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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安山走了十幾年的鏢了,隻是十多年來第一次帶著兩個落魄兒同行,老的隻知道喝酒,小的總愛嘮嘮叨叨。


    幸好青城郡內還沒有什麽人敢招惹王家鏢局,風雨不動安如山,有讓王安山親自走過鏢的人傳言說王安山也算得上是一個天人境的好手。


    更有傳言說,十多年前的江湖上,有一個名喚做王安山的走鏢客,名列武榜第六,曾經一人屠過數千唐軍。


    “王伯伯,您武功真像鏢局裏人說的那麽高嗎?”小子嬉笑,卻一眼認真的看著眼前的王安山。


    一個散著頭發的女子拍打一下小子,哼了一聲:“你是覺得我爹會專程來編個謊來騙你這個小兔崽子?”


    小子口中低聲嘀咕:“我就算是個小兔崽子,你還不過就一個黃毛丫頭。”


    王安山側臉看了看女子,眼中有著無盡寵溺。


    走鏢的人,都是一腳踩在陽間大道,一腳踩在地下黃土間的江湖人,當年王安山他媳婦兩腳踏進了黃土,就隻剩下這一個閨女留在旁邊,他怎能不寵?換句話說,倘若不是他閨女,他王安山也是個兩腳踏進黃土裏的人了。


    隻是隻有王安山心裏才知道,幸好還有個閨女,讓這生活多了許多盼頭,也可惜還有這閨女,否則他王安山豈止可屠數千人馬。


    好在他閨女也算得上些許知事,為了不給王安山走鏢拖後腿,也用心練過功,起碼這一身的二品境界,倒也不算作假。


    “青姑娘,那你爹那麽高的功夫,為啥不去投靠朝廷,要知道好像就雄州城的郡守田光然也才不過一品境界。”小子嬉笑,一臉不信的樣子。


    姑娘咬緊腮幫卻不知如何作答,雙眼看向父親,就好像被人搶了玩具的小孩,一臉可憐兮兮的樣子。


    老酒鬼搖了搖手中的葫蘆,或是覺得無酒了,就甩向小子。


    “陳小子,你知道個屁,報效朝廷,賣身帝王家,又何如一人恣意行。”老酒鬼似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歎了一口氣,雙眼看著陳晨,然後樂了樂,用手摳了一下自己的腳。


    小子自然是小酒鬼,而老頭搓了搓手,自顧自的就坐在馬車上昏昏欲睡,看他搖晃的樣子,青姑娘既高興他肯為她解圍,又擔心眼前的這個糟老頭子一下子掉下車去。


    小酒鬼摸了摸自己的頭,拿起葫蘆作勢想要砸迴去,而後又把葫蘆擦了擦放在腰間係上:“那走鏢就算得上恣意?還不是有繭可縛,每日為了那些客人的要求風裏來雨裏去,怎又比得上入朝為官來的瀟灑?”


    青姑娘看著眼前狀似生悶氣的小酒鬼,嬉笑一下,拍了拍馬,趕向王安山的身側。


    “爹,我覺著那臭小子說得對啊,當官可比走鏢神氣多了,而且還比咱安穩。”


    王安山摸了摸馬頭,迴頭看了看身後跟著自己的一幹夥計,迴了一句:“陳大將軍這一頓十年整頓,走鏢不是輕鬆多了嗎?江湖有江湖的規矩,官場也一樣,當官的和我們這些走江湖的一向沒什麽幹係。所以啊,咱又怎地不自在了?更何況,你這個臭丫頭喜歡看著天下風景,我這樣陪著你走鏢不是挺好的嗎,當官哪有讓自己姑娘開心來得重要啊。”


    青姑娘此刻開心極了,眼角彎成了月牙狀,隻是不知道後麵的陳晨看呆了雙眼,自言自語道:“這是不是就是老酒鬼說的眉眼彎若葉,小臀翹如荷啊……”


    ……


    走鏢的是行遍四方,飲酒的也半點不差,飲遍天下酒。


    夜裏的雲悄悄地藏起半輪明月,老酒鬼舉著酒杯,看著眼前的王安山,杯盞高舉:“遊俠兒,手持刀,殿上客,心鍾敲,來來來,看西楚男兒,哪個不俊俏,來來來,看西楚娘子,眼神可把魂兒撩,馬上槍,家頭床,兩地徘徊,可曾做過上馬好漢下馬好兒郎。”唱罷一曲,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篝火燃的通明,王安山笑著,看向自己的飲酒飲的滿臉通紅正在與小酒鬼打鬧的獨女,眼神飄忽,似是透過那篝火,看見了十餘年前的自己,一時無話可言。


    隻是恍惚間,見得眼前的一盞青酒遞過,老酒鬼呲起滿嘴的黃牙,笑的隨和。


    “倒也還算年輕,多愁善感的時候還多哩,來,且飲上一杯,看酒後這心情又怎麽說。”老酒鬼瞅著王安山,遞過重新滿上的杯盞。


    王安山想起幾天前,這個老酒鬼來央求著跟著鏢局走的時候,那少年不屑的眼神,還似乎央求著這老人說:“何必跟著別人走,說好的遊玩,跟著別人多掃興。”


