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城


    一


    自從夜神皓入校數日以來,聶細雪守著這位吸血鬼同桌,每一節課程都深感毛骨悚然,尤其當他故意露出尖銳牙齒對她邪氣地一笑時。


    不過夜神皓倒一直沒顯出嗜血的惡性,隻掩藏在溫柔的人皮裏麵故作文質彬彬,對外人笑容美好而無傷,撩撥著好多女孩芳心蠢蠢。但夜神皓那張唯美如神跡的麵孔,以及纖塵不染的貴族氣質,無形裏令她們自慚形穢,所以她們從不敢有非分之想。


    而夜神皓似乎沒有覺察到——有一雙鋒利的目光總是怨恨地死盯著他。目光的主人咬牙切齒,時常低聲咕噥詛咒,卻帶著滿臉的委屈。表情就像畢加索的畫作,抽象而又深奧。正是領地被占的喬遇。


    下午課時,喬遇一會仇視夜神皓,一會又深情凝望聶細雪,眼神變換如翻書。教授正講著意大利繪畫大師——喬托·迪·波德涅的寫實主義畫作手法,忽然瞥到喬遇心不在焉的樣子,教杆一指他,道:“喬遇,哦,碰巧你也姓喬,那就請你談談這一幅《猶大之吻》——喬托究竟向我們闡述了哪些繪畫境界?”


    喬遇根本就沒認真聽課,索性站起來瞎謅,道:“猶大是可惡的叛徒,背叛基督,成為曆史上最醜陋的形象。而喬托的這幅《猶大之吻》,就定格了猶大臭名昭著的那個瞬間。”


    教授臉色一沉,很難看,道:“喬同學,你似乎走錯教室了。我在跟你講授繪畫,不是研究新約故事。如果你想聽那些老掉牙的傳說,應該去教堂找牧師的。”


    “難道這幅畫的原跡,不就在阿雷納教堂嗎?”夜神皓卻忽也站起,瞳仁中隱藏著一片藍幽幽的火焰,他低沉著嗓子說道:“喬托留在教堂牆壁上的38幅壁畫,風格細膩而虔敬,分明是在用靈魂向基督獻讚美。這幅《猶大之吻》也不例外,以心理描寫與性格對立見長,把猶大的虛偽殘忍的性格凸顯於紙上,而更反襯出耶穌的從容與聖潔。你隻注重繪畫的技巧,而忽略了靈魂的宣泄,難道你敢故意褻瀆聖經麽?”


    “你……”教師不由得被他淩厲的氣勢所迫,嘴巴凝結,為之一怯,隨後卻把怒火轉撒到喬遇身上:“喬遇,你給我出去!罰站三小時!”


    “什麽?”喬遇還沒反應過來就成了替罪羊,低聲抱怨聲“我去”,耷拉著一張苦大仇深的臉走出教室,無辜地竇娥般站在過道裏。


    班中同學從沒想到一向溫柔優雅的夜神皓也會發脾氣,竟如此咄咄逼人,霸氣從內而發,不禁都怔住了。尤其聶細雪,因為深知他的吸血鬼身份,更是嚇的渾身哆嗦,似乎嗅出了整個教室內殺氣騰騰,血腥味隱隱。


    夜神皓坐下,卻聽到一陣嗒嗒聲清晰入耳,側臉就看到聶細雪眼神惶恐,牙齒顫抖而發出嗒嗒的聲。夜神皓邪氣地一笑,把嘴唇貼到她耳朵旁,小聲道:“晚上我請你免費參觀——吸血鬼是怎樣噬血的。期待吧?”


