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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良瑟聽得,不等沈芸跟來就去了東院。


    東院人都在呢,葉老夫人臉上還帶有淚痕,卻細細吩咐道:“葉三,你即刻啟程,務必將祿生帶迴來!”


    葉祿安也說要去,葉老夫人搖頭道:“不可,不能因為祿生亂了陣腳。今日要去和別人簽合同,曾老爺的壽辰也不能不去……這樣,你去簽約,我去曾老爺哪裏一趟,總之,那些洋人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如此,大家散去,葉老夫人笑著衝曹良瑟招手道:“良瑟,你隨我來。”


    葉老夫人帶著曹良瑟去了曾府。路上,葉老夫人道:“我知道你想問祿生的事,因此將你帶來,好好告訴你。


    祿生那日下山,的確被亂民帶走,後來被賣到廣州那邊做苦力……”說此,葉老夫人還是忍不住落淚:“他從小就嬌養慣了的……”


    曹良瑟也是落下淚來,仍給葉老夫人擦淚,聽道:“還好聽曾老爺的重新和洋人簽約,我們葉家商船才能開得遠,前幾日有一隊到廣州運……貨物的船,到碼頭卸貨時,見到裏麵有個人很熟悉……”


    原是如此,曹良瑟念了句:“菩薩保佑”,想到葉祿生出去遭罪,又要抹淚,葉老夫人拉住她的手道:“不要哭了,待會到了曾府還要好好謝謝曾老爺。”曹良瑟連忙收住淚,勉強笑道:“良瑟知道了。”


    這廂,葉祿歡跟著葉祿安到了梁河鎮最大的酒樓,上二樓後,見到三個洋人。葉祿安見過不少世麵,現在也有些手足無措。


    葉祿歡倒是大方,主動伸手和中間那位男人打招唿。三人都對葉祿歡流利的英語感到奇怪又是好奇,葉祿安坐在一邊見葉祿歡和三人交談甚歡,忙咳嗽幾聲示意今天來的目的。那些人聽得,斂了笑容,不滿地看向葉祿安。葉祿歡笑著給幾位添茶,說了句:“excusemeforaminute.(失陪一下)”得到那男人的同意後,葉祿歡拉住葉祿安走到一邊。


    剛到樓角,葉祿安便抱怨:“來這裏是有正事的。”葉祿歡笑道:“三哥不要著急,對付洋人要用他們那一套,若一開始就順著他們來,吃虧的是我們。我先和他們搞好關係,在合同上稍稍修改,我們獲利也就更多。”


    葉祿安將信將疑,隨葉祿歡迴去坐好,又說了句葉祿歡教的:“sorry.”果然那三人臉上帶了笑意。


    簽約很成功,合同交給葉祿安時,那位男人又分別和兩人握了手,還邀請下次一起喝茶,葉祿歡報了姓名,有問起他,那男人咧嘴笑道:“david.”


    又等了一個月,有跟著葉三下廣州的人提前到府,迴報:“已經找到大少爺了,明日就能進梁河鎮!”


    眾人皆是一喜,不等葉老夫人吩咐,曹良瑟便道:“既是這樣,良瑟就先迴去,將祿生的屋子好好收拾一番。”


    憐她這幾日操勞,又想到曹良瑟還住在婚房裏,葉老夫人心疼道:“你有這個心是好的,不過還是交給下人去做。”


    曹良瑟笑笑,道:“娘若不放心,就讓芸娘跟著來,多幾個人也就是了。”沈芸忙著說好,葉老夫人知道拗不過曹良瑟,便多吩咐幾個下人跟著去了。


    一時間,前廳隻剩下葉老夫人和葉祿安二人。


    葉老夫人笑道:“祿安,這幾天你做的很好,看來把這些事交給你,我沒有做錯。”


    葉祿安忙著謙遜,說:“多虧了四弟,洋人著實難伺候得很!”


    葉老夫人笑著點頭,道:“既然如此,我將你手裏的東西分一點給祿歡如何?”


