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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上午,邵虎開車去了一趟在東城區的老家,那是眾多古式建築中的一棟。一走進客廳,他首先看到了兩位同父異母的姐妹,大姐叫寶釵,小妹叫寶珠,她們正坐在南邊的窗下繡花。大姐長著一副非常嚴厲的麵孔,仿佛波瀾不驚,但是看到他後吃了一驚;小妹更漂亮一些,性格也比較活潑,朝著他微微一笑。


    邵虎已經不記得上次見她們倆是什麽時候了,隻覺得大姐變老了,小妹長大了。就走過去問:“大姐,小妹,你們還認得我嗎?”


    大姐仍舊板著臉說:“怎麽會不認得。”


    邵虎又問:“父親的身體怎麽樣?我能見見他嗎?”


    大姐頭也不抬地說:“也沒人攔著你啊,父親昨晚上被疾病折磨得沒合眼,剛睡著沒多久,如果你想去把他吵醒,那就隨你的便了!”


    邵虎想了想,說:“那麽我去後麵花園裏等著好了。什麽時候父親醒了,請你們告訴我一聲。”


    這兩個姐妹也沒迴答。邵虎歎一聲氣,走出客廳,到後花園裏的涼亭裏坐下。


    花園裏的花應該是很久沒有打理了,野草長得粗大,高過了花枝,把那些花朵委屈地像是棄嬰一樣,含苞欲淚。邵虎不禁想起來父親荒誕的一生,自從他十歲的時候,父親拋棄了他們母子二人,又先後和七八個女人同居過,大姐和小妹就是其中的兩個女人所生的,到了晚年才把這兩個姐妹接到家裏,入了戶口。母親去世的時候才四十二歲,把剛成年的邵虎托付給了外公的戰友嶽老爺子,邵虎也就是在那時從了軍。邵虎對父親沒有太多了解,知道他是黎明城裏首屈一指的大富翁,整天過著花天酒地的生活。如果不是嶽老爺子的叮囑,邵虎不會迴來看望他的,即使現在他病情惡化得厲害。


    邵虎正坐在花園裏浮想聯翩,忽然聽到院子前麵響起了一陣車聲,應該是來了探望父親的客人。果然,過了不久,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叫邵虎的名字,她是白鶴山莊的女主人米洛夫人。


    邵虎忙站起身。米洛夫人走到了涼亭裏,拉著他的手,和他並肩坐下,說:“你來看望你的父親了,這很好。作為你父親的表妹、你母親的好友,我認為我有責任我對你教導教導,畢竟現在這個家裏連一個當家的男人都沒有。你要知道,在現在的這種情況下,你應該考慮到各種可能發生的情況,考慮一下你的將來……”


    邵虎不明白米洛夫人說的是什麽,也不在乎自己的將來。


    米洛夫人使勁握了握邵虎的手,然後說:“這不單是你一個人的事情,也不單是一個家庭的事情,還有你們的親戚……我知道,現在談論這個問題,對你來說十分的難過,對我來說也不輕鬆,我都是快六十歲的人了,也沒有個一男半女,對這些都得有個準備啊。我剛才去見過你的父親,給他看你的相片,他一定要你來見他,你知道嗎?”


    邵虎歎息著,說:“我今天來這裏就是為了見父親一麵,讓他安心……至於其他的事情,都交給大姐去辦好了。”


    米洛夫人忙說:“可是,問題是去年冬天你父親就立下了遺囑,聽說把他的全部財產都留給了兩位女兒,並沒有給你一分一毛。”


    邵虎說:“那是他的財產,他想怎麽處理是他的事情。”


    米洛夫人打了一下邵虎的手,說:“你是不在乎,其實我也不在乎,可是這個事情如果傳出去,讓別人知道了,豈不有損你父親的名譽,說他老年糊塗,親生兒子都不管了,反而便宜了兩個私生女!”


    邵虎聽了有些反感,就說:“請您不要再說他們倆是私生女之類的話了。他們照顧了父親十多年,父親把財產都給他們,我也沒有半句怨言。”


    米洛夫人似乎覺得邵虎這個說不通了,拉著她迴到了客廳。


    這時,兩個姐妹已經不在南窗下。一個年青的女傭捧著一紮冰從後麵趕過了他們,向他們點頭打了招唿,就快步進了走廊左側的一個房間。邵虎也看清這間房子裏的情形,大姐冷著臉走過來,啪地一聲把門關上了。


    米洛夫人指了指那個房間,對邵虎笑了笑,那意思真是千言萬語都說不盡。


    二人穿過了走廊來到最東邊的那個豪華臥室,外間裏坐著一些父親的朋友,大多都在交頭接耳,他們看見邵虎進來時,頓時安靜下來。米洛夫人緊緊地抓住邵虎的胳膊,生怕別人把他搶走似的。那些人都會紛紛朝著邵虎點頭,邵虎也點頭迴禮。


    邵虎從他們的表情上得知現在已經到了最緊要的關頭了,而米洛夫人昂首挺胸,帶著邵虎直往裏間走去,人們立刻閃出來一條道路。邵虎看見家人已經給父親換好了衣服,有一個老年的醫生正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一邊盯著床上的病人,一邊看著左腕上的手表,似乎隨時準備宣布病人大去的消息。


    米洛夫人走到醫生的跟前,指著邵虎對他說:“這個年青人是老爺子唯一的兒子……老爺子還有希望嗎?”


