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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祿生在離開鎮子後,打開那張信箋紙,映入眼簾的便是曹良瑟那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不禁笑念道: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是秦少遊的《鵲橋仙》,葉祿生哪裏不知道,曹良瑟更想說的話其實是後文: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王夫人帶著沐芝站在葉老夫人屋門口。


    等了片刻,芮喜抱著葉老夫人換下的襖子出來,見王夫人在風中站著,想起她媳婦兒佟氏昨日也這樣站著,不免覺得好笑,卻還是道:“真不巧,老夫人送大少爺離開,心裏難受,可能不能和王夫人談其他的。”


    王夫人換了副臉色,好言好語勸道:“我知道姑娘在姐姐麵前很得寵,勞煩你通知一聲。”


    “也罷,”芮喜不肯接王夫人悄悄遞來的珠釵,道:“王夫人平日少來走動,這樣眼巴巴地要見老夫人,定是有大事,我這就進去問問。”


    被退還珠釵的王夫人有些慚愧,還是道謝:“有勞了。”


    芮喜含笑著道:“王夫人不要急著謝我,你也知道,要見不見也是老夫人自己個兒的意思。”


    如此進去,葉老夫人著一身灰白,跪在佛像麵前,念念有詞。


    “老夫人,”芮喜小聲叫道:“王夫人在門外要見你。”


    “稀客!”葉老夫人慢慢睜開眼睛,側目問道:“可知道是為了何事?”


    芮喜想了想,笑道:“老夫人心裏跟明鏡兒似的,何必花功夫來問我?”


    葉老夫人也笑著點點頭,道:“你安排好後,就退下吧,看來她有很多話要對我說。”


    芮喜領命,下去請王夫人到前廳坐了,讓下人備好茶水糕點後退下。


    果然,王夫人在進屋前,也讓沐芝先迴去。


    大門禁閉,除了葉老夫人和王夫人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麽。


    葉祿英迴屋,想了想要去看看王夫人。


    屋裏隻有沐芝一人,見了葉祿英,臉上卻是先一紅,才問:“二少爺找夫人麽?她去老夫人哪裏了。”


    葉祿英點點頭,正要走,又轉身問道:“沐芝,你伺候我娘多久了?”


    “算上這年,快五年了。”沐芝迴道,不明白葉祿英為何這樣問。


    “我記得我還沒去靈台寺,你就從下人裏被提拔上來了,”葉祿英迴想一番道:“也是那麽多年過去了。”


    沐芝是記得的,彼時大家都是少男少女,二八年華,年輕氣盛。


    楊花盛開的暖春,沐芝每次給王夫人端參湯都故意要繞過花園的涼亭,從一重一重的花與葉間看過去,葉祿英就坐在那裏,手執一本書。有時楊花飄飄灑灑地落到他的肩膀,他才從書本中抬起頭來,輕輕拂去肩上花,遠望花中蝶。


    沐芝覺得這副畫,看一輩子也不會生厭的。


    “可不是嗎。”沐芝輕輕撫上自己的臉,仍是光滑的,但自己的手因為這幾年的伺候,已生了老繭。


    想到如此,她忙把手藏到背後道:“二少爺還有什麽吩咐嗎?”


    “你也該找個婆家了,”葉祿英想不到該說什麽,便道:“我有機會告訴娘一聲,讓她幫你留意。你不應該一輩子就做個丫鬟。”


    沐芝聽此,覺得委屈,她不求葉祿英會因為她而還俗娶她,但也不希望他糟踐自己的心,便賭氣道:“找什麽婆家?我偏偏不嫁!既然二少爺也知道看破紅塵,尋極世之樂,何苦操心我呢?”


    葉祿英不明白怎麽就惹沐芝生氣了,便幹笑兩聲道:“是一念多事了。”


    沐芝冷靜下來,想到自己不過一個下人,心裏又是羞又是急,忙給葉祿英大大一拜,道:“沐芝一時犯愚,衝撞二少爺,請二少爺責罰。”


    葉祿英笑笑,心道女人果然多變,也微微一拜道:“阿彌陀佛,沐芝何錯之有?都怪一念。如此,我先告辭。”


    沐芝呆愣地站著,看到葉祿英離開,又悄悄跟上去,直到看見他的背影消失在轉角,才一臉落寞地迴屋。


    她想起葉祿英曾教她念詩,自然不過是少年時期的玩笑,她認不了多少字的,卻把一首晏幾道的《鷓鴣天》記得清清楚楚:


    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從別後,憶相逢,幾迴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她聽葉祿英在她耳邊一遍一遍地念,自己也小聲跟著念,隻覺得滿口餘香。


    “多情似小晏,天下能有幾何?”葉祿英當時關上書,歎道:“沐芝,你覺得這首詞如何?”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沐芝念道,害羞地低下頭說:“我覺得這句寫的好。”


    葉祿英想著她,露齒一笑。


    這麽多年過去,每次在夢中夢見昔日那個伴著楊花花瓣看書念詩的少年,她才明白“從別後,憶相逢,幾迴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這一句才是她最深地體會。


    葉祿英到葉老夫人屋子外時,正巧王夫人一個人出來。


    隻見她一臉蒼白,沒了往日臉上的精明。王夫人走到台階處,顫抖一下,要看就要摔下去。


    幸好芮喜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葉祿英著急地跑過去道:“娘,沒事吧?”


