嫋嫋白煙從煙囪裏冒出來,熱氣熏得臉發燙。


    鍋裏,清水煮掛麵,幾片翠綠的菜葉子。


    往鍋裏填了點鹽,黎酩拿起一旁的勺子嚐了口鹹淡。


    可惜太燙,吃不出來什麽味道。


    “……”


    碗櫥的櫃子靠牆立著,黎酩手一伸輕鬆勾到,從裏麵拿出一個幹淨的碗,缺了一口,挑眉嗬了一聲,沒有換。


    把碗放在鍋灶上,突然抬頭看向一旁的矮門。燈光下,細小的塵埃在空中浮沉。


    “滾出來。”他說。


    聲音冰冷。


    了如指掌的意味。


    “……”


    空氣默了一瞬。


    黎酩把鍋裏的麵盛到飯碗裏,端去一邊的凳子上坐下。他剛動筷子,門口露出一個人影。


    院子裏夏夜暈染的夜色在他身上如同下了一層露水,冷清清的。


    江歲站在三步開外的空地上,望著坐在凳子上的人,臉上沒什麽表情,沉默如金。這凳子本該是他的。


    無聲的對峙,氣氛委實有點奇怪。


    黎酩沒把這個初次見麵對他充滿惡意的小屁孩兒放在眼裏。他吃了一口麵,抬頭看他,眸子漆黑,聲音帶著笑:“再偷看挖眼睛。”


    江歲皺了皺眉,嚇到是不可能嚇到的,心想這人說話果然討厭,沒有禮貌。


    “我來廚房拿東西。”江歲說。原本聲音是輕的,想到什麽似的,表情變得豐富起來,透著非比尋常的意味,刻意添了一句:“姐姐讓我來的。”


    “哦。”聽到沈漾,黎酩臉色如常,咽下嘴裏的麵,挑眉道:“她讓你拿什麽?”他分明在廚房,知會一聲的事,何必讓這個小屁孩兒來。


    江歲:“紅糖。”


    姐姐說肚子疼,要泡紅糖水。


    他剛剛在姐姐房間裏,姐姐教他寫自己的名字。可沒一會兒,姐姐臉色蒼白,直冒冷汗。嚇得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黎酩皺眉,困惑了一下,要紅糖做什麽?大半夜的吃什麽糖?等等……


    他忽然反應過來。


    沈女士有時候也會肚子疼,都是他定時定量熬煮紅糖水。


    女性生理期,容易肚子疼,身體也虛弱。她清瘦,身體底子差,隻怕疼起來更厲害。


    想到這裏,黎酩神色一變。


    手裏的麵也沒有那麽香了,其實也不是很香,單純是餓了。


    他眸色一轉,目光靜靜地注視著江歲,緩慢吐字:“我來。你去睡覺吧。”


    他語氣隨意,但是莫名透著不可抗拒的意味。


    江歲心中一凝,臉色驟變,很快又掩藏下去,聲音有些僵硬:“不,行。”


    姐姐讓他來的。憑什麽搶他的事?!他分明是想進姐姐房間。


    “……”


    黎酩神情平靜,目光落在他身上,沒有任何的停頓,流暢略過,淡然至極。


    江歲親眼看著他拿著所有的紅糖,拎著一壺熱水進了沈漾的房間。


    他無可奈何。


    對方又高又大。


    而他。


    涼風掠過的長廊,他低頭攤開手掌,視線打量著,細瘦伶仃的四肢,還沒有姐姐高的身高。


    對於黎酩,他沒有任何威脅力,宛如一個小醜。


    猛然握緊拳頭。


    不遠處,緊閉的房門打開又關上。


    廊簷下,江歲眉眼鋒利,帶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冰冷,強烈的自我排斥感讓他暗自下決心……


