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銘德搖著頭,不敢相信這老頭兒說到是真的。照比“寄生蟲”,他寧願相信山彌羅是一個隱藏在山中“邪神”。因為在他的認識裏,“寄生蟲”這種實體可比鬼神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來得更恐怖。


    “不!你說得不對!不是真的!”沈銘德鼓足氣力嘶吼到:“難道除你之外就沒有一個人察覺到他們身體的變化?難道湖邊那個村子就沒有人知道‘長生’是什麽嗎?”


    “沒人知道,也不可能知道。”老人肯定地迴答到:“獲得‘長生’的人,他們的身體變得非常健康。除了不時地會遭到夢魘的折磨,而這種折磨也被信徒們解釋成了開了‘真眼’後的正常反應。沒有人會知道這些,因為沒有人能比我離山彌羅更近,最後成了它的一部分。”


    沈銘德以後背發力,翻了個身。使他能夠向右側躺臥著,直視著老頭兒。他費力地張合了兩下嘴,然後問出了一連串的問題。


    “你想知道山彌羅是什麽?”高仲臣接著答道:“沒人能迴答你。有人說它是個怪物。有時候我覺得它是一種力量,無處不在。有時候我感覺它是一個思想,控製著你。我也說不清楚它是個啥。據說,就連‘山彌羅’這個名字也隻是某個早就消失了的,古代語言的譯音罷了。沒人知道這三個字代表什麽,還有最早,這東西被稱作什麽。有些時候,我看到這個洞窟是活的,就像一部機器似的自己運作。我覺得整個山可能就是山彌羅,而我在它的肚子裏。還有時候,我看見那個恐怖到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巨大怪物,我猜那才是山彌羅。再有時,我見到那些就像你我一樣的人,被某種巧合與機緣吸引到這裏。可是,把他們吸引來的‘巧合’卻都是山彌羅安排的。我就會覺得,或許山彌羅就是‘命運’本身。


    對,我們都一樣,都是被它安排來到這裏的。我是榆樹溝第一個得了長生的人。為了能夠壟斷獲得長生的辦法,我把那個‘瘋老溜’送進精神病院,謀害了張寶山父子倆。我設計了戲校離的‘事故’,又和陳勇毅做起了生意。山彌羅的卵活在長生者的體內,一旦受到巨大的刺激便會放出強大的能量。重者自燃,輕者就會陷入永遠的睡眠中。那些長眠者不吃不喝,據說他們已經去了一個永恆噩夢的世界裏。他們逐漸幹屍化,可是如果你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他們還活著。與陳勇毅的合作確實讓我逍遙了幾年。雖然經常被噩夢還有邪祟折磨,隻要我不理不睬,它們也沒把我怎麽樣。我按照信徒的指導將長眠者浸泡在盛滿湖水的大缸裏。突然有一天,一個長眠者對我說話了。他說‘它在等你,快去’。我不理解其中的意思,便把這事忘得一幹二淨。


    山杏是個好孩子,她不該過那種日子。我把她送到城裏,就是想讓她遠離這個事。結果,她還是被陳勇毅的兒子騙迴這裏了。我之後的經曆就和你差不多。我來村裏找山杏,之後就來到了這裏。我躺在你現在躺著的地方,以為自己就快死了。結果身邊就出現了那個老頭兒。他叫什麽我不知道,我就管他叫‘山中老人’,或者‘山佬’。這老頭兒是光緒二十八年生人。幸虧我還讀過幾年書,知道光緒二十七年簽了個《辛醜條約》,那一年是1901年。那麽,這個山佬就是1902年出生了。這麽算來,他可得一百多歲啦。


    那個山佬幼年時就跟著父親四處逃荒。後來,不知是受人蠱惑還是為了苟且偷生,父親帶著他加入了叫做“濟世道”的組織。這個組織治病救人什麽的一概不會,唯獨能憑借師傅那些邪門歪道召出“小鬼”在人家一頓折騰。然後再佯裝除妖伏魔,把那“小鬼”收了之後騙取錢財。而這老頭兒年輕時,也不知是天賦異稟,還是天生通靈。除了那師傅以外,他照貓畫虎地寫符念咒,竟也顯現出召鬼驅魔的才能來。師傅收他當了第十六任關門大弟子,據說那前十五任弟子早已得道成仙,行走於天宮之上,陪王伴駕去了。於是,他就跟隨師傅演練道法,召鬼害人。隨著道行一天天的長進,召喚“小鬼”的次數不斷增加,他隱隱地得到一條信息。那信息並非言語,亦非文字,然而他就是明白這條信息是讓他到一個地方去。他把此事將給師傅聽,而他師傅堅決的告誡他“斷不能去!”之後也並未說明理由。好景不長,“濟世道”使邪法害人的事兒敗露了。信徒們被趕盡殺絕,唯獨這老頭兒隻身逃出,身邊還帶著一本師傅傳給他的古舊的手抄殘卷。據說這古舊殘卷是抄寫自一本從西域傳過來的更加古老的書籍。沒人知道那書叫什麽名字,沒人看懂裏麵的文字。持有者書的古代先賢們僅能偶然從這書上窺得一丁點的秘密。然後,再以一種口耳相傳,低聲秘語的形式將這點兒窺得的秘密傳給後人。直到最後,傳到這老頭兒手中的就隻有這本手抄的殘卷和幾個召喚“小鬼”的邪術了。道門被剿滅後,這青年時候的老頭兒便到處遊蕩,逃命,並繼續以過去的辦法騙點小錢。那時候的中原大地正是時局巨變,軍閥混戰。再幾次死裏逃生的經曆之後,他忘記了師傅的警告,北出山海關,尋找那條信息中的“天命之地”去了。


