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傅第一次來到石族沙漠。


    根據石族傳說,這片沙漠是一個巨人倒下後生成的。


    巨人的身軀接觸地麵,碎裂,散成數十億塊岩石和石礫。又從他的牙齒誕生出石族,從他的指甲生出人類。


    他留給了石族原始的堅硬特性,此為沙漠生存之必需。


    給人類,他留下了關於路徑和流浪所需的虛渺知識。


    沙漠綿延,一望無際。天氣非常寒冷,無雲的天空下,崗哨顯得什麽渺小,點綴在無垠大地上,像是孩童堆的沙堆。


    門吱吱呀呀地開了。露出一道走廊,被營火熏得焦黑。


    戍邊部隊在這個崗亭安排了一個小隊,大概有三十號人。


    夜晚降臨,北山傅的副官前來報告,戍防隊軍官邀他共進晚餐。北山傅正在研究這趟旅程的地圖,聽了這話,皺了一下眉,但沒有拒絕。


    兩人各據長桌的一方坐下,一言不發,如此過了良久。北山傅在等隊長開口,侍從不停給他加菜添酒,但他吃得不多。


    最後,隊長終於開口了。他說他又一項計劃,從到任以來就開始醞釀,也就是說(他故意強調),至今已曆經十五年,帝國禦使北山大人想必會對這項計劃非常有興趣。


    然後,他咯咯笑了兩聲,說他計劃沿著整條沙漠邊界建造一道圍牆,並在圍牆後加挖一道不可能穿越的壕溝。說到這兒,他喊了聲抱歉,嗖一聲跑了,片刻抱著一捆發黃的文件擱在桌上,興奮地割斷捆繩,攤開很多地圖。


    圖上布滿刪改痕跡和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


    隊長如數家珍般報告工程所需的材料及人員,汙黑的指甲在一堆胡寫亂畫的數據中搜尋,“沿著城牆挖的壕溝預計寬十五碼,深十碼,另外,每隔三百步就豎立一座哨塔……”


    北山傅看著他灼熱、尋求讚同的目光,不知道該如何答複。他經過這裏,是有其他的任務。


    隊長的計劃看著很宏大,其實卻勞民傷財收益不大。但他又怕直接說會傷了一個老兵的心……


    第二天,北山傅帶著自己的隨從隊伍離開了哨崗,進入了石林。


    一行隻有三人,除了他自己,還有副官,以及趕著騾子,每走二十步便呸啐一口的向導。


    路上很寂靜,除了向導的呸啐聲就是單調的蹄響。


    北山傅的任務是到石林深處趕赴一個約會,地點在“三十二頭像。”


    行進到第五天,牲畜開始顯得焦躁,向導咬牙切齒地斷定,必定是石族暗地跟蹤作祟,或許他們遠遠地一路相隨也不一定。


    在此之後,起了好幾天大霧,他們隻得搭營野宿,就地等待。某個清晨,一股特別的氣味在附件彌漫,聞了教人全身不舒服。


    向導皺起鼻子用力嗅了嗅,呸吐了幾口唾沫,開始咒罵石族奸詐狡猾,然後轉身去喂牲畜。


    北山傅盡力平息自己的情緒,拿出一本筆記,想著要記點什麽。但是,寫什麽呢?除了日期每天更新外,遁隱荒蕪之中的這一段白茫茫的時間,有什麽可記?


    終於,大霧消散,他們再度上路,平安到達了“三十二頭像”,這裏是沙漠真正的入口。


    也是北山傅和石族人“約會”的地方。


    到了晚上,微風吹拂,三十二座石像仿佛講起話來。北山傅覺得有些毛骨悚然,又暗暗感謝老天爺沒興起風暴,否則,他不敢想象那些岩怪會發出多麽恐怖的嘶吼。


    黎明到來時,風停了,石像也變得安靜,北山傅終於放鬆下來。


    這時,他第一次看到石族。


    對,那兒,那一陣模糊的氣流波動——他眯起雙眼,握緊巫杖,沒錯,仿佛是沙漠的石頭動了起來,一步一步,緩緩地,幾乎看不出來地,嘎吱嘎吱,沙沙索索,偶爾還會有落石坍塌的聲響。


    長久以來為這次會麵做的準備都白費了。


    他們模樣之醜陋,超乎北山的認知。即使他曾在書中閱覽過畫像,但與實物相比還是美化了太多。


    他們行走的方式流露出一種冷漠和無情,仿佛是些石雕動物,任由來自史前的風推動著。


    當北山終於能分辨出石族人類和他們坐騎的時候,他有股轉身逃跑的衝動,因為同時,他也聞到了那股爬行獸類的氣味,他想嘔吐。


    他們在他身旁圍成一圈,坐在巨大的石龜之上,冷冷地盯著他看。他們身上披著沉重的罩袍,看上去跟甲殼人一樣。其中一個口中吐出了幾個怪異的音符,並遞給北山傅一張薄紙。


    那是該來與他會麵之人所寫的一封信。信中建議帝國禦使裝載行囊,與石族共乘巨龜,因為其他牲口隻能到此為止,無法載他更深入礫漠。


    北山傅選擇相信他的話,畢竟他們的騾馬蹄子都已經磨損受傷。


    不過,對於石族堅持分派給他的髒兮兮的衣袍和笠帽,他還是拒絕穿戴,因為又髒又醜。


    這趟旅程給北山留下了一段沉悶無窮盡的記憶。因為,在接下來的日子,按照巨龜遲緩的行進節奏,每一天都過得一模一樣。


    他實在很想催促一下行程,但石族的人似乎已經將他遺忘。他們始終朝一個方向前進,但究竟是哪一個方向,也隻有這批謎一般沉默的族群知道。速度好慢好慢,有時他甚至懷疑根本沒有移動。


    休息時,他們啃咬掛在脖子上的奶酪,它非常硬,北山傅隻能用火球將它烤軟後才吃得動。


    入夜之後,他們便沉沉入睡,不動如山,黎明未至就再度上路。


    這段時間隻有一件事情值得記憶:一場突如其來的冰雹,激烈兇猛的程度和它的突然程度相媲美。石族人和巨龜都立即縮入各自的甲殼躲避。北山傅終於恍然大悟,為什麽啟程前,石族要分派給他罩袍和笠帽。


    大概五六個星期之後(每天都一樣的日子讓北山傅也失去了時間概念),他們走出遼闊的圓石區,進入了石林區。


    眼前依舊盡是石塊,但一塊塊聳立成峰,成針,成鋸齒,交錯縱橫,纏疊不清。但石族人穩穩當當地向前,沉著冷靜地駕馭巨龜穿梭各種障礙,成功抵達了一片新天地。


    那裏有湖泊鑲嵌,溫泉流淌,鳥語花香。北山傅很想在那兒好好泡個澡,但那些沉默不語的同伴一點也不動心,堅持繼續前行。


    又經過了幾次風雨澆淋,越過許多崎嶇險地——在北山眼中,不同的僅僅是岩石的形狀與顏色。


    他們終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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