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徐徐的涼亭內,一時之間似陷入一片死寂中。


    須臾,藍夢蝶淒然一笑,緩緩望向梅林深處,臉上流露出追憶之色。


    “二十多年前,醉煙樓有位色藝雙絕的花魁,名喚錦瑟,引得眾多文人墨客追隨。”


    “彼時,不知有多少富商巨賈與達官顯貴,一擲千金欲為她贖身……”


    “然而,她卻偏偏愛上一個年近不惑的男人!沈之綏自命清高,根本不屑風塵女子!”


    “直至某日,沈之綏誤中藥物,她甘願獻身為解藥……誰知,那男人竟然不告而別!”


    藍夢蝶看向宗玄聿,道:“錦瑟剛得知身孕,正四處尋找沈之綏,便意外命喪火海……”


    “難道此事非你家人所為嗎?”她緊接著質問。


    “為何要如此行事?”宗玄聿反問。


    藍夢蝶苦笑一聲,“隻因錦瑟出身青樓,而那沈之綏,觀其行止便知身份非同一般!”


    況且,如此年紀,定然有妻有子!


    “既然明知男人身份不尋常,應已有妻妾,甚至兒孫繞膝,她為何會愛上這樣的人?”宗玄聿不解地問。


    一個是芳齡十八的女子,另一個卻是三十八且已有妻女的男人……


    那人除了隱瞞自身身份,其他根本不屑於隱瞞!


    莫非是因為那張臉,亦或富可敵國的財富,總不會是那涼薄的性子吧?


    此事,父親薄情寡義,母親又何嚐不是愚不可及……


    “是啊,是錦瑟太傻……”藍夢蝶忽而問道,“你母親是他的發妻嗎?他待妻子如何?”


    宗玄聿垂眸靜默片刻,自然沒有迴答前一個問題。


    “府中上下皆由主母做主,甚至連一個庶出兒女都無……他又豈會留下區區外室子。”


    言盡於此,宗玄聿暗自歎息:父親垂危之時,突然得知他的身世,最終含恨而終!


    於父親而言,他是唯一嫡子,相貌有五分肖似,甚至性情也像,因而得其十年疼愛。


    然而,令其如此滿意的兒子,卻偏偏是青樓女子所出……


    直至二人登上馬車內,容玖玥依然是一言不發。


    “在想什麽呢?”宗玄聿輕聲問道。


    “渣男!你父親是真渣……”


    話未說完,容玖玥忽而上下打量著宗玄聿,涼涼道:“再過十年,你不會也這麽渣吧?”


    “……”宗玄聿抿唇,滿臉委屈。


    他雖不知何為“渣男”,但從這姑娘的眼神和語氣中,亦知此非善言。


    “肯定不會!”容玖玥見他這樣,當即自我否決,“你隻遺傳其形,斷然不會如此!”


    “你父親薄情,而你母親癡情,所以你是長相肖父,心性隨母,恰中和了二人性情。”


    言罷,容玖玥點了點頭,愈發覺得自己所言有理。


    無論如何,宗玄聿定然是好的!


    如若不然,她會將這男人撕碎,拿骨頭煲湯喝!


    宗玄聿自是沒有錯過,她眼中那一閃而過的陰惻惻。


    “我的性命都在你手中攥著,豈會有其他心思……倒是你,時常讓我放心不下呢。”


    不愧是狡猾的老狐狸,果然擅長反咬一口!


    “我?”容玖玥指了指自己,“我光明磊落,從未在外沾花惹草,你有何放心不下?”


    宗玄聿麵帶笑意,輕哼一聲,“此話待迴雲州再說,說不定昔日你有什麽桃花債呢。”


    容玖玥大手一揮,“查!任你在雲州如何查!我問心無愧!”


    真乃笑話也!她年方十六,去年剛剛及笄,便啟程迴洛京。


    在雲州那些年,莫說年紀尚小,單是那病怏怏的身體,也根本不允許她貪戀男色嘛!


    然而此刻,正於馬車外悠然騎馬的紅葉,卻是眉頭微皺。


    總覺得忘記了什麽事情,但這一路上的瀟灑,又讓她難以想起。


    能忘記的,應當不是什麽大事……


    ……


    離開繁花似錦的煙城,容玖玥與宗玄聿繼續踏上歸鄉之旅。


    一路上,他們盡情欣賞著沿途的自然風光,時而漫步於青山綠水間;時而駐足觀賞奇花異草。


    這般遊山玩水的悠閑日子,當真是無比愜意!