    ‘悔不該當初沒有聽從師傅的警告啊。’我記得那老頭兒是這麽跟我說的。當這老頭兒來到這湖邊就馬上被那怪物俘獲了。不知被折磨了多久,他就像牲畜一般豢養在洞穴中。許久之後,他又接受了那怪物另一個“命令”。那命令就是“把更多的人帶到這裏來”。迫於恐懼,這老頭兒開始為主人的命令奔波。起初,他蠱惑了幾個村民,而後,他把一夥兒土匪引到了這裏。在那怪物的幫助下,老頭兒成了那夥兒土匪們的“山大王”,也著實讓他快活了幾年。然而,那放縱的快感無法衝淡現實的噩夢。恐怖的陰霾依然時懸在他頭上的達摩克裏斯之刃。他曾幾次試圖逃跑,都以失敗告終。最後,他甚至鼓動起一些信徒去偷襲那怪物。然而,許久以後他才得知,那怪物根本無法用人類的武器殺死。暴動的信徒們受到嚴酷的懲罰,隻有他還在恐懼之中苟且偷生。老頭兒絕望了,無論他逃到哪裏,他總會麵臨同樣的下場。但那怪物又向這老頭兒承諾,如果願意幫他,怪物就會賜予他永恆的生命,從今日直到永遠。在絕望的邊緣徘徊的這老頭兒終於又找到了希望。然而信任那怪物,才是真正噩夢的開始。老頭兒迴到村莊後重整了教團,教給他們召喚儀式,命令他們保衛湖泊,最後,使用“永生”為籌碼收購了所有信徒們的靈魂。


    那所謂的“永生”就是個天大騙局。死去的人被再次激活,但仍然不能抵抗繼續衰老。身上的疾病被治愈卻帶來精神上的疼苦。殘肢斷臂被野獸的肢體代替,讓人變成了怪物。而確知實情的這老頭兒卻不斷地宣揚到:‘你們不正像戲台上的雷震子?不正像那大鬧龍宮的哪吒嗎?你們就是被神佛選中的天兵天將,總又一天就能得道成仙’。一時之間,那怪物就變成了信徒們眼中的活菩薩,真神仙。那怪物對此非常滿意,不久就兌現了他對這老頭兒的承諾。怪物將這老頭兒變成了自己的一部分,那些絲線就是他們倆互通信息的紐帶。不同於往昔,僅將人類的大腦移植入體內。那怪物早已不滿足於破解人腦中的信息來了解人類了。怪物要通過這老頭兒的口直接與人對話,通過他的大腦直接把信息,包括情感直接翻譯給它。而這老頭兒是唯一與那怪物直接溝通,並還沒瘋的人類。這老頭兒成了媒介,成了那怪物奴役人類的工具。還不如外麵那些信徒們,在之後的將近百年的歲月裏,這老頭兒就像一部翻譯機一樣,如同工具一樣的‘活著’。那‘永生’的意義就是比屍體多出一口氣兒而已。”


    “這就是山中老人的經曆?他後來怎麽樣了?”沈銘德問到。


    高仲臣接著說到:“山佬說話含糊,用詞古老。但我猜,我把他的意思總結很清楚。其實,他至始至終都沒有見過那個怪物。‘山彌羅’這個名字就是他對那怪物的稱唿,據他說,也是出自他手上那本古籍抄本中的一個詞。但那本書,現在已經不知去向了。人類經曆的一百多年的發展,那個山中老人已經不能準確地為山彌羅翻譯出現代人的語言和情感了,他就像一台廢舊的機器,被丟棄了。或許對於他來說也不算一件壞事。在經曆了將近百年的折磨以後,他終於得到了安息。之後,我接替了山中老人的位置。然而僅僅十幾年的光景,我也終於可以擺脫‘永生’的痛苦了……”


    高仲臣用空洞的眼神望著癱在地上的沈銘德。雖然從這眼神中,他已經得出了答案,但沈銘德還是想要求證似的問到:“你是說,我就是下一個‘翻譯機’?”


