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酩走過去,扛麻袋一樣把人扛起來往沙發一扔。


    沈女士哎呦一聲,翻了個身,嘴裏喊起劃酒的口號,迷迷糊糊,沒過一會兒又幹嘔起來。


    黎酩趕緊把茶幾旁邊的垃圾桶踢過去,沈女士半個身體探出沙發,抱著垃圾桶大吐特吐,好不難受的樣子,像是要把五髒六腑都吐出來。


    黎酩站在一旁,下顎線繃著。


    過了一會兒,沉默轉身。


    去盥洗台上拿了一個發圈把沈女士的頭發全部紮了起來,防止沾上嘔吐物,忍著味兒換了一個垃圾袋。


    隨手扯開沙發扶手上的毯子扔到沈女士身上,又打開空調降溫。


    夏天到了,折騰來去,燥。


    在廚房熬醒酒湯的時候,屋外的手機叮鈴響了一聲。


    黎酩提溜著勺子大步走出來劃開手機看了一眼,是班主任的消息


    ——黎同學,這次家長會隻有你家長缺席。


    ——有時間讓你父母給我打一個電話。


    勺子上的湯汁滴落,黎酩眼疾手快從旁邊抽出一張餐巾紙接住,他沒著急迴消息,拿起手機進了廚房。


    過了一會兒,水池嘩啦啦淌水,又是鍋碗瓢盆一陣響。


    黎酩端著醒酒湯走到客廳。


    “起來。”


    他踢了踢一隻腳又掉到地上的沈女士,垃圾桶裏剛換的垃圾袋又髒了,看來是又吐了一迴。


    黎酩垂眸,把碗放到茶幾上,輕微的一聲響,沈女士有了一點動靜,半睜著眼睛,有氣無力:“酩酩,我醒酒湯呢?”


    “那邊。”


    他微微頷首,語氣冷颼颼的。


    沈女士慢慢騰騰從沙發上坐起來,端起醒酒湯小口喝了起來,空調溫度剛好,暖而不燙的醒酒湯入肚,人舒服了許多。


    她後知後覺感受到自家兒子神情語氣都不太對勁,抽出紙巾擦了擦嘴,“對不起啊,兒子,媽媽不是故意不去你家長會的。”


    黎酩坐在沙發另一側,沉默不語。


    客廳的大燈沒有開,隻開了走廊的小燈,光線有點暗,黎酩坐的位置剛好是光照過來的方向,明滅晦澀,一邊亮,一邊暗,在他身上割裂出涇渭分明的界限。


    他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冷淡又鋒利,在光影下顯露出幾分不明所以。


    “別這樣看著媽媽。”


    沈女士有點心虛:“媽媽真的愧疚死了。”


    沈女士順了順小心髒。


    黎酩一雙眼睛像他的父親,丹鳳眼,磨去了他偏柔的五官,略看溫柔遣倦,細看暗藏鋒利,眼皮一掀,倒是有種殺伐果決的氣勢。


    常言道。


    家長會。關注孩子成長。


    學校,孩子,家庭。三方共同努力。


    有個塑料閨蜜天天和沈女士打趣,說她不像媽,黎酩不像孩子,她才是一個孩子,需要照顧的孩子。


    家庭,名存實亡。


    “……”


    黎酩閉了閉眼,低頭,抬頭換了一副神色:“沒關係。”


    “家長會而已。”


    他說。


    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沈女士鬆了一口氣,放鬆下來,在沙發上躺平,“酩酩,媽媽補償你。說,要多少零花錢?媽媽最近在你爸那裏撈了不少。”


    她一邊說著,一邊倒騰出電視遙控器,支著下巴,打開電視,準確無誤調到夜間狗血肥皂劇場。


    “不需……”要。


    話到嘴邊,他轉了一個音,“隨便。”


    沈女士聞言,有些詫異,但也沒說什麽,挑了挑眉,掏出名牌包裏的手機,剛做好美甲的手指在手機上戳弄,“1,0,0,0,0……”


    “ok~”


    兒子第一次要補償,她挺暢意。


    手機裏的掌上銀行彈出提示音,他點開。


    多了一個零。


    金錢來填補感情上的缺失無可厚非,享不享受先放在一邊。


    馬斯洛需求理論,人在滿足物欲之後,總是會渴望情感需求。


    可沈女士常說,有的總比沒有好,人不能既要又要。


    電視劇裏各種生活雞毛蒜皮,正好放到家庭倫理部分,媽媽在教育兒子學習,兒子吵吵不願意上學,媽媽指著成績單又氣又罵,兩個人歇斯底裏。


    沈女士看著看著,突然問:“酩酩啊,你在學校怎麽樣?”


    “就那樣。”不假思索。


    “有沒有人欺負你啊?”