    聶細雪肩膀一震,恐怖地看著他,隨即低頭看畫冊,對著一幅充滿喜樂的《約清和安娜之會見》瑟瑟發抖。


    等放學鈴聲響起,聶細雪抱起畫夾就往校外走,唯恐夜神皓兌現剛說出口的約定。走在晚風落葉的柏油路上,交錯聳立的高樓,剪出犬牙差互的天空,把整條街反襯的好空。走過幾個路口,忽然聽到一聲慘厲的尖叫。


    尋著叫聲望去,隻見在前麵的路口,有兩個人緊緊擁抱在一起。而其中一個人正拚命掙紮,卻漸漸軟弱無力,最終脫離了那人的擁抱,廢然癱躺在大街上。


    聶細雪走近,赫然看到那橫躺的人脖子上血跡淋漓,瞪著一雙死魚眼,卻已死透了。聶細雪嚇極,抬頭又看到另個人陰森森地一笑,吐舌尖舔去嘴角的鮮血,笑容詭異而冰冷。


    怎麽又冒出來一隻吸血鬼?聶細雪忍不住頭痛,心亂如麻。心底暗自驚懼:“席寫說過血族屬於夜行生物,往往都趁著夜色偷襲獵物。而這隻吸血鬼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咬人!”


    那吸血鬼瞅見聶細雪是個女生,不禁透出失望的表情,轉身掉頭就走。可走出沒兩步忽然又停住,迴頭切切地凝視她,眼眸中充滿疑惑與驚奇。他索性轉過身,麵對麵望著嚇呆了的聶細雪。“你的血——為何令我如此饑渴呢?”


    “我從不敢也沒興趣品嚐女性的血脈……”吸血鬼漸漸逼近聶細雪,目光裏按耐不住熱烈的欲望,“……但在今天,卻想為你破戒一迴。”


    “恐怕你的戒,還要繼續持守下去。”一個冷漠的聲音遠遠傳來,仿佛來自於遙遠的國度,語氣模糊但字字清晰。


    從秋風深處走出一個風衣少年,眼神蕭瑟,麵容落拓。正是如守護獸一般存在的,席寫。


    聶細雪長籲一口氣,一顆快躍出的心終於沉落胸腔。露出一抹淺顯的微笑,道:“我就知道,在最危險的時刻,你就會出現的。”


    席寫麵孔如枯井,語氣如止水:“你別誤會,我隻是碰巧路過。”


    聶細雪一撇嘴,小聲嘀咕道:“切,煮熟的鴨子——就知道嘴硬。”


    席寫轉臉看那隻吸血鬼,目光裏顯出淡淡的厭惡,道:“是誰允許你——擅自在風城捕獵的?”


    那隻吸血鬼冒出獠牙,進入待戰狀態,瞳孔閃過一朵灰白色火焰,一晃即滅,卻被席寫及時捕捉到。席寫微微一怔,道:“你是吸血鬼奴隸?那麽你到底效忠於誰呢?”


    聶細雪忍不住插嘴:“那還用問,肯定跟夜神皓那臭家夥有關,要不然他怎麽與夜神皓同樣沒素質?”


    那吸血鬼訝異地瞅了眼聶細雪,又瞭了眼席寫,忽然意味深長地笑了,道:“威廉二世頒布《吸血鬼法典》,第十三條:禁忌吸血鬼對人類施舍保護,否則『破壞狩獵規則』罪名成立。而你這般庇佑她,已經觸犯法典,是難逃威廉家族的審判!”


    席寫目光冰冷,氣勢猖獗,每個字都說的很淡然:“在我眼裏,威廉二世連個屁都不是!”


    那吸血鬼一愕,道:“你竟敢小視威廉家族?莫非……你是來自於夜神氏家族?”


    席寫搖搖頭,道:“我伶仃一人,自生自滅,不屬於任何家族。”


    那吸血鬼猙獰一笑,瞳焰灼灼,道:“落單的吸血鬼,還敢多惹是非。找死!”忽而揚起臉向上尖聲一嗥,聲音銳利地刺入陰漠漠的蒼穹。隨即便聽到幾聲亢奮的嗥叫,從風城各處疊起響應。


    席寫抖耳細聽動靜,屈著手指默算著人數。當屈到第四根手指時,隻見四條影子如黑色妖精般飛越天空而來,絡繹落腳在四棟高樓之上,分別占據十字路口周邊的製高點,居高臨下,呈狩獵之勢。