    沈銘德沒有得到任何迴答,或許這種意味深長的沉默就是一個肯定的答複。他奮力地用雙臂支起身體,此時他驚喜地發現自己的四肢已經恢複了知覺。他向高仲臣爬了幾步,焦急地說到:“求……求你,救救我。你一定知道出去的路。告訴我怎麽能出去?”


    見高仲臣依然無動於衷,沈銘德更是心急。他直接爬到老人的身邊,用匍匐跪拜的姿勢懇求到:“我們一起逃,我能動了,我可以背著你。我們還可以救出高山杏,我們一起逃出去。之後我們可以出國,我們可以遠遠的離開這裏。求你給我指一個逃出去的路。”


    沈銘德在老人的麵前求了良久,並未得到迴應。突然間,高仲臣就像“迴魂”的死屍似的猛吸了一口氣,說到:“我就不必了。切斷與山彌羅的聯係,我立刻就死。或許你還有個機會,如果山彌羅選中的不是你。”


    高仲臣將一條可以逃生的道路告知了沈銘德。其實,從他們所在的“準備室”,“手術室”,在到“棄骨地”這條路並不複雜。這些地點幾乎都是由一條通道相連接,沈銘德隻要沿著通道向前跑就會到達終點。而最終逃離的出口,就是一口位於村子裏的水井。沈銘德將這條顯露暗自記下,同時活動起自己的四肢和身體。他希望通過加快血液循環的方式讓自己恢複到一個更好的狀態。這時,他才驚喜地注意到,高山杏留在自己右手腕上的抓痕已經消失了。


    高仲臣突然問起高山杏的近況。沈銘德沒有隱瞞地將自己在村中見到高山杏的事情告知了他。此時,沈銘德奇怪地詢問,既然高仲臣與山彌羅相互連接,難道他會對高山杏的近況並不知曉?


    高仲臣迴答到:“連接並不相通。我隻知道山彌羅讓我知道的那部分。至於其他信息,我還是一無所知。而山彌羅或許也不是全知的。它隻能通過移植大腦中的信息了解人類世界。因此,它所看到的世界,應該是不同人類腦中的信息拚湊出來的世界。”


    迴答了沈銘德的問題,高仲臣長歎一聲,接著說到:“山杏,真是從小就被人厭惡的孩子。她是我妹妹最小的孩子。她出生不久便得了肺病,骨瘦如柴的。反正也沒人在乎這孩子的死活,我就把她帶到了戲校裏做了‘祭品’……”


    沈銘德忽然打斷了高仲臣的話,問到:“山彌羅是怎麽分辨‘祭品’和‘獻祭人’的?那些‘祭品’有什麽用?”


    “它根本不用分辨兩者的區別。那隻是山下的信徒們的一套說辭。對於山彌羅來說,目的都是一樣的。山彌羅有高超的手術技術,但它不能生產器官。所以,它就會挑選健康人,把他們肢解,作為備用。不管是‘祭品’還是‘獻祭人’都會死在山下的湖裏。‘祭品’一般是淹死在湖裏,‘獻祭人’一般會服用藥物。之後他們會被撈到‘準備室’。這個時候,就需要我來告訴山彌羅,這兩個人哪個能殺,哪個不能殺。”高仲臣接著說到:“高山杏被獻祭了那麽多次,就連山彌羅都嫌棄她,並把她放了迴來。她被關在村子裏,居然沒人阻攔地和在那間屋子裏會麵。看來,這孩子又被那些信徒們嫌棄了。”


    舒展了幾下筋骨的沈銘德忽然來了精神,便急迫地問到:“那個屋子為什麽被信徒們厭惡?還有門口哪個‘山’字代表著什麽?”


    高仲臣遲疑地說到:“那屋子……似乎發生過許多事,但都是老早以前的事了。至於那個’山’字……我也搞不清……或許連山彌羅也不清楚那意味著什麽。不過……我知道,那個符號代表著山彌羅懼怕的東西,並且它想毀掉的東西……”


    就在這時,這高仲臣的身體猛然一震。兩人似乎都明白放生了什麽。這老頭兒急忙說到:“身上。”而後,他的頭就垂了下來。那根連接頭部的“絲線”斷開了,就像一具斷了提線木偶。沈銘德焦急地在老頭兒身上摸索。事實上並不難找,那是一張折疊起來的古舊但堅固的紙張。好像是從某本書籍上撕扯下來的。紙的一麵書寫著奇怪的文字,沈銘德第一印象覺得可能是維吾爾語或者是蒙古語。這張紙的另一麵寫著一個大大的“山”字,似乎在“山”字的下麵還有一個圓形的圈。沈銘德沒再多想,將紙片放入口袋,之後便大步順著“絲線”穿過的洞穴中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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