    更為關鍵的是,他們成功擺脫了煩人的祁千堯和容之墨。


    故而,從洛京至雲州,原本半個月左右的馬車行程,延至一個半月之久。


    時光荏苒,轉眼間已來到了六月二十二日。


    季夏之末的雲州,驕陽似火,熱浪滾滾襲來。


    闊別整整九個月,容玖玥終於在當日傍晚,抵達了雲州城。


    她身著一襲雪白曳地長裙,外披淡紫色薄煙紗,恰到好處地勾勒出輕盈曼妙的身姿。


    烏黑亮麗的青絲,精心綰成了一朵盛開的芙蓉髻,其間點綴著一支珍珠白玉蘭花簪。


    露出的白皙玉頸,與清晰可見的精致鎖骨,在輕紗薄裙的映襯下,更顯得肌膚勝雪。


    此刻,容玖玥放下馬車帷簾,轉頭看向宗玄聿。


    “今夜我們在城中稍作歇息,明日再迴落霞山哦。”


    “嗯……”宗玄聿輕聲迴應。


    他那炙熱的目光,時不時落於容玖玥的頸間,確切地說,是頸下位置。


    “在看什麽呢?”容玖玥笑意盈盈地看著他,語氣帶著調戲,“天天看還沒看夠?我又未袒胸露背……”


    “再者,若非太後薨逝,我們現在早就鴛鴦繡被翻紅浪……”


    容玖玥話未說完,輕啟的紅唇,又被宗玄聿驀地捂住。


    “卿卿……莫要白日說這個……”


    “那便是,夜深人靜時再說唄?”


    此刻的容玖玥,不見貴女的端正內斂之態,反而更像是個土匪頭子。


    整個人帶著幾分瀟灑不羈,言笑晏晏間的肆意,讓宗玄聿不禁心旌搖蕩。


    果然是迴到自己的地盤,性情也開始徹底放縱了!


    宗玄聿緩了緩渾身的燥熱,又深唿吸一下,道:“你這樣子,真像是有壓寨夫人的大當家……”


    容玖玥握住他的手,笑言:“你現在便是我的壓寨夫人啊!”


    “難道我說的話不對嗎?我們現在本應新婚燕爾,卻還要等上許久,都怪老太太!”


    話落,容玖玥故作歎息一聲,望向宗玄聿的眼神,似帶著幾分哀怨,還有一絲曖昧。


    哪個大當家過得像她這般憋屈?


    “……”宗玄聿隻覺得,這“匪首”定是想要取他的性命。


    他對雲州的喜愛更甚,隻因這裏的容玖玥,是發自內心的肆意快樂。


    恰在此時,馬車緩緩停下,紅葉的聲音傳來,“小姐,已至郡主府。”


    “嗯。”


    隨後,容玖玥與宗玄聿又恢複了端莊雅正之態,二人同下馬車。


    “奴才(奴婢)見過郡主,見過護國公。”門前眾人紛紛施禮。


    容玖玥擺了擺手,“行了,今日並無外人,皆是熟人,無需如此拘謹。”


    “是!小姐!”


    為首的男人,年逾不惑,本是藥行掌櫃徐立,因其腿腳不便,現今幫忙打理雜務。


    他與洛京文安郡主府的管家江誠,乃是結拜兄弟。


    “小姐,因您特意吩咐,我暫未讓地方官員前來,待日後再做商議。”徐立稟報。


    “府內已備好膳食,恭請小姐與姑爺入府。”他緊接著笑道。


    宗玄聿因為這一聲“姑爺”,心情愈發舒暢,微笑著頷首,“多謝……”


    “見過小姐……郡主……”


    宗玄聿的話語,突然被人打斷。


    隻見,自拐角處走出一位少年,約莫十六七歲的模樣,身著青衫,長得眉清目秀。


    他快步走到容玖玥的麵前,竟然跪地叩首,“小姐,求您莫要趕我走……”


    此時,紅葉猛地一拍額頭,終於想起忘卻了何事——


    那個所謂的“小奶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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