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朝的上燈節是在晚上,街道上掛著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燈籠,這一夜沒有宵禁,所有人都可以徹夜欣賞這番盛宴。


    街上早有好多攤販和雜耍,看起來十分熱鬧。


    謝皎月站在廣和樓二樓的窗戶前,在她眼裏,隻是一片五光十色的光暈,她什麽也看不清。


    可是她還能聽見。


    聽見稚童吵著要買糖葫蘆,聽見未出閣的姑娘在買燈,還聽見往來過路的行人在猜燈謎。


    序淮陽匆匆忙忙趕來的時候,就從小二口中得知謝皎月已經來了。


    他一聽,連忙上樓,兩三步並作一步走到門前,剛要抬手敲門,又轉身看向平安,連忙整理著自己的領子。


    “衣領亂不亂?還有頭發,可有什麽不合適的地方?”


    平安連忙伸手把他家世子爺整理著衣領和衣袖,片刻後他收迴手道:


    “世子爺,你快進去吧,再過一會兒,謝姑娘該等急了。”


    序淮陽一聽也對,轉過身抬起手正要敲門的時候他一頓,扭頭看向平安:“你說她會喜歡我送的木簪子嗎?”


    “謝姑娘肯定會喜歡的,那可是世子親手雕的,是世子爺的心意。”


    序淮陽一聽覺得心安了,他一咬牙,抬手在門上輕敲了幾下。


    敲完了他才覺得自己糊塗,這包廂都是他定的,他有什麽可敲門的,直接進去不就好了。


    可是序淮陽還是沒有直接推門進去,直到裏麵傳出來一聲冷冷清清的“進”之後他才推門進去。


    一推門,他就看見了背對著窗戶的姑娘,窗外五光十色車水馬龍,鬧鬧嚷嚷的,可是序淮陽眼裏卻隻看見了穿著青裳的姑娘。


    姑娘梳著雲鬢,披著青色的大氅,序淮陽站在原地愣了片刻,下意識開口:


    “你怎得這般清瘦了?”


    那小半個下巴都能戳死人了。


    他記得他記憶裏的謝皎月雖然瘦,但是該有的地方還是有,現在麵前這個姑娘卻瘦得過分的,像是一陣風都要吹跑了一樣。


    序淮陽慢慢朝她靠近,越仔細看眉頭就皺得越緊:


    “相府苛責你吃東西了?怎麽把自己弄成一副瘦竹竿的模樣。”


    他還是覺得謝皎月清瘦得過分了。


    背後的寒風穿過窗戶,揚起謝皎月的發絲,也吹得她背後一片冰涼。


    她垂著眼睛,淡淡道:


    “世子爺找我何事。”


    序淮陽大步走向她,謝皎月聽見強勁有力的腳步聲,下意識繃緊了身體。


    誰曾想男人隻是越過她,走到窗戶前,把窗戶關上了。


    謝皎月怔在原地,袖子下的手心握緊。


    序淮陽關上窗戶,心裏滿意了幾分。


    剛剛窗戶大開的樣子,總讓他有一種風要把謝皎月吹跑了的錯覺。


    他關上了窗戶,又從窗戶前繞到謝皎月身前。


    “沒事就不能找你嗎。”


    謝皎月覺得眼前的男人靠她太近,近到她好像能感受他身上散發出的灼熱。


    她緩緩後退一步。


    “世子爺若是無事,皎月先行告退。”


    序淮陽覺得不太對,眼前的人為什麽對他避如猛獸。


    明明他們之間不是已經有肌膚之親了嗎?


    “你有什麽心事?”


    “並無。”


    謝皎月垂著眼不去看他


    ——她根本沒有辦法直視眼前這個奪走她清白的男人。


    她隻要一看見序淮陽,就會想起三年前的自己是怎樣的下賤,是怎樣的自作多情。


    她以為隻要她熬過了那天晚上,隻要熬過去就好,可是她不僅失去了清白,還失去了相府的所有人。


    對於謝皎月而言,每一次麵對序淮陽都是麵對曾經下賤不堪的自己。


    序淮陽皺起眉頭,“謝皎月,你三年前來找我的時候不是這樣的。”


    謝皎月眼睫毛輕顫,身子繃得很緊,她看向站在一旁的知秋,“你先下去吧。”


    知秋猶豫了片刻,隨後道:“姑娘,我就守在門口,你有事便叫我一聲。”


    站在門邊的平安等知秋出去後,有眼力勁兒的也跟著走了出去,還帶上了門。


    房間裏隻剩下兩個人,謝皎月神經太過緊繃,一顆心髒被提起。


    她與序淮陽之間不僅隻有那一晚,他們之間還有一個未出世的孩子。


    在相府,沒人主動提起那個孩子。謝皎月也不會提,那個孩子是她心裏劃得最深的傷口,她光是想,就心痛得全身都在顫。


    ——那是一條無辜而完全屬於她的生命。


    卻被她,被她的親人,親手殺害。


    “世子爺喚我來此,隻是為了同我說三年前那個晚上?”


    姑娘神色故作平靜,氣息裏的幾分顫抖出賣了她的麵無表情。


    “若是如此,我可以告訴世子爺,皎月已經忘了。”


    謝皎月其實知道她不應該這樣,她要和序淮陽成親的,要和曾經淩辱過她的匪徒結婚,她應該說些軟話討好他


    ——可是她做不到。


    她甚至沒辦法在這個人麵前揚起一個笑。


    序淮陽看著麵前睫毛微微顫動的女子,手指有點癢。


    想去碰碰她的睫毛。


    他把手背在背後,微微彎腰盯著比他矮了半個頭的姑娘。


    “你在生氣?”


    他敏銳地察覺到了謝皎月語氣的情緒。


    ——不喜,敏感,甚至厭惡。


    謝皎月抬眼看向他,隻看了一眼又快速垂下眼睛。


    “沒有。”


    “你分明有,你若是不喜我說三年前的事,我不說便是了,這有何值得生氣的?”


    序淮陽終歸不是女子,不知道那件事對於一個女子來說是清譽,是羞辱。


    他隻覺得那是謝皎月對他示好的表現。


    序淮陽從懷裏掏出木簪子,黃楊木雕刻的簪子十分簡陋,因為時時被人把玩在手裏的原因,一些棱角已經被磨圓了。


    “我親手雕許久的簪子,送給你隨便戴戴。”


    謝皎月看著那隻十分簡陋的木簪,袖子下的手怎麽也抬不起來。


    ——她不想要。


    可是她不能不要。


    房間裏寂靜了半晌,序淮陽總算察覺到了不對。


    他猶豫道:“你不喜歡?”


    謝皎月抬眼看向他,“世子爺親手雕刻的東西,我收下容易招人閑話。”


    “誰敢說閑話?”


    序淮陽皺著眉道。


    謝皎月沒說話,在今天之前,她不明白序淮陽為什麽要去相府提親,可是當看見那個木頭簪子的時候她明白了。


    那一晚上對於她是羞辱,可對於序淮陽卻是野蠻的征服。


    他理所應當把她當成他的女人,送她簪子,就像是夫婿在給妻子送禮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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