    不知為何,王安山想起了幼時的自己和帶著自己走上走鏢這一行的師傅,鬼使神差般同意了老酒鬼和這個撩撥自己女兒的小酒鬼的加入。


    念及如此,王安山情不自禁接過老酒鬼手中的杯盞飲了一口,呢喃說了一句:“好個少年人。”


    一年輕人倒也是個鬼靈精怪,伸過頭來看著鏢頭和老酒鬼,補了一句:“好個老頭子。”


    王安山放聲大笑,自從陳棠大將軍與南唐戰罷,且不提如何強軍,但平定了西楚境內匪患大半,自那時起王安山這些走鏢人,走的也算得上隨意了許多,畢竟沒有了那些匪軍,尋常江湖人江湖事,自然可以江湖了了。


    念及如此這般,王安山笑著看向老酒鬼,自飲了一盞,隨後道:“老人家且喝著,我再去提上青酒兩壇,去去就迴。”


    老酒鬼笑了笑:“那還勞煩王鏢頭了。”


    上馬離去,王安山似是附和之前老酒鬼的吟唱,放聲喝道:“江南客,西楚郎,江湖馳騁何須入朝堂,提刀笑,笑我家中小嬌娘,一封書信訴衷腸,如今你在陰間我在陽,推杯換盞,天涯老馬,何事最斷腸。”


    歌聲漸遠,走鏢人紛紛望其背影,隻見王安山躺在馬背上,一身愜意,眾人看去,有一老人呢喃:“這就是當年的王安山啊,風雨不動,我自安如山。”


    隻是,老人口中的風雨不動安如山,昔日身旁,還有一個俏麗美嬌娘,驚豔了鏢局老人的歲月,溫暖了昔日少年的時光。


    而篝火遠處的另一旁,是許多少年人的成圓盤腿坐。


    陳晨自顧自的飲酒,看向周圍少年人,侃侃而談,論及這些年的跟著老酒鬼走南闖北,見過何處的俠客執刀斬不平,何處的百姓下地言笑晏晏,何處的姑娘胸挺臀翹,似是喝的越多,說的愈發盡興。


    周圍的少年人聽得如身臨其境,親眼所見一般,不知覺間,已經是放下了一開始對這對落魄酒客老少之間的成見與蔑視,畢竟都是江湖兒女,誰不曾有過走馬天下的雄心壯誌,何況眼前的少年人,在他們走鏢西楚的年間,就走遍了天下。


    隻是在少年人聽著何處姑娘嬌俏,聽得幾乎眼冒桃花時,一旁的青姑娘低聲哼道:“世間男子,何人不懷春,真真是混蛋至極。”


    此話眾人未曾注意,但耳尖的小酒鬼自飲自樂:“可是諸位別看我走遍大江南北,眼前這位青姑娘便坐在眼前時,那可不是老酒鬼親口對我說的笑若月牙彎,嗔如菩薩凡的一般好生俏麗,惹得我也是不覺讚歎。”


    少年人皆是大樂,是了,西楚姑娘何時又不如其餘六國了,曾記否昔年七國尚歸周國時,名相常乃春曾言過,“西楚雄兵可與蜀軍並稱雙雄,西楚嬌娘子亦可盡入胭脂榜。”在那時的胭脂榜內,所謂的絕代風華,一人盡了天下女子風華的,可不就是西楚的王柔,後世所稱的西楚妃嗎。


    隻是親耳聽到如此讚歎的青姑娘卻不自覺的笑了一下,嗔罵一句:“浪蕩江湖子。”


    “你這個小丫頭片子,懂個屁的浪蕩,江湖暗流湧動,此為浪,生如扁舟處世,風大則難,水淺則止,此為蕩。江湖子若不浪蕩,走個屁的江湖,你們隻見得西楚這幾年的昌盛,可見了那處於南唐更南的南韓,當年直接被戲稱為南唐後院,為春秋棄子的南韓,有多少人以人為食,江湖子不得不歸家撐粱頂柱,棄了那曾經做夢都想一人立潮頭的江湖夢。那才說得上是江湖子,雖出江湖,猶在江湖。我們這杯酒,當敬江湖子。”喝的有些雙臉通紅的小酒鬼,舉杯一飲而盡,眾人神色肅穆,聽得胸內有熱血翻滾,共飲一杯,更是心起澎湃。


    陳晨咧開了嘴,歎了一句:“可惜酒盡了,否則我還見過許多事,許多人,一一給你們說完,便是我喝的唿嚕聲如雷,又怎說得完這些值得我等浮一大白的江湖子哪。”


    少年已醉,不見身邊少女眼神,如傾慕,如好奇,如嘴角微微笑,可比月牙勾。


    此時聽聞馬蹄聲響,眾人側臉看去,王安山躺在馬背上,手中似又提了青酒兩大壇。


    夜風起,此時在一旁警戒劫鏢的人聞得風中酒香,人亦稍醉其中。


    好大的江湖,好酒相伴的江湖,永遠少不了的,是飲酒的豪客,是腹內有著千金難買故事的醉酒人,是甘願安家而放棄江湖夢的昔日浪蕩江湖子,是胸挺臀翹的巾幗從不讓須眉,是立大江潮頭得以被後世人頌唱的千古風流。


    好一個江湖,有鏢頭走馬提青酒,有因酒賣命抵南唐,當然,後來的故事了,暫且也可按下不表。


    月光灑下,篝火湧起,這酒香,飄散在天地間,浸入了多情人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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