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少爺見的最多的便是生意場上的勾心鬥角,頂了天的就是唇槍舌劍,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指上一痛,他心神就已經亂了,見了血就更是嚇的魂飛魄散,他正是拿捏準了孟正輝的性子溫柔,哪怕路上對個行人都少有疾言厲色,所以才敢把他當個軟柿子隨意欺辱,哪裏想到這孟正輝今天不知道是吃了什麽藥,竟然發起瘋來。


    一個瘋字在白少爺的腦子裏定了格,他忽然在想,孟正輝不會是因為家庭變故太大瘋了吧?


    這可真說不準啊,要不然怎麽解釋他今日的所作所為和往日表現出來的根本是兩個人呢?


    這個念頭叫白少爺心裏一凜,越想越覺得可信,一個瘋子,可是什麽都做得出來的。


    萬一他真是將那瓷片落在自己的身上,他一個瘋子的命不值錢,自己的命可是值錢著呢啊!


    這麽一想,他連掙紮也不敢了,一邊示意其他人不要過來刺激孟正輝,一邊忙道:“我寫我寫,你先鬆開我點。”


    流著血的手指戳上衣服,先起來的便是疼,白少爺顫巍巍的不敢下手,一個借字才寫了一半,血便幹了,他躊躇著想問孟正輝他能不能去拿隻筆,卻見孟正輝臉色冷淡,竟是抬手又要在他手上割一道。


    這一下可是白少爺可受不了了,鉚足了勁兒往後躲,也許是急中生智,他忽然想了起來孟正輝來的本來目地,忙叫道:“不寫借據了,我給現錢!”


    他受不了疼是一說,二來他也是怕孟正輝一次又一次的上門來,他這手割一次寫半個字,到時候,孟正輝沒殺他,他先流血流死了。


    孟正輝聞言,果然手上的動作一頓,定定的去看白少爺,白少爺讓他盯得發毛,卻不敢動彈,終於,孟正輝輕輕一點頭。


    白少爺鬆了口氣,生怕等會孟正輝再反悔,忙打手勢叫人去取錢。


    兩千塊錢不是什麽小數目,但白家也不是拿不出來,之前一直借錢不還,說實在了,其實也隻是為了占著一點小便宜罷了。


    現金並著銀元裝滿了一個藤箱子,由管家恭恭敬敬的送過來,在孟正輝的麵前點算清楚了,才送到孟正輝的手上。


    孟正輝直到出門還拿著那塊瓷片,他甚至無法迴憶自己是怎麽走出來的。


    直到那拉黃包車的小夥子迎了上來扶他一把,他才重新從那僵硬的肢體裏找到自己的魂魄。


    手抖的厲害,他靠著人站住,深深的吐了口氣,總覺得這口氣一點熱乎氣都沒有,涼的像極了死人。


    他從小開始,父親就在告訴他,做生意的人,最重要的就是和氣生財,息事寧人,隻要能讓別人去處理的事情,就不要自己動手,非要自己解決的,那就要稍微注意一下,能用錢解決的,就盡量不要動氣。


    他們和那些為了錢敢拚命的人不一樣,那些人是光腳不怕穿鞋的,可孟正輝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變成光腳的那一個。


    頂著灼熱的太陽站了許久,孟正輝才覺得身上暖和了起來,他將自己緩慢的挪上了車,道了聲:“走吧。”


    這兩個字是隨著氣歎出來的,仿佛是風一吹,就會散。


    他沒說去哪兒,可是他現在這個狀態,小夥子也不敢多問,隻能拉著車先遠離這一塊地方。


    小夥子不知道裏麵發生了什麽,可是眼見著一個大活人進去,這會兒跟被抽幹了精氣神似得,就忍不住擔心,忍不住頻頻迴看。


    終於在某一次的迴頭中,他看見了孟正輝的手上正緩慢的落下血來。


    他一驚,忙停了車問道:“爺,你這手是怎麽迴事?”


    孟正輝沒反應過來,聽到小夥子的話後緩緩抬頭看一眼,才發現自己把那片碎瓷片帶了出來,並且一直攥在手裏,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竟然是把掌心都紮破了。


    他緩緩鬆手,碎瓷片當啷一聲掉在了黃包車上,孟正輝將自己的襯衣撕了一節,隨便裹了一下手,就疲憊的向後靠在了車座上:“沒事。”


    小夥子不好細問,隻好轉移話題:“您接下來打算去哪兒?


    孟正輝原本的打算,是想要趁這一次的機會把該要的錢都先要迴來,之後就不必麻煩了,可縱縱然他做了許許多多的心理準備,可當他真的去進行這件事的時候,他還是感覺到看無盡的疲憊,單單隻是一個白家,就已經抽幹了他所有的氣力。


    他也懶得思考,道:“就這裏吧,你陪我歇一會兒。”想一想,又加了一句:“錢我照你跑的時間給你。”


    小夥子本來就對這個漂亮先生很有些好感,自然也不會拒絕,所以左右瞄了瞄,找了個安靜的角落把車放下,自己則是蹲在了爐邊,習慣性的掏出了燒餅繼續啃。


    孟正輝睜眼看見的時候便笑了,雖然心裏是知道這隨時隨地啃幹糧,啃幾口收起來拉活,空了再啃是沒辦法的事,可還是看到小夥子無時無刻不抓緊時間啃東西,難免覺出了幾分好笑。


    像是鬆鼠。


    他忽然想起來了自己包裏的東西,便拿出來攤在了自己腿上,一層層的打開了,又來邀請那小夥子:“嚐嚐這個。”


    小夥子起先還有點不好意思,可是看到那餃子個頂個的皮薄餡兒,又實在有些嘴饞,訕笑著在褲子上蹭了蹭手,撿著邊緣的捏了一個,一入口,眼睛便亮了:“好吃!”


