵色也很難看,“此事我會和爹好生商量。”


    竟敢劫持安安要挾,他們父子怎麽可能讓他春風得意。


    沈夫人點點頭,“也是我們沈家最近太收斂了,才讓皇家的人覺得咱們都是軟柿子,任他們搓圓捏扁了的欺負。”


    屋中氣氛森然冷凝。


    貼身嬤嬤進來奉茶,見沈夫人麵色發黑,生怕主子氣壞了身子,忙給她順著背,沈夫人喝了口茶緩了緩,才平複了怒火。


    她抬頭看向兒子,輕聲問,“今日可見著林家姑娘了?”


    沈長赫頓了頓,點頭,“見到了。”


    提及此,他腦海中浮現出宮門口,焦急的滿臉通紅等著他的少女,見到他的那刹那,無比的欣喜激動。


    “你覺得如何?”


    沈長赫抿唇,中肯的評價,“是個很不錯的姑娘,今日多虧了她,安安才能逢兇化吉。”


    沈夫人麵色稍稍緩和了些,眼中是由衷的歡喜,“聽說那姑娘為了救安安,四處躲避二皇子府中的暗衛追殺,咱們欠了人一個大人情,你可要好好對人家姑娘。”


    沈長赫垂下眸子,“娘放心。”


    終於聽到了兒子的許可,沈夫人的心才算徹底放下來,滿意的點頭,“能娶到這麽好的姑娘是咱們沈家的福氣。”


    沈長赫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這話。


    “好了,時辰不早了,你也趕緊迴去吧,莫耽誤了明日的下聘之禮。”


    沈長赫站起身拱手,問道,“爹還沒迴來嗎?”


    沈夫人搖了搖頭,“還沒有,你先迴吧,我再等他會兒。”


    沈長赫頷首,離開了沈夫人的院子。


    走在迴去的遊廊上,沈長赫思緒有些亂。


    他院中書房的燭火亮了一夜,窗欞前的頎長身影也站了一夜,不曾休息。


    他思索著沈安安的話,在心中比較著對兩個姑娘的心思。


    中秋那夜被他從水中撈出來的姑娘,虛弱可憐,他是動心了的,也曾盼望過可以再見。


    可他卻從未生出過要主動尋她的念頭,分明隻要他尋那晚負責那條街的官兵問一問,就可以知曉她的身份。


    今次再見,心動亦有,隻是相比初次,平靜了許多。


    記得當時他心中第一念頭是,為了救安安而廣而告之她是他未婚妻的林家姑娘,他努力克製住,不去想其他,告訴自己不能辜負了那麽好的姑娘。


    可哪怕隻是一瞬的恍惚,他心中也是自責愧疚的,覺得對不住林雨柔。


    後來……丟下端二姑娘,送林姑娘時,他心中也並沒有不舍和勉強,思量的則是他作為未婚夫應盡的責任,理應做出的正確決定。


    安安的拷問,挑起了他心底深處那簇已經慢慢熄滅的火苗,讓他不得不正視。


    思考了一夜的理智告訴他,若在今夜之前,他遇上端二姑娘,應是會退婚的,可陰差陽錯。


    林姑娘在她之前出現了。


    那點微末的心火,比起他應盡的責任,算不得什麽,他沒有對不住端二姑娘,甚至救了她,可若是悔婚,才是對不住林姑娘。


    雖是責任,沈長赫心中卻並沒有勉強。


    天亮的很快,沒休息的不止是沈長赫,還有輾轉難眠的沈安安。


    她思量著大哥和林姑娘的婚事,最後得出結論,大哥是個心底善良的正人君子,就算不愛,他也不會虧待了林姑娘。


    而林姑娘對一切都心知肚明,她願意,她又何糾結呢,隻要能攜手一生,何必非執著愛或不愛。


    從這件事上,思緒不知不覺又飄到了今夜二皇子府中發生的事兒上。


    想著蕭淵的反常,和毫不猶豫交出卷宗的一幕,讓她心中尤其不安。


    總覺得有什麽在逐漸脫離她的預想,不受掌控。


    ——


    蕭淵迴到皇子府時,淩辰逸就坐在書房等他。


    “英雄救美迴來了?”淩辰逸抿著茶,淡聲說。


    蕭淵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脫下外袍遞給了慶豐,去了書案後坐下。


    淩辰逸看著他,唇瓣微微勾起,“好不容易逮著的機會,忙活大半個月,最後竟什麽都沒撈著。”


    他身子前傾,凝視著蕭淵,語氣帶了絲埋怨,“您犧牲這麽大,怎麽,沒被沈家姑娘賞一口?”


    蕭淵端茶盞的手頓了頓,眉頭緊皺,微微抬眼遞過去了一個鋒利的眼神,淩辰逸立時坐直了身子。


    麵上還帶著些許憋悶。


    本來扳倒了二皇子,再過不久就能將那人調迴來的,如今都泡湯了。


    更重要的是看蕭淵那副德行,也不像是和人姑娘有所進展的模樣,淩辰逸越想越憋屈,起身準備離開。


    “明日參你的折子估計不會少,早些休息,明日才好舌戰群儒。”


    “等等。”蕭淵叫住了他,“你先別睡,天亮之前,那些配合蕭澤的土匪還要捉拿住。”


    ……淩辰逸眉頭都皺在了一起,“你的人不是已經去了嗎?”


    “他們辦事效率不及你,天亮之前拿住人,還需你親自去。”


    淩辰逸萬分無語,“那些人抓不抓與明日早朝關係不大吧,你何必非要天亮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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