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似乎是壓抑了她許多年,六姨太這一聲喊出來後,表情突然輕鬆了許多,仔細看來,竟是帶了幾分痛快之意。


    這一句話說出來,她仿佛是喝了酒似得麵上泛起了一點微紅,像是激動,又像是興奮。


    六姨太先是掃了一眼周圍的人,才步步緊逼了孟正輝去看他:“我就算心中無他又怎麽樣?他的心裏,不是一樣沒有我嗎?我十幾歲嫁到你們家來,生生守了十幾年的活寡,你爹他把我們幾個當過人嗎?”


    她太過激動,表情似哭似笑:“就算是隻哈巴狗把人哄開心了都能得個笑臉,那我呢?”


    她的話裏語帶顫抖,幾乎是要落淚的樣子:“我從十幾歲等到三十多歲,可你那個廢物爹連看都不看我!”


    六姨太這句話像是冷水掉到了熱油鍋裏,驚起了眾人議論紛紛。


    而六姨太卻完全不在意他們的態度,話音未落,她又將眼睛落在了孟正輝的身上:“你也是,你跟你爹一樣!”


    她的聲音驟然放柔,像是被勾起了什麽迴憶,可是越說到後麵,她臉上的憤憤不平便越是難掩:“明明小時候我也哄過你,抱過你,可是你長大了,怎麽就看不見我了呢?”


    孟正輝從她喊出那句話的時候,麵上的神色便不大好看,此時冷聲道:“六姨娘,如今再講這些,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


    “不,我就要說。”六姨太似是有些瘋魔了,惡意的笑著:“那麽多人出海,怎麽就偏偏他出事,偏偏他音訊全無。因為那是上天注定的!”


    她瞪著孟正輝,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從牙縫裏擠出來:“他活該!”


    “六姨娘!”孟正輝沉聲喝了她一句,抬手似乎是想抓她,可到底估計男女之別停了手,然後轉頭去看林白棠。


    林白棠心領神會,悄悄從背後一掌劈在了六姨太的脖頸,她伸手接了一把,將軟軟倒地的六姨太放在了一旁的沙發上。


    沒了六姨太的話後,孟家大廳陷入了一種短暫的安靜中,孟正輝一個個的掃過了眼前剩下的幾個姨太太。


    她們自從六姨太說話後,便互相依靠著,沒再出過聲,包括六姨太口出惡言的時候,她們除了一開始有些驚訝外,其餘的時候便更多是看著,雖然沒認同,卻也沒有反對,此時麵對孟正輝的眼神,便紛紛的躲避開了視線。


    孟正輝尚且還記得當初幾人聚在一起吃飯時其樂融融的狀態,可是換到如今,卻有種叫人荒謬到好笑的感覺。


    孟正輝低聲問她們:“你們想的,也跟六姨太一樣吧?”


    一片寂靜,四個人,沒有一個人迴答孟正輝的話。


    林白棠在一旁看了許久,自然也看到了幾個姨太太行走抬手間極為小心的樣子,她覺得有些奇怪,覺得就算是要姿態優雅也不至於此,後來便關注的多了些,此時看見五姨太的白衣下隱約有一絲亮色,心中奇怪,便一把扯住了五姨太的白色外披想要往下扯。


    五姨太立馬驚恐的拽住,平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此刻居然也爆發出了極大的力量。


    林白棠拉扯兩下沒拉扯動,也不跟她拉扯糾纏,趁所有人注意力都在那個慌張地扯著衣服的女人身上,直接一揮手將一旁二姨太身上的外衫扯了下來。


    二姨太完全沒防備,一身光鮮亮麗的衣服,就展現在了所有人的麵前。


    家中有人離去,為了表達哀思,都會穿白色以示哀悼,此後的三個月裏,也都該穿著淺色衣服,可眼前的人……


    之前的五姨太為什麽捂著外衫那麽驚恐,倒是也不難猜的出來了。


    孟正輝盯著那身豔色沉默良久,忽然歎氣道:“我父親待你們不薄。”


    他這句話不是假的,家裏房內的事情別人不知道,可單論在外來說,孟家對這幾個姨太太的確算是仁至義盡了。


    其實姨太太這個詞也就是看的好聽,說實在了,其實也就是早些年三妻四妾裏的妾,古時候的妾就是半主半奴的存在,現在好了一些,卻也就是那樣。


    隻要有錢,幾個姨太太買不上。


    隻要買來了,這命也就是人家的了,人家心情好了,金銀首飾,綾羅綢緞都能給你,可是若是趕上人家心情不好,把你當成個小貓小狗對待,也沒有人敢講什麽閑話。


    別說打罵了,就是真弄死了,自家事自家知,也掀不起什麽波瀾來。


    這在天津城裏,著實不是什麽稀罕事。


    可孟家多少是有些不一樣的,先不說這幾個姨太太都是孟正輝沒出生之前進的門,有了孟正輝之後再沒娶過小的,單是這些年進門的這幾個人都好好的活著,吃穿不愁不說,還有錢接濟娘家,這樣的條件就是多少人渴望卻得不到的了。