    那吸血鬼神氣跋扈,嘴角上翹,用挑釁的目光嘲弄著席寫。


    席寫沉默不語,最後隻是輕蔑地一笑,拉著聶細雪的手就走,完全把他視為空氣。


    那吸血鬼為之一愕,尊嚴碎了一地,不由得怒氣上衝,猛地躥起,伸爪子往他背脊抓去。


    席寫鎮定若恆,頭也不迴,揮掌向後微抓,時間拿捏的剛剛好,恰如其分抓住那吸血鬼淩厲的爪子,正似他將爪子自動送到席寫掌心一般。席寫得勢不饒人,用力一折,反扣他的腕。那吸血鬼痛極,張口直號叫。另四個吸血鬼從樓頂上一齊撲下來,如四隻展開翅膀的大蝙蝠。


    席寫目光斜視,瞄準其中一個,提起手中那吸血鬼向上飛擲,去勢快極兇極。擲之前,已用暗勁摧折脊椎,令其無法動彈。隻見兩個吸血鬼在空中頭對頭猛地一碰,受力猛烈,腦骨盡皆碎裂。


    兩屍從空中墜落,砰然落地的那一聲鈍音,在街道上迴響不絕,顯得幽怖鑽心。


    另三個吸血鬼此時也已落地,分三角形合圍席寫。因著親眼見同伴慘烈而亡,都驚駭異常。眼神努力淡定,可手腳免不得微微戰栗。


    席寫見他三個還未力戰,就先被奪了膽氣,不禁冷冷一笑:“奴隸就是奴隸,永遠成不了氣候!”


    那三個互對視一眼,瞳中焰隱隱灼燒。於無聲處,突然都彈身暴起,同時襲擊席寫,若獵豹撲食,氣勢猛厲。


    聶細雪受驚駭然尖叫。席寫於瞬息間一展風衣,崩開一整排的扣子,將聶細雪裹在衣內。然後身子疾轉,轉出包圍圈。


    置聶細雪於牆根處。席寫背牆而立,掩住聶細雪,免得旁人傷及於她。隻見他站在冷風之下,目光森然,風衣失去扣子後更加放肆飛揚,襯得他桀驁不馴。眼珠子微微一轉,神氣冷傲。


    三敵為他的凜凜殺氣所震,東張西望,已然暗生臨陣脫逃的念頭。席寫看進眼裏,冷笑道:“這時就算想走,恐怕也已晚了。”飛撲向前,伸手即抓起一個,似蒼鷹搏兔般迅捷,手爪微收,已抓碎喉嚨,眼見不活了。隨即挪身張掌,又趨殺下一個。


    另一個趁席寫無暇顧及他,直奔聶細雪,想以她為人質。席寫眼角一瞥,怒極,眼睛充血,獠牙暴出。放開爪下那個不顧,化為一道閃電彈身掠去,趕在他觸及聶細雪之前,從後麵抱住他,張口就咬入他的脖子,犀利獠牙刺破他冰冷皮膚,直至血幹而死絕。


    席寫一轉臉,瞪向僅餘的那一個,兇光大射,道:“你走吧,迴去告訴你的主人——再敢碰我的獵物,我絕不放過!”


    那家夥死裏逃生,驚魂未定,兩腿發抖連走路都犯難,踉踉蹌蹌扶著牆轉進巷子,狼狽而去。


    席寫待吸血鬼走後,斂神搜視周圍,忽然眉頭一皺,微嗅鼻子,嗅到人類的氣味:“是誰!”閃身撲向路轉角處,一抓抓出一個人來。


    那人大唿“饒命”,嚇的鬼哭狼嚎手足亂舞。卻正是喬遇。


    席寫咧嘴冷笑,嘴角血痕直淌而下,格外猙獰,尖銳的獠牙突出齒列,鋒利,皎潔,殺氣騰騰。席寫殺到興頭,獸性大發,正要咬死他滅口。忽聽聶細雪大叫:“不要!”