    老醫生默不作聲,隻是用一根手指點了點手表,發出清脆的聲音。


    米洛夫人歎了一口氣,離開醫生迴到邵虎的身邊,說:“接下來全憑老天爺的安排了。”說著讓邵虎在外間靠牆的沙發上坐下,自己走了出去。


    邵虎感到房間裏的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十分不自在。在這種難堪的氣氛中度過了十分鍾,有一個老太太流著淚走到邵虎的身邊,坐下來安慰邵虎。老太太說了半天,邵虎也沒有從她的言辭裏摸清她是什麽人。


    忽然,外麵一陣人群攢動,大姐和小妹走進來了,米洛夫人緊跟著她們。


    邵虎感到重要的事情將要發生,便站起身來。米洛夫人一走過來就拉著邵虎的手,一起走進裏間。外麵的這些人也都跟著進來了。


    現在雖然已經接近中午,可是房間裏的窗簾遮得嚴嚴的,吊燈和床頭燈散發出溫暖的橘紅色的光線,在靠著東牆的大床上,父親魁梧的身軀上蓋著一床暗紫色的被子,臉上沒有血色,顯得蠟黃,眼睛也動不了了,直往上方盯著。


    姐弟三個人,按著長幼順序前去和父親道別。輪到邵虎的時候,他走上前摸著父親冰冷的右手,父親的表情沒有任何反應,父親的雙眼一直盯著房頂上的虛無之地。邵虎親了一下父親的手,退了下來。後麵的妹妹跟著走上前去。


    邵虎看到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都流下了熱淚,內心裏十分愧疚,因為他沒有掉下一滴淚,於是走到客廳裏一個人躲起來。


    過不多久,聽到西邊的走廊裏裏有兩個人在爭吵,邵虎走過去一看,原來是大姐和米洛夫人,她們兩人人正在爭奪一個公文包,小妹嚇得掩麵而泣,跑進了她們的房間裏。


    米洛夫人看見了邵虎,大聲喊:“她們想要藏起來老爺子的遺囑呢,幸好被我看見了!你快過來,老爺子在遺囑裏說把家產都留給你!”


    這麽一嚷嚷,連東頭父親房間裏的人都聽見了。大姐臉色灰白,氣得嘴唇發抖,一甩手,喊道:“拿走吧,你們都拿走吧!我們姐妹倆是私生女,你們殺了我們好啦!”說完,哭著也走進了房間。


    米洛夫人拿過來公文包遞給邵虎,邵虎接過來,對她說:“勞您費心了,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我吧。”米洛夫人拍拍邵虎的肩膀,說:“孩子,我也算是對得起死去的姐妹了,你千萬要保護住你們家的家業!”


    邵虎點點頭,看著米洛夫人以勝利的姿態走向東邊的臥室,向圍觀的人群解說兩姐妹如何隱匿遺囑。邵虎長歎一口氣,走進兩姐妹的房間,她們正在抱頭痛哭,連他走進來也不聞不問。


    邵虎把門關上,走到她們的麵前,把遺囑放在桌子上,說:“大姐,小妹,你們聽我說,我不知道父親在遺囑裏是怎麽安排的,即使他留給我什麽,我也不會接受的……你們也知道戰爭就要開始了,我有我的任務,大概明天我就要離開黎明城,能不能完成任務,能不能活著迴來,都是未知數。你們倆留在家裏好好地照顧父親吧……我沒有別的話要說了,我走了。”


    兩姐妹聽了邵虎的這番話,驚訝不已。大姐首先站起身走到邵虎的身邊,握住邵虎的手,半天才說出來“弟弟”兩個字,一說出來就抱著邵虎大哭不止。小妹見狀,也走過來抱著姐姐和哥哥,三個人一起哭泣……


    邵虎臨走前,和兩姐妹一起去見了父親的老友以及米洛夫人,告訴他們關於遺囑的事情,姐弟三個人都已經商量了,因為他有事要離開黎明城,可能沒有辦法給父親送終,就請他們到時候過來幫助大姐和小妹。


    眾人對於他們三姐弟的和解很欣慰,都說:“這是一個好事,你們的父親如果知道了也會走得很放心的。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我們辦好了。”


    邵虎又一一向他們表示了感謝,才離開了這座古宅。兩姐妹送他到了大街上,一直望著他的汽車開到了十字路口,左轉向南城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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