    若是連這樣的對待都能養出這樣的人,恐怕以後其他的家裏,再給姨太太放權的時候,都會更加警惕些。


    哪怕孟家這幾個姨太太並非是故意的,但也的確算是以一人之力,壞了一鍋粥。


    在場的男性都不由的開始以複雜的眼神多看了看自己身邊的姨太太,而他們的姨太太們呢,這般敏感的時候,無論心裏究竟打的是什麽算盤,都得做出一副深惡痛絕,不堪於這類人為伍的樣子。


    那句之後,孟正輝便不再與她們多說什麽,而是轉頭看向了在場的其他人:“諸位也看見了,今天是個什麽狀況。雖然我父親的確說過我未有子嗣之前孟家的財產並不會交給我,但無論如何,我仍是孟家的大少爺。”


    他這幾句話的聲音不高,可是帶給人的壓迫感卻很強,幾乎有一點不容置疑的感覺:“如今父親出門在外,家中妻妾不賢無德,我今日便替我父親休了她們,從此她們五人,與我孟家無關。”


    按理說,以這幾個人的所作所為,其實孟正輝是完全可以自己私下處置了的,可是孟正輝心裏還是善的,也為這幾個女人感到悲哀,做不來這種事,便退了一步,隻把她們趕出去,這件事便算了了。


    其他人沒有說話,卻是二姨太先出了聲:“不行,你不能這麽做。”


    她開始是習慣性的用了命令的語氣,直到看見其他人帶著詫異的眼神看向她,她才想起自己如今的處境,改成了祈求的口氣:“你這樣,我們沒辦法活下去啊。”


    養尊處優的二十多年,她們就算是有過貧苦出身,可現在也都忘的一幹二淨的了,更何況,現在迴去,還是以這個名聲,家人還願不願意接納她們都是一個問題。


    畢竟,盡管以前是多有靠她們接濟,可現在若是接納了她們,其實就是等於養一張白白吃飯的嘴,本來負擔就重的一家,如今又沒了孟家這個靠背倚仗,如何肯認呢?


    想到以後可能會遇到的狀況,二姨太有些白了臉色,低聲哀求道:“大少爺。”想了想,她又換成了之前孟正輝小時候的乳名:“孟哥兒,你不能這樣。”


    這個道理孟正輝又何嚐不知,可他卻什麽也沒說,雖然在二姨太喊出他小名的時候眼中稍有變化,可是對待這幾個人,他實在也是容不下情,衡量之後,唯一做出的妥協也就是沒有直接把她們趕出去,而是沉著臉叫了人將這幾個女人先扭送上了樓去。


    事情真相大白,孟府的白布也在孟正輝的要求下紛紛撤了下來,頂著參加葬禮名頭而來的人們看完這場鬧劇也有些坐不住了,說過了幾句客套話後就陸續起身離去了,隻把麵前這個爛攤子留給孟正輝與林白棠。


    韓虎是最後走的,他算是默許了自己手下的人跟著孟家的傭人一起幫忙收拾了一會兒東西,才主動找到了林白棠:“之前答應的事別忘了。”


    不得不說,韓虎之前幫林白棠其實是有幾分私心的,他有意等到孟正輝陷入困境,等到林白棠不得不求助自己,他抱了點隱晦心思,想向林白棠證明自己和孟正輝是怎麽樣的不同,或許他的相貌不如孟正輝,或許他沒讀過那麽多的書,可是最起碼的,他可以保護她。


    抱著這樣的心思,韓虎期待從林白棠的臉上看到對孟正輝的失望,最起碼的,哪怕是看到一點對他的崇拜感激都會叫他高興的不行,可是讓他失望的是,林白棠的眼裏仍然隻有孟正輝,即便是他詢問或是聊藥的時候,她的眼神也是一直落在孟正輝的身上,對韓虎的話有些應付的意思。


    韓虎讀的出來林白棠的心思,便也不在這裏無謂的虛耗時間,簡單兩句等到林白棠點了頭後,他便徑直出了門去,算是放了林白棠去看她真正想看的人。


    韓虎出門的時候,甚至還覺出了幾分好笑,他在孟家門口站定,去看裏麵的喧喧鬧鬧,去看林白棠自他走後,便不假思索的直接奔向孟正輝,他剛剛展示的勢力,和說的那些話,在林白棠的心裏似乎一點影子都沒有留下。


    他從未覺得一個人的出現順序是這麽樣的重要。


    他曾經無數次的設想過,若是從一開始,遇見林白棠的就是自己該有多好,但也是第一次他有著那麽強烈的期望,期望自己的位置能和孟正輝換一下。


    原來書裏說的是什麽英雄救美,也不完全是真的,原來真的會有一個人,從看見你,就認定了你,此後再出現什麽,都與她無關。


    這其實是很美好的,可惜與他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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