    葉祿安聽此大驚,立刻察覺這是葉老夫人趁著葉府有恢複之勢,扣去他的產業。頓時臉色蒼白,手腳哆嗦。卻又聽得一聲輕笑,葉老夫人笑道:“祿歡不是你這樣的人,我給他,他也未必肯要。罷了罷了,與你說個玩笑。”


    饒是如此,葉祿安還是平複不了。他深知,隻要是葉府的,都是要看葉老夫人的臉色,不是自己的,握在手裏再怎麽緊也握不了多久。


    葉老夫人似不經意問起:“怎麽,妹妹這幾日都沒怎麽露臉,出什麽事了?”


    葉祿安是知道的,迴道:“聽人說,亂民攻進了靈台山,娘因此食不下咽、夜不能眠,一心念著二哥安危,整日都在偏房念佛祈福。”


    葉老夫人點頭,又刻意說起:“昨個兒霜娘來見我,說……”壓低了聲音,笑道:“想要個孩子。”


    葉祿安雖是個男人,也不由紅了臉道:“霜兒不懂事,讓大娘見笑。”葉老夫人卻是一臉正色道:“這是你的機會!若是霜娘先有孕,這茜群肚子遲遲沒有動靜……隻要你願意,按著宗法和我來幫襯,倒不是不能將霜娘扶正。”


    說罷,芮喜便扶著葉老夫人進去,葉祿安看著門外的似火驕陽,心下飄忽不定。


    再看南院,曹良瑟和沈芸將屋裏屋外都細細打掃幹淨,被單枕頭換成新的,帳子因著天熱換了珠簾,又采了些鮮花插瓶,好半天才收拾完整。沈芸悄悄說道:“妹妹怎麽不多準備一個枕頭?如今祿生迴來,妹妹還要住在婚房?”


    曹良瑟不答,卻是反問:“他若還是怨我,我哪裏敢進來住惹他生厭?”沈芸搖頭,拉著她坐下,勸道:“什麽怨不怨,你是大少奶奶,理應和祿生同床共枕。至於當日,你也說了,他是一時衝動一時糊塗。”曹良瑟還是不依,笑道:“不管這些,他高興就好。”


    如此,等到次日東方既白。


    曹良瑟一宿沒睡,忙叫醒綺羅去大門處守著,自己起身梳妝打扮。


    卻是等了許久也沒個人影,直到正午,有人來報說:“到了到了!到梁河鎮了!不過大少爺說,自己身上醃臢,先去客棧沐浴一番……”葉老夫人又是心急又是心疼,道:“隻要他肯迴來,誰敢嫌他呢?”


    曹良瑟耳朵一直嗡嗡作響,聽話也聽不完整,問道:“是哪家客棧,勞煩帶路,我現在過去。”那下人看了看葉老夫人,見她點頭應允,忙叫著人抬著轎子領曹良瑟去了。


    到了客棧前,葉三從裏來接轎,又親自帶路上了二樓的房間。葉三站在門外,衝裏麵指了指,曹良瑟會意,輕輕推開門進去。


    屋內因著洗澡水有些霧氣,且浴桶在屏風後,更看不真切。曹良瑟小心調整著唿吸,生怕這是一場夢,讓她突然醒來,陷入每一個孤寂的黑夜裏。


    聽得外麵動靜,葉祿生以為是葉三,便道:“葉叔,水已經夠了,不用再添。”


    是他!曹良瑟雙手狠狠捂住嘴巴,生怕立刻哭出聲來,她慢慢靠前,穿過屏風立在後麵,不發一語。


    葉祿生這時轉過頭來,正要說話,卻看見淚眼婆娑的曹良瑟,頓時也沒了話,好半晌才拿過一塊毛巾道:“替我擦擦背吧。”曹良瑟顫巍巍地接過,坐在浴桶邊的小凳子上,浸濕了毛巾,一下一下地輕拭,看著葉祿生背上一條又一條傷痕,終究哭出聲來。


