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冰涼的冷水潑到身上,沈銘德打了個寒顫,緩緩睜開了眼睛。四周火把通明,那盆冷水讓他恢複了些許神智。他發現自己被捆綁在一架梯子上,這架梯子又被高高裏起,後麵被什麽東西不穩固地支撐起來。腦後吹來濕冷的風,然他意識到自己的位置就在湖邊。一個手提空桶的赤背男子正轉身離開。湖灘上隻留下一位身著紅裙的女人,亭亭玉立地站在梯子下方。沈銘德強打精神,眯縫著眼睛看向這女人。她身材纖細而挺拔,雙手交叉於腹前,顯得溫柔賢淑。一襲紅裙,裙擺隨風擺動。忍受著後腦部的疼痛,沈銘德依稀想起了榆樹溝慶典那晚,他似乎見過這身紅裙。女人的麵容猶如經過名師之手精雕細刻一般。不能被俏麗的齊耳短發遮蓋住的疲憊淚眼在這張如同女神一般的臉上增添了幾分黯邃之氣。這淚目的女人讓人心生憐愛,又感高深的遙不可及。如遠山,似深潭,不由得心中生畏。“那是蕭靜”,大腦從僵硬與麻木中掙脫出來的沈銘德緩緩記起了這個名字。


    或許是見沈銘德有清醒的跡象,蕭靜首先發出了聲音:“銘德,你別誤會。我本不想來見你,但一個老信徒說服了我。所以我覺得,在山彌羅把你帶走之前,或許應該讓你知道一些事情。”


    沈銘德微張了下嘴,但並沒發出任何聲音。從自己被捆綁,蕭靜安然地站在麵前的態勢中,沈銘德在心中已經有了一個答案。


    蕭靜用紙巾擦去臉上的淚痕,語氣平和地說到:“我不是作為一個勝利者來向你炫耀,也不是一個騙子來向你懺悔的。你的‘犧牲’能救我的命。所以……”


    “省去你的客套……你們早就串通好……”沈銘德鼓足氣力,終於沙啞地說出了半句話。


    “沒什麽好誇耀的。不論是你,還是我,還是周騰飛,都是陳懷誌手中的‘棋子’。”蕭靜幽幽地說完,見沈銘德毫無反應,便繼續講到:“我們家族好像有種遺傳病。雖然母親和家裏其他人從不談論這種病,但我明白,不久以後我也會像我父親那樣患病死掉。我每年都進行體檢,可是結果顯示我很健康。目前的醫療技術還不能檢查出未來會患上的疾病,所以我不埋怨醫生。騰飛最了解我,隻有他一直陪著我尋找解決這種家族疾病的方法。他的方法就是找到這個湖。不過很快,我們找湖的行動就被陳懷誌察覺了。他提出了一個非常誘人的‘交易’……”


    沈銘德掙紮著問到:“你們給他辦事,他讓你們長生?”


    蕭靜點頭說:“是。然而,騰飛的任務失敗了。在他逃避抓捕時打了電話給你,希望第二天見到你後和你談談,並得到你的幫助。但是,後來他覺得逃離無望,便將一組密碼發送給你。就是後來被你當成求救信息的‘9950.’。隨後騰飛又打電話給我。為了保護我,他不希望我直接參與進來。騰飛讓我將一份加密的電腦文件發送給你,你看了文件就會明白。我用那組密碼打開了文件,其實裏麵的內容與我們得到的信息差不多。就在那時,我便又了一個想法。我何必等待陳懷誌的‘施舍’。為什麽不在幫助陳懷誌完成‘獻祭’任務的同時,自己獲得‘長生’呢?”


    沈銘德有氣無力地問到:“你開始就能看到湖?你知道見到湖的方法,為什麽不一開始就告訴我?”


    “能看到湖還是托你的福”蕭靜繼續說到:“見到湖的方法說起來很簡單,可卻是一種非常難找到的心理狀態。隻能通過引導才能有效。其實最初,我認為楊廣城才是最佳選擇。後來證明我錯了。當那天在你的書房裏閑聊時,我才理解了騰飛對我說的‘這事兒隻有沈銘德才辦得到’的含義。”


    沈銘德問到:“帶我們進山林,見伯母,找六叔都是你安排的?”