    雖然不是誇自己,但孟正輝還是感覺到了某種自豪:“我妻子包的。”


    雖然目前隻是未婚妻,但如果林白棠願意的話,她會是他這輩子唯一的妻子。


    小夥子很珍惜的嚼著嘴裏的餃子,含糊感歎道:“那她一定十分愛您了。”


    孟正輝有些疑惑,然而還沒等他詢問,小夥子就拿手指頭虛虛一點:“您看這餃子,一個是一個的,肯定不是昨晚上剩下的東西,上過飯桌的餃子,經了人的筷子,就算不是坨成一堆,也必然爛乎乎的叫人沒什麽胃口,可是您這餃子。”


    “白麵裏麵加了玉米麵,外麵又裹了一層熟麵,所以這樣的餃子麵硬,雖然難包一點,可是卻不容易粘連。”


    小夥子說著,倒是有了幾分落寞:“想以前我娘還在的時候,是最舍得花費時間為我包這種餃子了。”


    孟正輝哪裏想到不過一個餃子,裏麵居然還有這麽多的關節竅門,他下意識拎了一個餃子送入口中去嚐,果然是和昨晚的味道不大一樣,麵皮明顯比昨晚要幹硬了不少,而且也確實是一個分一個,並沒有什麽黏連在一起的。


    孟正輝還以為昨晚聊完天後林白棠就和自己一起睡了,現在想起來,恐怕她是又半夜起來包了些餃子煮熟,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花了多少工夫,又是怎麽樣小心著才能不叫那些聲響吵醒自己。


    孟正輝是真沒想到林白棠居然為自己做到了這個程度,這時間再看手裏的餃子,便覺得要珍貴了許多。


    他是吃過不少價格高昂的東西的,從有記憶開始,他的家裏就堆滿了罕見的洋汽水,洋餅幹,巧克力什麽的更是不缺,吃什麽,吩咐一聲,家裏的廚子自然會做,各樣新奇的玩意,父親的那些姨太太也會討好的送過來,他吃的多了,就對吃的也沒什麽太大的興趣了。


    現在想一想,他之所以對那些東西沒什麽興趣,或許不是因為不感興趣,而隻是因為,那些東西並沒有什麽特殊的,隻是單純的送來,卻沒有用上什麽心思。


    孟正輝想著,就無意識的又拎了一個塞進了口中。


    因為保存很好的關係,餃子雖然冷了,但是個頭都很完整,在口中輕輕一咬,便有鮮極了的汁水迸出來,滿口鮮香,而且不知道為什麽,孟正輝竟是從這份餃子裏,吃出了一點甘甜的味道。


    空蕩蕩的胃裏被填滿,原本冰冷的四肢也生出了幾分力氣,小夥子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又迴來了,端著兩個碗迴來,碗裏盛滿了熱騰騰的麵湯。


    小夥子自己端了一碗吸溜著喝,另一碗則遞給了孟正輝:“單吃餃子有點幹,就著熱湯好吃點。”


    他說著,還有點不好意思:“我常在這邊拉活兒,有時候也順道幫他們跑跑腿,帶點東西,所以有時候吃的太幹了,問他們討碗麵湯他們也是給的,你放心,都是幹淨的。”


    怎麽說呢,孟正輝雖然沒說,可是他對於離開家後的生活,多少是帶了一點恐懼的,恐懼沒法得到父親的消息,也恐懼那未知的生活,他自信自己撐得過去,卻也做好了,必定很苦的打算。


    可,好像也並不全是如此。


    孟正輝接了湯碗,一口熱湯一口餃子的下了肚,吃到最後,他甚至很珍惜的將油紙包上的一點餃子皮都吃盡了,才將那張油紙重新疊好收入了包裏。


    他先將碗交還給了小夥子,隨後又從白家送來的箱子裏取了五十枚銀元出來遞給了小夥子:“我還有幾個地方要跑,之後還要勞煩你。”


    小夥子看著手裏的銀元都傻了,下意識的看了看周圍有沒有人看見,又把錢推了迴來:“太多了,我不能要。”


    孟正輝笑了笑:“我和你投緣,相處半日下來,也覺得你聰明機靈,這把子力氣用來拉車實在是有點可惜了,這錢算是我借你的,你拿去隨意做點小生意,或者買些土地自己耕種,總比日日租車拉人,隻賺個嚼口好些。”


    話說到此,小夥子也不再推辭,小心將銀元收進了隨身的口袋裏,認真朝著孟正輝拜了一拜。


    之後的時間,孟正輝依次去拜訪了以前欠了自己錢的幾戶人家,有嘲笑有諷刺,可對經曆了完了白家事的孟正輝來說,已然算不上什麽了。


    血熱了,就什麽也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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