    房裏。


    沈漾的房間擺設簡單,保持著原身的基本構造,審美趣味簡單大方,主打一個實用。


    推開門進去的時候,黎酩一眼就看到坐在窗戶邊木桌旁的人。背對著門,手扶著肚子,腰側的衣服抓出皺褶。


    房間裏有一種淡雅的香味,十分清新,黎酩不自覺深吸了一口氣。


    他剛要開口喊她,她就迴頭了。


    窗外一陣風吹來,擺在桌上的花束在風中輕微搖晃著。


    香味更加濃鬱。


    山上的野百合,小魚和猴子下午出去玩兒采來的。


    江歲知道她喜歡花,愛房間裏每天都有新鮮的綠意,修剪了一下花枝,插入瓶子裏。


    其實,就算沒有小魚、猴子采花迴來,他也會特意尋個時間去山上采花,傍晚前插到瓶子裏。


    “怎麽是你?”沈漾想從凳子上站起來,肚子又是一陣絞痛。


    簡直是上刑,比她上輩子來大姨媽最痛的時候還要痛。


    原身這身體設定真是太踏馬令人頭冒冷汗了。


    沈漾懷疑,原身的來大姨媽設定疼痛值拉到200%了,想她一世女傑都甘拜下風。


    毒。太毒了。


    “怎麽不能是我。”黎酩眼睫輕垂,不動聲色將她難受的神情收入眼底,心底情緒莫名抽動著。


    攥著水壺的手指下意識顫動了一下,他拎過一旁的凳子坐到她對麵。


    而後,衝泡紅糖水,動作幹脆利落,不像是第一次,頗有經驗。


    水的熱氣在空氣中上揚,湯匙與玻璃杯碰撞著,固體紅糖融化,中間掀起小小的暗紅色的旋渦。


    水溫還很高。


    他指節觸碰著玻璃杯外表,感知著溫度,抬眸看到沈漾愣愣看著他的動作不說話。他抿唇,輕聲開口,“痛傻了。”


    確實已經痛到思維放空了,本來想問她明明是讓江歲去拿紅糖,怎麽就變成他來了。下一秒,疼痛占據了她的思維,質問也就不了了之。


    “你才傻。”她聲音已經虛弱到幾不可聞了。沈漾暗自衝老天豎了一個中指——爹的。


    知道她嘴硬,又不肯落下風,平日裏打趣玩笑,多說幾句無傷大雅。


    現在嘛。她這副樣子,黎酩雖然不想承認,但他確實心疼壞了,比他自己流血受傷還要疼。


    “將就一下。”他說著,手扶著玻璃杯推到她麵前,水溫剛好,他吹了一會兒就涼了。


    廚房裏熬煮糖水的東西欠缺,要是在他家,做起來也不費時間。


    養生糖水,他會的種類很多。因為需要照顧生活放縱的沈女士。


    黎酩望著她,手指還蜷縮在玻璃杯旁邊,指尖染了一點紅糖,將化未化,像是一截白玉點了紅脂。


    他從未對別人這樣,細致又真心實意的照顧,更是真情實感的心疼,隻是,這樣的情緒斷不能外泄,他隱藏得很好。


    反常。太反常了。


    瞧瞧這滴水不漏的語氣。


    還將就一下。


    喝個紅糖水有什麽好講究的,搞那麽高大上的話。


    沈漾眯眼盯著黎酩。


    表情活脫脫在說,呔,賊人休想害我!


    懷疑他要報剛剛做飯之仇。


    後者沒有接收到她的目光質疑,隻冷淡垂著睫,張嘴抿去了手背上的紅糖粒,抬頭見沈漾不喝,他歎了口氣,語氣溫柔:“我沒下毒。快喝吧。也不怕疼死。”


    沈漾:“………………”


    手哆哆嗦嗦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溫熱的水流進入體內,滋潤著五髒六腑。一杯下肚,疼痛沒有即刻緩解,但總歸比剛才好。


    黎酩眸色泛起漣漪,疏密的眼睫垂著,在帶著花香味的風下抖動了一下。他笑,故意一般開口:“沒毒吧。”


    沈漾:“…………哈。哈。”


    有點尷尬。


    係統:【媽耶。攻略對象主動來和你套近乎,你倒好,以為人家要謀財害命。好心當驢肝肺。疼死你算了,不解風情的張飛。】


    沈漾:【滾呐。你才是來姨媽的張飛。】


    係統:【我靠。你又罵我。你再罵!】


    沈漾:【你個高科技智障!】


    係統:【(`Δ′)!絕交!臭宿主!剛剛還喊人家小甜甜,讓人家幫你屏蔽痛覺。渣女!大渣女!欺騙人家的感情!】


    沈漾:【算了。嘰嘰喳喳說什麽呢,聽不懂了。直接掄飛吧——】


    係統:【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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