    黎酩笑了一下,沒迴答。


    “考試成績呢?”沈女士再接再厲。


    家長會嘛,已經告吹了,現在孩子就在眼前,問孩子一樣的。


    黎酩的指尖從手機屏幕上移開,摩挲了兩下,“一般般,中下等。”


    他看著沈女士的眼睛,語氣冷淡,隱約的不屑。


    中下等的水平,硬是給他說出了上等水平的味道。


    頂著兒子的目光。


    “學習不好沒事。”沈女士擺擺手表示不在意,她是一個開明的母親,“身體好就成。”


    “長命百歲。”她補充了一句。


    “每天去酒吧扛屍,局子裏撈人,煩得我,”黎酩停頓了一下,語氣倒是平淡,一字一句:“命,不,久,矣。”


    耐心的上限和原則的下限每時每刻都在被刷新。


    “乖兒子~你不撈媽媽誰來撈媽媽啊。”沈女士揪著他的耳朵,滿嘴的酒氣,未散去的高濃度酒精味熏的黎酩眼皮直跳。


    “早點睡。”


    黎酩拿下臉上的手,將快要被扒拉掉的創口貼貼了迴去,站起來,往二樓走。


    沈女士躺在沙發上懨懨點頭,其實時間不早了,但她習慣了熬夜,仿佛這麽早睡是對夜貓子族的不忠誠。


    在上樓梯的時候,沈女士喊住他:“今兒怎麽不警告我少喝點酒了。”


    黎酩停下,轉身,站在樓梯上居高臨下,“說了,你聽嗎?”


    沈女士很誠懇:“不會。”


    黎酩一臉''那我還跟你廢什麽話的表情''乜了她一眼。


    “有自知之明吼。”沈女士大言不慚,捂著肚子又嘔了一下,手慌腳亂找垃圾桶。


    喝太多了,導致她現在想吐,還想上廁所。


    黎酩提醒:“睡之前自己處理客廳。”


    說完,頭也不迴上樓了。


    “行——”


    沈女士沒什麽誠意地應下,雖然極大可能明天早上還是要黎酩打理。


    掃開桌上的瓶瓶罐罐,黎酩打開一碟恐怖片,躺在床上給班主任迴複消息。


    一如既往的敷衍。


    ——抱歉。


    ——我父母有時間的話會和您通電話的。


    發完消息,他手機一扔,一個完美的拋物線,在一段恐怖音效烘托下,落在了一旁的榻榻米上。


    沒啥困意,黎酩扯過一旁的毯子蓋在身上,隻露出一雙眼底有些烏青的眼睛,盯著血快要滋到他臉上的恐怖片。


    在一聲聲尖叫中,興致缺缺。


    閉上眼睛,黑暗中,猛然想起什麽,手抓著毯子緩慢用力。


    名字。


    他在想今天在巷子裏遇到的女孩的名字。


    可是沒有頭緒。


    他記憶力一向不會出錯,在學校裏遇見過的人都有幾分印象,至於會不會深記,或者知道名字另說,總之他第一反應是在學校裏見過她。


    “……”


    不會真的是他撞碎了她的眼鏡吧。


    難得的,他皺眉緩緩睜開眼睛,從床上坐起來,盯著電視裏越爬越近的女鬼,瞳孔緩緩聚焦。


    直覺告訴他。


    那個女孩沒有說謊。


    要道歉嗎?


    黎酩麵無表情望著女鬼嘎人的兇殘手法,尖叫聲有點刺耳,他拿過一旁的遙控把音量調成靜音。


    房間裏恢複安靜,安靜到可以聽到心跳聲。


    她需要道歉嗎?


    黎酩第一次因為家庭之外的事情產生謹慎的猶豫心理,也許是愧疚心理作祟,但之前他也不是沒有遇到類似情況。


    最終的結果是他被所謂受害者威脅,而事情的真相不過是死對頭找人下套演的戲。


    他信了。


    還差點栽了。


    “嗬——”


    黎酩嗤笑一聲,手捂著臉又重新倒迴床上。


    半晌,恐怖片結束,開始放映尾幕,大量的紅色字體人名在屏幕上滾動,黎酩看了一會兒,從一旁的桌子上撈起手機打開微信。


    他的微信頁麵很簡單。


    沒有置頂。


    比較靠前的,也就是最近有聯係的幾個人,至於沈女士,還得往下劃拉幾下。


    畢竟沈女士時間珍貴,除去享受人生,還要體會愛情,年輕時為愛放縱,人到中年也算是看清楚了男人的嘴臉,常說姓黎的能找女人,她難道就不能找男人了?