    “沈先生說笑了。我沒有那麽大的手筆。”蕭靜並無戲謔之意,她隻是很平淡地講訴到:“這些雖然都是對你的引導,但所有的人和事都是真實的。我們兩此找湖失敗後,我覺得足夠引起你的興趣。於是,見機透露了六叔的線索。之後,我們從周騰飛伯母那裏打聽來的故事,其實每一個榆樹溝的村民都知道。還有六叔的風言風語,以及那段小調的唱詞也不算什麽秘密。然而,所有這些信息結合起來,就在你心裏建立了一個‘神秘湖’的概念。榆樹溝村的慶典是我帶你去的,但後來發生在戲校裏的事,還有我聽說發生在醫院的事都不在我的計劃之內。不過,我需要承認的是,王雅娟和她的父母的確是我請來的演員為你安排的一出戲。那晚,我們逃離戲校之後,你懷疑起周騰飛。所以我覺得,以騰飛的失蹤為誘餌的方式已經失效了。不過,那晚高伯文對我說的話,使我想到了一個能夠讓你繼續找湖的辦法。作為一個普通人,你可以不估計周騰飛的死活,但你不可能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如果讓你把自己手腕上的‘抓痕’當成‘厲鬼追魂’的標記,你就有了繼續找湖的理由和更加恐懼的源泉。因此,你送我迴家後,我便連夜雇傭了三位話劇演員,然後就在大鳳山下的那個荒村裏開始排練。因為山體滑坡的危險,就在幾年前,市政府已經將鳳沿村裏的人遷走了。那個荒村是我和騰飛在一次探險中發現的。我用那個長辭化羽小說裏的情節為演員們編寫了台詞,並指導他們在那裏排練。第二天你打來電話時,我還真有了些許感冒的感覺。後來,你說要來探望我時,可能是我做賊心虛的緣故吧。我竟然答應了你。從鳳沿村開車迴市內,需要兩個多小時的車程。那距離,大概要比從榆樹溝迴市內還多出十幾,甚至二十分鍾的時間。所以,我隻能選擇一個離我自己最近,離你最遠的見麵地點。那就是北區的北孤山醫院。為了給自己贏得更多的時間,我還委托你買了一杯‘泡泡茶’。我想,你是不會拒絕一個‘病人’的要求的。通過這樣的方法,除了排隊的時間,我還改變了你的路線。買完茶飲後,你就不能從暢通的環城公路過來,而是必須穿過下班高峰期的市中心。”


    此時的沈銘德顯得非常激動,他使足力氣大罵蕭靜是個騙子。然而蕭靜卻無動於衷地說到:“你身邊的騙子可不隻我一個。我猜,你從來都沒有見過楊川的父親,楊廣城吧。那個人,隻有在我們的麵前才自稱楊廣城。但是,在醫院的探病記錄上都是以楊川的舅舅,李xx的身份出現。好像‘楊廣城’這個人從來都沒有出現在醫院裏過。在醫院裏,那個人從來就沒進入過楊川的病房。那個人似乎知道信徒會來殺害楊川,所以白天不知去向的他每天夜裏就會在楊川病房門口遊蕩。好像就是在等待那一刻的來臨。你找到湖邊村的那天,我跌進了湖裏。躲避信徒追趕時,我見到了關押在房子裏的周騰飛。為了讓你確信周騰飛就在村子裏,我將他的手機釘在了山彌羅雕像上。那時,我也得到了一個信息。楊川後來也跌進湖裏,成為合格的祭品。如果祭品在七天之內沒有被使用,信徒就會派人‘收割’祭品的人頭。你在醫院裏的那晚,正好就是最後一天。那個假扮的楊廣城打電話找你去醫院,似乎他知道這一點。至於他找你去的目的我就不得而知了。我需要告訴你的是,那晚被殺的人不是楊川,隻是與他同病房的另一位病人。就是因為假扮的楊廣城從沒進過病房,所以他對楊川的病床位置一無所知。當時,他大概真認為是楊川被殺了,也可能他隻是在你的麵前做足了戲。他何時能看見這個湖,一會兒我們隻能去問他自己了。目前,全村的信徒們都在漫山遍野的抓捕他。”


    沈銘德疑問到:“楊川在哪裏?你後來去了哪裏?為什麽又迴來?”


