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一出生起,石三心那嘶啞的恐怖哭喊聲就嚇了母親一大跳。然後,他睜開了一隻暗眼和一隻明眼。


    母親用手捂住了嘴,免得讓人聽見她驚恐的哭聲。


    第二天,他的父親用一層厚厚的毛毯將他裹起,帶他去湖邊受洗。按照習俗,兩隻眼睛顏色不同的孩子,要先浸入清水湖,再浸入苦水湖。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秋天,天空安詳,湖水平靜。


    可是當父親將他浸入湖水時,湖水突然變得渾濁,蘆葦蕩起了一陣突來的風暴。


    很快的,孩子就能陪伴父親到遼闊的蘆葦蕩打獵。五歲時,他已經可以迅速射中一隻飛行中的鴨鴨。他的力氣越來越大,身手越來越敏捷,獲得周圍人們的齊聲讚美。


    他那隻明眼看世界的神情始終天真無邪,但他那隻暗眼總散發憤怒。


    到了七歲,他必須離開家,去接受住在兩湖中間丘陵地裏的老巫師馴狼的教導。


    他跟著馴狼,在深夜裏到清水湖畔淤泥裏去狩獵笑臉蛤蟆,到遠方采摘能治病的草藥。


    他陪著馴狼到村落出訪,但凡有事,村民總是請老巫師前去賜福。


    他與馴狼一起吟唱詠神咒驅妖魔祛病厄。


    石三心長到十五歲的時候,馴狼認為他已經具備足夠的戰力,有資格批上三獸皮袍。


    一般而言,縫製皮衣或動物皮草時,要遵循“皮草婚配”法則。雄性動物的毛皮應該混搭一件雌性動物的毛皮,兩件一起鞣製,然後邊靠著邊一起晾曬。經過這段婚約期,才能夠將祭拜過的針和筋腱將它們縫合。在整個縫合過程中,人們還唱著歌來祝福這兩張皮革百年好合。


    所以形容一件製作工藝完美的衣裳時,大家會說這件衣服“婚姻完美”。


    但是巫師的三獸皮袍完全不一樣。


    這件袍子要拿剛宰殺的新鮮鱒魚皮、烏鴉皮和狐狸皮來縫製。紅色的皮肉某些部分還有附著力,用來縫合的神經依然敏感時縫合才有“魔力”。


    這三張皮的組合實在太突兀,縫製的手法粗暴又殘忍,於是三者隻求互相決裂,才好彼此解脫。所以也不是每個“巫師”都能順利穿上這三獸皮袍。


    石三心意披上這件醜惡的皮袍,立即像個妖魔似地狂舞起來。那袍子自動彎曲成一團,然後又挺直豎立,以一股神奇的力量將他搖晃得七葷八素,根本無法控製。他一下子被撲倒在地弄得灰頭土臉,一下子又被拋到空中,野蠻無比的皮袍還將他可憐的四肢都扭成麻花。


    因為皮袍上的三隻獸靈都想重獲自由,當初他們遭到那樣不合理的對待,硬生生將他們縫合在一起,現在無論如何都想掙脫。


    狐狸皮上的毛憤恨豎起。鱒魚皮則奮力跳躍仿佛在一條看不見的河裏。至於烏鴉皮上的翅膀則閃著漆黑的光芒,在空中狂躁地鼓動。


    石三心這位年輕的巫師學徒隻好與三獸皮袍奮戰,經過了一整天又一整夜,已經是滿身的抓傷和咬痕,他身體燒的滾燙,又止不住地哆嗦,終於在黎明太陽升起時倒地不起。


    接下來的日子,他必須每天跟著件蠻橫的皮袍搏鬥,每天他都覺得自己的靈魂被撕碎,仿佛從他遍體鱗傷的身軀中扯離。


    但也多虧如此,他的力量不斷地增強。因為他生來有雙陰陽眼,所以終能馴服對立,在人道和獸道間取得脆弱的平衡。


    用了幾年的光陰,他終於能坦然無懼地穿上三獸皮袍,並繼承了馴狼的地位。


    他從兩湖往四麵八方走,足跡無盡延伸,踏遍了整個國家。


    他通曉動植物的語言,仁慈地關照族人。


    後來,他感覺到自己的力量日漸衰弱,於是退隱到兩湖中間的深山裏。在這段期間,沒有一個新生兒的眼睛契合這兩座湖的寓意,他為此憂心忡忡。


    因為他已經感覺到他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


    一天早餐,有兩個身影爬上小山,來到他居住的洞穴。那是兩個年輕的獵人,活力十足,筋骨柔軟,體格結實。


    來到石三心麵前時,這兩人笨拙地躬身行禮,與壯碩的身材頗不相稱。


    “石爺爺,您好。”年紀較小的獵人將一個樹皮製的小盒子舉到額前,向前走了三步,獻給老人。


    “您好,石爺爺。”另一個獵人跟著以同樣的姿勢行禮,獻上了一壺羊奶。


    石三心接過禮物,並以手示意讓他們坐下。


    他從樹皮盒中拿出蜂蜜蛋糕,並從壺中倒出三杯羊奶,和兩個年輕的獵人一起共享餐點。


    山穀一片祥和,一條清澈的小溪水流潺潺,唱著歡快的歌曲。


    “石爺爺,”年長一點的獵人終於又開口:“村落大會派我們來找您……”


    老人不說話,他早就知道了。


    “石爺爺,有個黑衣人來到村裏,他侮辱神的名聲,在人們心中種下煩惱……”


    雲影滑過山頭。


    石三心心不在焉地將隨手撿來的三個石頭疊成一堆,雖然形成了一個難看的樣子,但三顆石頭扔保持完美平衡。


    老人的目光遙遙望向溪穀盡頭。


    “石爺爺,我們懇求您迴來!您得會會那個陌生人!”


    石三心心頭微微一顫,這幾天,他連續做著一個夢。那個黑衣人已經進入過他的夢中。一個陌生的外地人,雙手蒼白,幾乎透明,像死人的手。


    這個夢一直困擾著他。幾天來,他醒來時眼睛總是睜不開,頭腦遲鈍沉重,無法思考。


    他正要表示拒絕,卻察覺到獵人臉上卷起了一陣失望。於是,他蹣跚起身,走進洞穴,不見了人影。


    再出來時,他已經披上了三獸皮袍,手裏握著拐杖。他一言不發,越過兩名年輕向外走去。


    兩個年輕人一個大步,來到他身旁,一起上路。


    那是個美麗的秋日,藍天中,老鷹在盤旋。獵人快樂地在蜿蜒的山林小路上踏行,他們常常要停下來等老人。


    天快黑時,他們來到一座布滿橡樹和鬆樹的山穀。


    石三心留下同伴,自己沿著一道水流朝上遊走。他來到一座瀑布前,走進水中,直到水深及腰,背靠在瀑布下方一塊岩石上。水花繽紛飛濺落在他肩膀上。


    一條鱒魚從旁邊躍出,在岩石間逆流而上,來到他兩腿之間。


    新月下,三獸皮袍上的魚鱗映出冰冷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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