    葉祿生慌了神,轉過來,輕輕地給曹良瑟擦淚,道:“你別哭,我這不是迴來了嗎?良瑟,你別哭……”


    甫一聽見他喚得“良瑟”,更是淚流不止,葉祿生問:“怎麽你不願我這樣叫你?那我不叫了,你別哭。”


    曹良瑟拚命搖頭,笑道:“不,我很喜歡,我很喜歡……祿生,我們迴家吧。”


    葉祿生一頓,伸出手握住曹良瑟的,笑道:“好,我們迴家。”


    葉祿生到府上,免不了又是一陣喜一陣悲。


    經過眾人勸解,葉老夫人好容易收住淚,又讓下人去備飯菜。葉祿生剛剛沐浴完畢,加上幾天的趕路,困倦不堪,葉老夫人隻好讓他先迴房休息,又用眼神示意曹良瑟跟上。


    到了屋內,葉祿生笑道:“幹幹淨淨的,這些下人也沒有偷懶嘛。”


    綺羅連忙開口:“什麽下人呢,都是大少奶奶和芸娘一起做的,我們還插不上手呢!”說得曹良瑟一番尷尬,忙怪綺羅多嘴。


    葉祿生拉著她坐下,綺羅識趣的退出門去。


    “辛苦你們兩個了,”葉祿生柔聲道:“我本來以為我迴不來了。”


    聽此,曹良瑟就紅了眼圈,卻也笑道:“怎麽會呢?你是葉家大少爺,上上下下都記掛著你的。”


    葉祿生閉上眼,似迴想起這些日子的苦難,眉頭皺得緊,他道:“好幾次,我被那些人關在一個又一個潮濕發臭的船艙,看著一起被帶來的人接二連三的死去,我都以為我熬不過當夜……我才知道當初的我有多傻……”


    曹良瑟心疼地抱過他,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頭,流淚道:“就當它是一場夢吧,睡一覺,醒來就忘了它。”葉祿生在她懷裏點頭,聞著一股梔子味,安心地睡去。


    傍晚,葉祿生轉醒過來,曹良瑟已經離開了,卓圭這時進來,指指門外,意思是有人來。


    來的卻是葉祿歡,一見麵,葉祿生就笑道:“你可不要哭了,剛剛迴來見卓圭也哭,倒嚇了我一跳。”


    卓圭聽得,又看見後麵的卓蘭衝他大笑,忙拖著卓蘭出去。


    葉祿歡見周圍沒人,笑道:“你還是找個丫鬟吧!”


    葉祿生搖搖頭,道:“不了,如今我有小芸和良瑟已經知足。”又問道:“怎麽,就你一個人來的?”


    葉祿歡自顧自地坐下,笑道:“你不要怪三哥,你知道的,他每天都忙。”葉祿生點點頭,又問:“葉家不是不肯和南方商家有太多牽連嗎?怎麽,如今貨船都開到廣州了?”


    “世事難料,其中關係複雜,找機會告訴你。”葉祿歡說完,又小聲開口:“你和大嫂怎麽辦?”


    葉祿生不解,笑問:“能怎麽辦?”


    葉祿歡搖搖頭,道:“說實話,大嫂是個頂頂好的人,你不在的這段時間,她日日夜夜念著的都是你。你讓大嫂獨守空房,大嫂卻從未說過怪你恨你,隻說要等你。你知不知道,大嫂還因為你,打了三嫂耳刮子……哎喲,我看著臉都疼。


    我還聽……曹家人說,大嫂嫁你之前,還為你大病一場呢!”


    葉祿生一激動,便咳嗽不止,葉祿歡忙端過茶水,笑道:“怎麽?現在知道人家對你多好了吧?”