    蕭靜接著以平淡得像機器一般的聲音講訴到:“我不想浪費祭品。比起從頭培養祭品,倒不如使用楊川這個現成的。所以我到醫院與他見麵。所有浸泡這湖水的人,最初都會產生身體的不適,做噩夢,失眠,感冒發熱等。我生病那天可不僅僅是欺騙你。但因為我又心裏準備,所以知道如何應對。可是楊川不同,他當時可是被噩夢和身體的不適感嚇壞了。與楊川談話之後,他選擇相信我可以幫他。之後,我把他帶到湖邊。出乎意料的是,那些信徒非常執拗。他們隻承認楊川是周騰飛的祭品。至於我,需要在找到自己的祭品才能完成獻祭。他們打算像扣押周騰飛一樣,將我也留在這座村子裏。後來,成功獻祭的周騰飛自願作為人質留在村裏,這樣才把我放了迴去。緊接著,陳懷誌找到了我,並提出與我合作。合作的內容非常奇怪,就是打算利用我來控製你,沈銘德。在陳懷誌的威逼利誘下,我還是答應了。他讓我暫時離開本市,每天要向他指定的人匯報自己的夢境。同時,根據他的指示打電話與你聯係,電話的內容都是陳懷誌的人寫好後發給我的。後來,打電話的頻率也逐漸提高。直到最後,他們安排了我的‘失蹤’。”


    沈銘德問到:“陳懷誌的目的是什麽?”


    蕭靜繼續說到:“幹掉他的父親,陳勇毅。這也是最近我才知道的。陳勇毅這個自私又殘忍。自從他得到‘長生’之後,便覺得自己的後代已經沒有必要了。不僅如此,他還要時刻地方自己的兒子從手中奪權。他沒親自殺害自己的兒子陳懷誌,就算是很仁慈的了。而陳懷誌這個非常聰明。生活在父親的陰影下的他,很早就領悟了‘寧為阿鬥遭人恥,絕不沽名學霸王’的道理。因此,他總是以一種混吃等死的‘富二代’的形象示人。他暗種調查出湖的秘密,利用高山杏的幫助獲得了‘長生’。在之後幾年裏,他非常低調地取得了陳勇毅的信任。然而,他對陳勇毅充滿了仇恨和恐懼。同時,對於父親隻會利用這種‘神奇’賺錢表示不屑。這樁生意依然掌握在陳勇毅的手中。隻有又幹掉他,陳懷誌才能大展宏圖。”


    沈銘德厭惡地問到:“那他好想要什麽?”


    “國家”蕭靜繼續說到:“如果上次與他的談話,我沒搞錯的話。陳懷誌想建立一個由宗教信仰統一起來的國家。嗬嗬,像我這種小麻雀怎麽能理解他那種‘大人物’的理想呢?然而,你的出現,應該是我們的出現,幫了他一個大忙。陳懷誌這個人很懂人心,也很會利用。就在榆樹溝慶典那晚,我們與陳勇毅談話的那幾分鍾裏,他就有了一個計劃。之後,他來找過我,還帶著一份警方的記錄。就在周騰飛他們失蹤後,你向警方報警求助。警方隨後也給我打電話核實此事。為了防止警方的接入,我編了一個故事。我告訴警察,最近周騰飛在跟我鬧離婚,說不定他這兩天就和哪個小三兒私奔了。我用這些話把警察搪塞過去,結果這些就稱了陳懷誌威脅我的把柄。如果我不跟他合作,他就把這份警方的記錄拿給你看。聰明如你,沈銘德,估計一眼就能識破我的伎倆吧。我沒有直接同意他的請求,而是推脫說考慮一下。我不願意受到別人的牽製,而且那時候,我還寄希望於楊川。不過,事情最後還是向最壞的方麵發展,楊川成了周騰飛的祭品,我差點被扣押在村子裏。那晚,我開始連續做噩夢。絕望之時,我把電話打給了陳懷誌,答應了接受合作。”


    沈銘德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如果說,在他剛剛清醒時還期待過蕭靜會放過他,在他的四肢剛剛恢複知覺時還打算尋找機會逃跑,而聽完這番話後,他幾乎失去希望和勇氣。被欺騙,被戲弄,被利用的情緒充斥了他的頭腦。有多少次,沈銘德自認為靈活的大腦和分析能力讓自己在生意場以及人際關係中化險為夷。然而這次,他感覺徹底失敗了。失敗感和羞恥感擊碎了他的自尊,似乎就連逃跑並活下去都成了一種折磨。半晌,沈銘德才從牙縫中擠出“繼續”兩個字。他想繼續聽下去,不是出於好奇,而是為了掩飾痛苦的奇怪情緒。


