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外,沈家的馬車早候多時,沈安安疲憊的上車,直接歪在了軟墊子上。


    “墨香,我想迴江南了。”


    墨香頓了頓,起身將車簾子都撩起,“京城很熱鬧的,沒有連日的連綿細雨,空氣也不會潮濕,等幾日可以讓大公子帶姑娘出門遊玩,這個季節遊湖最合適不過了。”


    沈安安勾了勾唇,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沈貴妃不遠千裏將她弄迴來,又怎會輕易讓她離開,既來之就隻能則安之。


    車軲轆緩緩轉動,一路的嘈雜與小販吆喝的叫賣聲,都宣示著京都的繁榮。


    她以前是個喜歡熱鬧的人,後來嫁了人,日複一日,她慢慢開始懷疑討厭自己,恨不能每日都縮在黑暗中,不讓任何瞧見,她就不用看那一張張譏嘲鄙薄的臉。


    蕭淵。


    這個名字,用冷淡與漠然將她一步步踩入塵埃中,眼睜睜看著她成為了一個瘋子。


    她目光落在了對麵的墨香身上,那幾年,連身邊幾個陪她長大的大丫鬟都沒能幸免,被她怒火波及,成為了她撒氣的出口。


    蕭淵不來看她,她生氣,發怒,摔東西,怪她們沒有本事,沒能將他請來。


    久而久之,蕭淵開始夜不歸宿,居住官署。


    可總有不長眼的非要刺激她,告訴她蕭淵去了哪,都做了什麽,看了哪個女子,對哪個姑娘笑顏以對,溫柔體貼。


    她就又開始發瘋,怪紙韻手藝不好,沒能給她梳漂亮的發髻,化秀美的妝容,才沒能留住蕭淵,讓他看別的狐媚子。


    屋中的擺設幾乎每日一換,她哭的梨花帶雨,赤腳走在玉器碎片上,隻求他有片刻憐惜,正眼看看她就好。


    從想要的夫妻恩愛,到隻求他刹那溫情。


    她卑微如地上的螻蟻,拋了自尊,教養,臉麵…


    可他,還是那麽冷冰冰的,仿佛不論她如何做都激不起他一絲情緒,比咆哮更傷人的是漠然。


    時至今日,沈安安依舊覺得,她後來的不擇手段,喪心病狂,蕭淵,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馬車突然顛簸了一下,拉迴了沈安安沉溺的思緒。


    “姑娘,前麵路被幾輛馬車擋住了。”車夫聲音傳了進來。


    沈安安怔了怔,倏然起身往外看去,眼前景象與上一世緩緩重疊。


    上一世的今日,蕭淵於南華大街遇刺,對方都是窮兇極惡的歹徒。


    各個路口都被阻擋,以至無人得知,他險些命喪於此,是李懷言替他擋下致命一擊。


    哪個嘴碎又八卦的狗東西,為了救蕭淵,三年後就英年早逝了。


    “怎麽死的就不是他呢。”沈安安念叨了一句。


    “姑娘說什麽?”


    “說裏麵有條落水狗。”倏然,她有種想瞧瞧蕭淵狼狽的衝動。


    看看在她麵前那個高高在上的癟犢子男人,是怎麽被人摁在地上蹂躪暴打的。


    這一刻,她無比希望他死,趕緊死。


    “哎,沈姑娘,又是你,緣分可真是奇妙,又讓我們給遇上了。”身後傳來氣喘籲籲的小跑聲。


    沈安安麵色一僵,迴頭就見李懷言招著手衝她跑來,眸中升起驚恐。


    他不該在裏麵等死嗎,怎麽會出現在這?


    “你怎麽在這,你不是和蕭淵在一起嗎?”


    李懷言撇撇嘴,“不提也罷。”


    說著不提,他還是碎碎叨叨的將事情經過複述了一遍,“我也是好心,不曾想那個沒心沒肺的直接就給我趕下車了。”


    “哎,沈姑娘可否搭我一乘,我可以給你銀子。”


    “不可。”墨香蹙眉拒絕,“我家姑娘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如何能與外男共乘一輛馬車,李公子此話委實荒誕。”


    “我不坐馬車裏麵,就和車夫擠擠就成。”李懷言好脾氣的和墨香商量著。


    沈安安卻愣愣的看著他麵容,呆呆出神。


    李懷言算不算是因為她改變了命運軌跡。


    “沈姑娘。”


    沈安安麵上突然浮上歡喜,恨不能撫掌大笑。


    沒了李懷言擋刀,那死的不就是蕭淵了。


    真是重生後最大的喜事了!


    “沈姑娘,在下雖然落魄,卻也不是沒有底線的人,銀子可以給,但絕對不賣身。”


    李懷言被沈安安驚悚的笑嚇退了一步,嘴上仍發著騷。


    沈安安笑容斂起,陰沉沉的看了李懷言一眼。


    上一輩子若不是他,蕭淵早早死了多好,一了百了。


    “忠叔,從北城門迴府。”


    “是。”車夫調轉馬頭。


    “哎,沈姑娘。你怎麽能見死不救,身為姑娘家,要心存仁善,樂於助人才可愛。”


    李懷言拍著車窗。


    “喂,你捎我一程,我給你銀子。”


    忠叔沒聽到姑娘發話,善意忠告,“李公子,您還是站遠些吧,迴頭小人一抽馬鞭,馬兒再掀你一個趔趄。”


    “……”


    李懷言臉皮再厚也不能賴上人姑娘。


    沈安安卻倏然從車窗探出了頭,“忠叔,捎帶他一程。”


    “是,姑娘。”


    李懷言立即笑開,“我就說嘛,沈姑娘看不上那個冰塊臉有情可原,若是連我這個風度翩翩,貌比潘安之人都拒絕那可就說不過去了。”


    沈安安唇線拉直,算是給了他個笑容吧,隻是諷刺意味十足。


    李懷言隻做沒看見,拿扇子戳了戳忠 叔,“往裏麵點。”


    ……車軲轆再次轉動起來,李懷言罕見的安靜,沒再碎碎念。


    “姑娘,那李公子在京中是出了名的浪蕩,夫人千叮嚀萬囑咐不讓與他沾上邊。”


    墨香有些擔憂。


    如此招搖過市,還不知外人會怎麽說呢。


    沈安安偏頭看著窗外不說話。


    比起什麽名聲,她更怕蕭淵死不成,萬一那李懷言又衝進去來個大勇無畏,她得多憋屈啊!


    “你將我放在那個第三個巷子的胡同口就成。”李懷言主動要求。


    再往外就是人聲鼎沸的大街了。


    墨香嗤笑,“他倒是挺有自知之明,還知曉為姑娘名聲考慮。”


    沈安安不語,李懷言,其實並不算個壞人,至少在上一世,他死之前,都對她不錯。


    亦從不曾附庸世人唾棄指摘謾罵於她。


    李懷言許是聽見了墨香的話,懶洋洋開口,“眾口鑠金,積毀銷骨,若是個尋常姑娘本公子才不懼,可沈家的,嘖嘖,得負責。”


    尋常姑娘大不了抬迴家,可沈家姑娘,不給個說法,沈太尉不打上門,他爹也得扒他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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