    微信聯係人列表什麽黏人奶狗、帥氣狼狗、霸道總裁……各種男人,私生活可以說是自由而放縱。


    年輕時感情上受委屈了,有錢了,直言不讓自己感情上受委屈,見一個愛一個,用錢買男人提供價值情緒。


    黎酩由一開始的反駁到麻木,最後隻是告誡注意安全。


    所以沈女士除非有事,不然很少聯係他。


    手機微弱的光亮照在臉上,黎酩眯著眼睛,手在屏幕上劃動著,他沒有記錯,他絕對見過這個女孩,而且不止一次。


    但是記憶的點又比較分散零碎,他又沒有刻意去記,所以一時間沒有確切的信息點。


    由於一些原因,他的微信曾被人惡意放到網絡上售賣,以至於他的微信裏雜七雜八有很多人。


    一開始他以為是有人找他約架,後來才知道是曾經他揍過的一個人渣故意惡心他,把他的微信賣了。


    而加他的人,不是約pao,就是看中了他的臉,上來就告白,還有一些是學校暗戀他的女生,更有一些人莫名其妙知道了他的地址,在他家門口,或者放學的路上堵他。


    黎酩那段時間心情差到極致,偏偏這個手機號對他來說意義非凡,他不想注銷手機號,也不想因為這些破原因去把自己用了好幾年的微信號注銷了。


    列表裏有一些人他也不想重新去加,一旦重新去加人,難以避免的,這些事根本瞞不住。


    憑借著記憶中印象,黎酩望著微信列表裏一個一個頭像往下劃,速度很快,他的眼睛幾乎沒有眨動,在滾動條快到觸底時,他的手猛然頓住。


    “……”


    列表裏,一個長發及腰的女生對著鏡頭,在笑,但是笑容略顯僵硬。


    黎酩一眼看出她的局促,這笑容不僅僵硬,而且眼睛裏流露的明明是害怕。


    長頭發?


    他的指尖在那個縮小版的頭像上停頓了一下,看到這個頭像時,第一時間腦海裏迴憶起某些令人不適的圖片。


    這個女孩在加他微信後發了一些不堪入目的圖片。


    但是不久後,這個女孩又在微信裏瘋狂道歉,說是被人脅迫,請求他不要把這些圖片發到網上去,也不要報警說她性騷擾,求他就當這件事情沒發生過,她不想別人知道。


    當時他覺得事情反常,問她是誰?在哪裏?被誰威脅了?


    他想要幫她。


    但是女生再也沒有迴過消息,像是人間蒸發了。


    黎酩後知後覺,這個女孩大概率是被人當成工具利用,故意用一些作賤人的下三濫手段來惡心他。


    那會兒,黎酩差點把手機砸了。


    之後,他對於來加他的人來者不拒,全部同意。


    每天有大概幾十號的人和他發送垃圾信息。


    黎酩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用了大概三天的時間,摸清楚了到底是誰販賣了他的手機號,還有這個非法盈利網站的據點。


    警察趕來時,黎酩正在據點旁邊的私人棋牌室裏按著賣他手機號的人渣的頭往地上砸,要不是警察拉住了他,那人滿臉血,差點死在棋牌室。


    黎酩點了一下那個頭像,進入主頁,又點了一下,雙指對著頭像放大。


    看著看著,他瞳孔不自覺收縮,唿吸也急促起來。


    難言的,一股明明早已經平息的憤怒再次充斥他的胸腔。


    是她。


    這個頭像裏的女生,是她。


    不過,今天在巷子裏遇見她,她剪了短發。


    黎酩望著手下明明笑著,卻掩飾不住的恐懼的臉,陷入沉思。


    為什麽?


    為什麽她會再度出現在他身邊?


    是巧合?


    還是故意的?


    巷子裏,她見到他的第一反應明明是陌生的,她不認識他,可是如果她不認識他,那這個微信頭像上和她一模一樣的臉又作何解釋?


    被威脅?


    所以一無所知?


    黎酩眸色陰暗,手指緩緩移動,點入那個已經將近一年沒有點進去的聊天頁麵。


    當時,警察抓到人後,問他具體的事情經過,他猶豫著要不要說這件事情,但是……


    黎酩眯著眼睛,臉上表情陰冷,手指不自覺攥緊,發出咯噔的骨頭脆響聲,胃部更是一陣抽搐,迴憶起當時那段時間被惡心吐到胃出血的地步。


    名為y的聯係人聊天頁麵中,幾張充斥著情欲勾引的圖片衝擊著視野,至於那些更過分,已經刪了。


    留存這幾張,是證據。


    麵對警察,他唯獨沒有透露這個女生的信息。


    他後期也等過這個女生聯係他,他知道拍這些圖片的罪魁禍首不是棋牌室那群人渣,但到底是誰?


    這其中牽扯的人太多,而這又是關係到一個女孩子的清白。


    黎酩終究沒有輕舉妄動,也沒有刪除她。


    隻是這個女生,從那之後再也沒有聯係過他。


    所以,她到底是不是她?


    她……


    心亂如麻。


    感覺到唿吸不上來,黎酩立馬抑製情緒,告誡自己冷靜。


    為什麽會反應這麽大?


    他反問自己。


    牙齒緊緊咬住口腔裏的肉,直到嚐出一絲血腥味。


    黎酩攥著手機的手背繃起青筋,突然臉色蒼白,捂著腹部從床上滾落下床,幸好隻是跌在毛毯上,不至於多痛。


    手機掉落在地板上。


    他手扶著床板從地上爬起來,嘴角隱約抽搐了一下,抿著唇神情隱忍,終究沒有忍住,打開臥室的門,進了浴室,在盥洗池裏吐了。


    他晚飯吃的不多,食欲不振,隻吃了半碗米飯,吐出來的東西裏,摻雜著一絲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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