    席寫一愣,收斂獠牙迴頭看聶細雪。聶細雪皺眉咬嘴唇,神色焦灼,眼神裏夾帶著懇求。分明似在懇求一隻野獸放過她的同類。


    那一個眼神,是她從未為自己流露過的不忍與哀憐,更使自己感到從未經曆過的疏遠與寒冷。


    席寫被她的眼神深深傷害,失魂落魄地放開喬遇,低頭對著牆根發呆反省。身為與人類世仇的血族後裔,竟這般不知好歹而妄想守護她一生,到頭來她終將視我為茹毛飲血的野獸,豈不是好笑麽?


    “席寫……你怎麽了?”聶細雪見席寫一臉哀傷,低頭沉默,忍不住微微心疼。用手輕輕碰一下他的肩,試探著道:“你生我的氣啦?”


    席寫抬頭,轉即自嘲地一笑,說:“你隻是我的獵物而已,怎麽配讓我生氣呢?”說完冷漠轉身離開,風衣逆著風獵獵展開,像蒼鷹巨大的翅膀。


    聶細雪動了動嘴唇,想叫住他,但終於閉了口。轉臉看到喬遇兀自扶著牆戰栗,地下卻濕了一片。


    “你……”聶細雪吃驚地指著他濕透半片的褲子,吃驚之後反而忍俊不禁,道:“你尿褲子啦?”


    “我……我……”喬遇也為嚇尿了而感到尷尬,厚臉皮竟難得白裏透紅,訕笑著找借口道:“我是尿急找不到廁所,實在憋不住才尿了褲子。啊對了,你怎麽找了一個吸血鬼男友?”見機趕緊另找話題,免得她究根問底。


    “你是說他?”聶細雪頓時愁上眉頭,發起了怔,再也沒說一句話。


    喬遇見詹顏避而不談,心事重重的,隨即心軟了,向她妥協:“好吧,迴到學校,我絕不八卦你跟吸血鬼談戀愛……但你也不許八卦我尿褲子的事。”


    聶細雪悵悵地抬頭,陰天的天空凝重肅殺,不帶一片雲。喬遇也隨著她的目光望穹蒼,正想抒發幾句裝逼的話,卻陡地一愣,隻見——一條條黑色人影從高樓上空洶湧而過,如一大群蝙蝠,覆蓋住巨大的穹蒼。


    兩人對視一眼,眼神都禁不住露出恐慌——一批又一批吸血鬼出現在風城,注定一場電影情節似的末日災難即將發生。


    聶細雪恐慌之外,另覺得憤怒:“肯定是夜神皓那壞小子,將他的族人都召喚而來,想占領這座沿海的城市。”


    二


    風城出現了吸血鬼,從此不再是暗藏在黑夜的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一撥吸血鬼明目張膽地在白晝捕獵,完全不顧《吸血鬼法典》中的守秘法則。滿風城人心惶惶,誰也不敢出門,街上隻剩下冷風,落葉,以及神出鬼沒的吸血鬼。


    席寫對此倒不屑一顧,反正風城已非自己地盤,就任他們猖獗一時,互不相犯。於是固執地站在那棵梧桐樹下,不分晝夜守護在聶細雪樓底。像個深患孤僻症的少年。


    早晨七八點時,有兩隻吸血鬼從這裏經過,一隻吸血鬼嗅到聶細雪的味道,剛想衝上去,卻被另一隻吸血鬼攔住,用眼色默指席寫,低頭私語一陣,然後繞過他匆匆去了。


    聶細雪從窗口裏見席寫不眠不食,不動不語,已接連三天三夜,究竟於心不忍,幾次喚他上樓避風吃口飯。他卻理也不理,隻風衣在風中獵獵飛揚,而他始終一動不動。


    “不會已經餓死了吧?”聶細雪一邊嚼著牛奶麵包,一邊嘴裏嘀咕著,趴到窗戶前津津有味地看席寫。雖然他如雕塑般紋絲不動,落葉落滿了他的肩膀,不過那雙冷漠的眼神,足以證明他還是活著的。聶細雪一笑,感歎道:“吸血鬼就是耐餓啊。”轉身走到臥室,想跟媽媽打電話報個平安。但電話依舊嘟嘟的響,無法接通信號,與昨天一樣。