    葉祿生不接話,看著外麵問道:“她還住在婚房裏?”葉祿歡點頭說是。


    後麵兄弟二人又聊了些,都刻意避開不高興的事情,等到卓蘭來催,葉祿歡才離開了。


    卓圭進來侯著,葉祿生吩咐:“你去把我當日穿的喜服拿來。”


    入夜,曹良瑟小心揭開窗戶,往葉祿生的屋子看去,卻是沒有點燈,黑黢黢的看不清楚。綺羅來報:“大少奶奶,芸娘過來了。”


    曹良瑟隻得放下窗戶出去,見沈芸手裏捧著大紅喜服,一臉笑意。曹良瑟疑惑問道:“姐姐拿這個出來做什麽?”


    沈芸不答,笑道:“妹妹別問,快快換上。”曹良瑟隻當她是起了興頭要玩,推脫不肯,說:“我已經嫁作人婦,怎麽可以又穿?姐姐不要為難我了。”


    沈芸見她堅決,隻得告訴她:“是祿生吩咐的。”


    如此,曹良瑟才換好,又問:“大晚上的,要做什麽?”


    沈芸拉著她出去,笑道:“成親。”


    兩人來到後花園的長亭,雖是夜晚,但長廊的紅燈籠都是一盞盞亮起,廊外開了不少馥鬱的花,忽然間,一陣小提琴的聲音衝更遠的黑夜穿來,溫婉的調子,應景得很。


    沈芸指著前麵,道:“妹妹自己走過去!”說罷,一轉身就不見了蹤影。曹良瑟看了看,前麵恍惚有幾個人影,便提了提裙,慢慢走過去。


    果然有人的,正要看清也穿紅衣的那個人時,那人從陰影中出來:“良瑟,你過來。”


    正是葉祿生,後麵跟著佟霜和離珠。


    曹良瑟仍是一頭霧水,卻見葉祿生對著她單膝跪下,她唬了一跳,忙去拉他,說著什麽:“不可以,男兒膝下有黃金……你可是葉家大少爺……”


    葉祿生也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祿歡說的,洋人都是這樣求婚的……良瑟,這次,讓我來,你願意嫁給我嗎?”


    曹良瑟早已淚眼朦朧,哪裏說得出話來。隻狠命地點頭,葉祿生一笑,摸出一枚戒指,輕輕給曹良瑟的無名指套上,道:“良瑟,真好。”說罷,起身抱住她。


    一開始,曹良瑟想起佟霜還在一邊,有些羞赧,卻突然聽到一聲巨響,一朵煙花炸在上空,接著是第二朵,第三朵……上空開滿了煙花。


    葉祿安和卓蘭拿著引火的木簽出現在廊外,葉祿歡也收好小提琴從假山後出來,沈芸和佟霜遞過絹子讓葉祿生給把曹良瑟擦淚。


    唯獨不見王茜群,但眾人都沒提,都是一臉笑意地看著上空的煙花。


    鬧到半夜才迴房,曹良瑟跟著葉祿生迴去,見綺羅等已經把東西都搬了過來。


    葉祿生端著熱水,蹲下來給曹良瑟脫鞋。曹良瑟把腳一縮,說什麽也不肯再讓葉祿生伺候她,葉祿生隻得叫綺羅過來,自己坐在桌邊。


    半晌,綺羅端著洗腳水出去,不忘笑道:“夜深了,還請大少奶奶和大少爺早些就寢。”


    曹良瑟小聲罵道:“真是大了膽子。”


    葉祿生笑著抱起曹良瑟放到芙蓉榻上,小心地放下簾子,細細地看著她。曹良瑟側過身,道:“折騰那麽久,你快睡吧。”


    葉祿生在她背後問道:“良瑟,我葉祿生何德何能得你如此厚愛?”


    曹良瑟開口:“其實是我何德何能才對,你不知道,我為你穿上嫁衣那刻,就像踩在雲端,走路都是輕飄飄的……”


    葉祿生輕鬆抱過她,把頭埋在她的脖頸間,喃喃道:“我會好好珍惜你,我不會再棄你不顧……”曹良瑟也念到:“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她迴過身,看著葉祿生的眼:“祿生,我從未怪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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