    蕭靜沒有理會對方的感受,或許她並沒看出對方的感受。她扭頭看了看身後遠處的村子,接著說到:“時間不多了。後來的話,是陳懷誌為了取得我的信任,他親口告訴我的。從我們潛入榆樹溝戲校的反應來看,高伯文真的把你當成了陳勇毅的人。同時,在多次試探之後,陳勇毅也認為你是高伯文的‘領路人’。所以,陳懷誌放棄了原來給周騰飛製定的計劃,轉而利用你使出‘離間計’。陳懷誌從我這裏得到了我們這些天經曆的所有細節。之後,他認為‘六叔’似乎是一個對你極具吸引力的誘餌。於是,他將一把鑰匙給了你,誘惑你進入位於永寧康複之家的地下密室。你別急,聽我說給你聽。那家養老院雖然有市政府管理,但陳勇毅與本市權貴的關係非常微妙。那些人是否已被陳勇毅腐化也未可知。甚至我懷疑,他們也通過陳勇毅獲得了‘長生’。養老院地下室有巨大的麵積,可以安裝醫療設施級別的製冷儲藏室之類的設施。陳勇毅的‘生意’範圍很廣,其中就有非法販賣人體器官這一項。那些器官獲取源就是被帶到這裏的‘祭品’。在那些村民的眼中,‘祭品’不算信徒。除了少量被山彌羅留下的‘祭品’,其他從湖裏活著走上來的都被信徒們肢解。肢解後隻留下有用的器官,以榆樹溝村為中轉站,然後送到康複之家的冷庫去。其餘的殘肢就順著村中的井口丟進去,據說會沿著地下河漂到一個叫‘埋骨地’的地方。那些信徒們的手術技術非常好,沒人知道他們是怎麽學會的。可能是多年來與陳勇毅的合作中練習出來的吧。因此,康複之家的地下密室就是陳勇毅的心髒。那豈是用一把鑰匙就能開啟的‘寶庫’。但你卻做到了,為什麽呢?因為陳懷誌幫了你。他清楚了所有的阻礙和機關。隻要你進入那個地下密室,並在裏麵呆上一會兒,他的計劃就成功了。你在那裏看到的,讀到的所有東西都無關緊要。陳懷誌想要的就是你‘潛入’那裏的監控錄像。那晚,你破壞了所有的內部發電機。但你卻沒想到,那個地下密室還有獨立的供電設備。然後,陳懷誌將一份陳勇毅盜賣人體器官的詳細證據通過我交給警方。不久後,陳勇毅就會因為非法販賣器官而遭到指控。然而他在看過監控後隻可能懷疑這一切都是你幹的,是高伯文指示你幹的。”


    沈銘德問到:“他部怕陳勇毅供出所有事情嗎?”


    “沒有擔心的必要”蕭靜繼續到:“幾天前,陳勇毅被警方秘密逮捕。當時,他還有一種希望。他指望自己的兒子,陳懷誌會救他出來。所以,他會咬緊牙關,撐一段時間。由於事發突然,陳勇毅沒時間安排接下來的工作。所以他把‘指揮權’交到了陳懷誌的手中。在後來的幾天裏,陳懷誌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鏟除異己所引起的‘血雨腥風’就不必我細說。陳懷誌最後打算借助高伯文,一勞永逸地抹殺掉陳勇毅。他安排了我的‘失蹤’,同時也觀察你的反應。從目前的結果來看,你沒讓他失望。”


    “高伯文怎麽了?陳勇毅最後會怎樣?”雖然心裏已經有一個答案,可是沈銘德依然像從對方那裏得到確定的結果。


    蕭靜的語氣有些不太確定地說到:“高伯文認為你是陳勇毅的人,或許是出於報複心理,他將被你拷問的事情匯報給了那些信徒。不久之後,陳勇毅會被信徒徹底殺死,並永不能複活。但從陳懷誌的言語來看,或許沒那麽簡單。因為像高伯文那種城府極深的人,複仇應該不是驅使他殺人的唯一原因。銘德,你還記得拷問高伯文那天,陳懷誌給你的那個小錄音機嗎?雖然事後的詳情我不清楚。但是,據陳懷誌說,那個小錄音機就是逼迫高伯文必須對陳勇毅下手的‘道具’。而那天的錄音內容就是信徒最終會處死高伯文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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