    這一夜,農曆九月十五。月圓。


    滿月出現在風城的上空,潮水湧上海岸線。到了後半夜,突然聽見一陣陣慘厲的尖嗥聲,無數吸血鬼仰頭叫月,響遍風城每個角落,就像從十八層地獄傳出的群鬼之叫。


    聶細雪受驚,從睡夢中醒起,隻穿了睡衣就光腳奔到窗前。隻見樹下的席寫正拚命咬著牙凝望圓月,雙眼發出烈日般灼熱的白色光芒,兩隻手緊緊按向太陽穴,似在極力克製著某一種痛苦。喉嚨中嘶嘶沙啞,緊咬牙齒,卻始終忍住了那一聲澎湃在血脈裏的尖嗥。


    隨後聽到城市中一群野獸似的尖嗥之間,夾雜著一聲聲人類臨死前的慘叫。


    席寫難以禁止嗜血的欲望,這是來自於靈魂的熬煎,勝過一切皮肉之苦。尖銳的牙齒使勁咬著,咬破了嘴唇,臉孔痙攣,最後無力地跪在地上。竟沒覺察到身後,已悄無聲息出現了兩隻吸血鬼,正是早晨去而複還的那兩個。


    兩隻吸血鬼剛吸飽人血,靈魂不致於痛苦,即結伴而來,到了跟前分開一佇,氣勢淩人。其中一個蔑視著趴在地上因為戒血而虛弱的席寫,詭異地一笑,笑容裏充滿譏誚。


    “小心你身後!”聶細雪在窗前看的分明,大聲提醒席寫。


    席寫抬起猙獰的臉,迴望那兩個吸血鬼。其中一個從容不迫地微笑道:“你好,請記住我的名字,我叫蘭奴。”說完還不忘向樓上的聶細雪微笑招手。另一個則冷冰冰地道:“我,昆奴。”


    自稱“蘭奴”那個笑容陰冷:“因為我們即將成為你最愛女孩的主人。當然,也會順便終結你的靈魂。”


    “你們這兩個肮髒的吸血鬼奴隸,休想!”席寫虎落平陽,被小人算計——對方特意避開白晝,直到月圓之夜才來邀戰,那是料定自己不肯離開聶細雪去獵食,以致未能在月夜飲血,靈魂就此饑餓而虛弱——滿腔怒氣從齒縫間迸發,能殺人的眼神惡狠狠地瞪著兩奴,喉嚨裏低聲吼吼如野獸。


    蘭奴疾步一閃,瞬息間晃到席寫跟前,一爪下抓,直抓頭骨。席寫自然而然舉臂一擋,卻使不出半分力道,沒能拂開來爪,那一爪順勢插進臂膀,幾乎及骨。席寫痛極,緊咬牙沒有呻吟出聲,額頭上沁出的汗滴直流下來。


    蘭奴一抓未中,反正也不急於了結他,就好整以暇地抽出爪,悠悠然看著指尖上鮮豔的血滴,神情似在玩弄一個受縛待殺的獵物。笑道:“吸血鬼愛上了人類,隻不過是一個美麗的傳說。一旦當真了……”說著一把抓起席寫的頭發,橫著拖拉幾步,邊拖拉邊說著未完的話:“就注定萬劫不複!”