    王夫人見是自己兒子,勉強一笑道:“沒事我們迴去吧。”


    “我娘怎麽了?大娘和她談了什麽?”葉祿英知道問王夫人無用,便轉頭問芮喜。


    芮喜哪裏知道呢,隻能實話實說:“哪裏能知道呢?老夫人把門關嚴實得很,誰都不知道。”


    “好了,你問不什麽的。”王夫人抓緊葉祿英的手臂道:“很多事情,今後娘再告訴你。”


    葉祿英雖仍心裏有疑問,卻也不得不扶著王夫人迴去。不免又見到沐芝,沐芝也是分得了輕重的,先讓王夫人上榻上休息了,才問葉祿英出了何事。


    葉祿英搖搖頭,卻反問道:“娘平日少與大娘接觸,怎麽今日自己卻要眼巴巴地趕過去呢?”


    沐芝覺得這事提前告訴葉祿英未必不可,便道:“都是為了王家。”


    “王家?”


    “前陣子,老夫人帶著我們去了李家,”沐芝慢慢道:“其實不單單是為了去看葉蓉小姐,主要是通過李家和曹家打好關係,由此孤立王家……”


    “竟是如此!”葉祿英覺得不可思議,問道:“大娘本就帶著我們來逃難,竟也不忘算著這些嗎?”


    “王老爺也患病,”沐芝又道:“聽說,已經不大好了。”


    “怎麽娘從未對我說過?”葉祿英理不清這些個關係。


    沐芝往裏看了一眼,道:“夫人有她自己的理由。”


    “如此的話,無論如何也要迴王家看一看的。”葉祿英說著,就要去葉老夫人哪裏問個清楚。


    “不可!”沐芝忙拉住葉祿英道:“現在三少奶奶懷有身孕,二少爺這麽一說必定會對三少奶奶肚子裏的孩子……”


    葉祿英想到此處,道:“難道我就這麽看著嗎?外公身體既然已經不好了,我更應該去看看。”


    “夫人已經找人去瞧了,一有消息就迴來的。”沐芝話音剛落,就聽見王夫人喚她,便答應著進去。


    葉祿英靜靜地坐在屋外,聽大風唿嘯。


    芮喜進去伺候,葉老夫人灰白的襖子邊沾了許些香灰。


    抬眼看去,果然,擱在一邊的香灰爐已經倒了。葉老夫人由芮喜給自己換了身衣服,吩咐道:“把它打掃幹淨吧,待會子良瑟她們過來看到不好。”


    等屋子裏隻剩她一個人,她才想起方才她是怎樣暴怒地推翻香爐,怎樣抓過王夫人的衣襟朝她狠狠道:“當年之事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個黑鍋讓我背了這麽多年!”


    “我不過以彼之計還之彼身!你就沒做過這種事嗎?”


    “你什麽意思?”葉老夫人放開她,冷笑道:“你既然是為了王家來,那就好好求我!”


    “你想倒是好,”王夫人往外走:“大不了,魚死網破!”


    “嗬嗬,”葉老夫人望著她的背影,道:“老爺已經死了,就算你把我的事情說出去,最後魚一定死,而網絕不破!”


    王夫人一頓,葉老夫人在後麵露出一抹笑來,她知道自己這次贏了。


    晚上用飯,大家各自坐了。


    喬氏將靈兒遞給奶娘,扶著曹良瑟坐下。葉老夫人心情似乎很愉快,道:“雖然這兩個月祿生不在,但我瞧著煙兒對良瑟這樣好,心裏也放心得很。”


    喬氏聞言微微笑道:“唉,我不過是幫些小忙,還是良瑟人好,不僅會照顧他人,也很會照顧自己。”


    “嗯,”葉老夫人聽得受用,道:“良瑟的確很少讓我操心。”


    曹良瑟知道是在誇她,臉一紅,也不說話。喬氏又問:“良瑟最近愛吃什麽菜?”


    綺羅知道這是在問她,便答:“前幾日大少奶奶說那個尖椒肉絲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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