    席寫被扯著頭皮在地麵上拖行,而提不起半點反抗之力,雙手抱頭,背脊弓起,血痕塗滿一道。聶細雪見他如此驕傲的一個人,竟然受如此淩辱,不禁感同身受,心疼之極,眼淚隨著淋漓而落。


    昆奴冷哼一聲,顯得不耐煩,道:“跟他囉嗦什麽,及早弄死得了。”過去飛起一腳對準席寫頭部,席寫整個身子便如足球般彈向牆壁,牆上頓時石屑紛飛,凹進一個窩。席寫頭部受此一踢又一撞,神智斷續地模糊,眼眶邊起了一大塊淤青。


    聶細雪驚叫,剛叫出半聲,忽然被一隻冰冷的手掌掩住了口。聶細雪驚裏又受驚,隨後聽到耳畔有人溫柔地輕聲說:“別害怕,跟我走吧?”那人已從後麵抱住了她,正是夜神皓。


    聶細雪掙開他的懷抱,慌忙逃到牆角處,拾起一根斷桌腿當武器指向他,叱道:“你別過來!”


    夜神皓完全不把她的威脅放入眼,幽然走到窗前,目視著不堪一擊的席寫,道:“他已經無力再保護你,圓月會吸幹他所有的力量。直到黎明朝陽升起之前,他都會是這般……形同廢人。”


    “他們是你的奴隸吧?”聶細雪含著怒氣質問他,“是你派他們來難為席寫的吧?”


    “他們?”夜神皓優雅地冷笑,道:“你以為誰都可以成為我的奴隸嗎?就憑他們兩個,魂魄汙穢,俗不可耐,也配服侍夜神氏家族?”


    聶細雪訝異道:“城中這許多吸血鬼,難道不是你請來的?”


    夜神皓搖頭道:“我比你更納悶,這群家夥背後的主人究竟是誰……哎呀,怎會這麽笨!罩肩這一抓淩厲雖淩厲,可惜失了準頭,若是偏移右下方五寸處下爪,一抓刺心,他肯定就一命嗚唿了。”


    聶細雪關心則亂,搶到窗前往外視,果見席寫被折磨的血肉模糊,幾乎奄奄一息。登時急哭,哽咽道:“席寫,你怎麽這般傻啊?”


    夜神皓幸災樂禍,笑道:“他就是傻……所以才會悲哀地愛上了你。”


    聶細雪淚眼淋淋,憤氣上衝,踴身就從窗台上躍下。夜神皓一驚,怕她會摔死,緊也閃電般彈出窗子,伸手抓住她衣領,淩空一越,然後若蒼鷹收翅著地。


    蘭奴與昆奴陡見橫地裏又出現一個夜神皓,互相望一眼暗生驚惕。夜神皓把聶細雪往旁邊一推,目顯厭色,道:“你瘋了!”忽又神氣一轉,淡淡地道:“別認為我是擔心你的安危,我隻是擔心死了的你,鮮血可不如何美味。”


    聶細雪充耳不聞他的話,起身撲到席寫跟前,察看他傷勢。席寫微睜眼睛,血已模糊了視線,隻見到一張焦急哭泣的臉,拚命唿喚著“席寫!席寫!”


    夜神皓也走過去,蘭奴趕緊撤到一旁樹下,全神戒備。夜神皓理也沒理他,隻低頭蔑了一眼席寫,漠不關心的道:“死了沒?要死就早點咽氣。等你死了後,咱們所協定的契約,也就自動失效了。”


    “你起開!”聶細雪聽他話語刻薄,火上澆油,不禁氣不打一處來,狠狠將他推開。


    夜神皓隻是微微一笑,閃在一旁,不跟她一般見識。昆奴一直忍氣吞聲,竭力不發作,此時再也忍不下,喝道:“你究竟是誰?哪來的膽子劫我們的獵物?”


    夜神皓白他一眼,傲然道:“讓你的主人來與我談話!就憑你,也配問我話嗎?”


    昆奴怒不可遏,拳頭緊握,道:“那就叫你看看,我到底配不配問你話?”說著揮起尖利的爪子,揉身一躍向他襲去。


    夜神皓隻是悠哉地用指尖彈著衣服上的塵埃,完全無視於昆奴的進攻。


    但昆奴那一抓,還未及夜神皓三步之內,就已被見機極敏的蘭奴及時擋下。隻見蘭奴身子如彈丸之躍,截住昆奴,伸手就扣住他的爪子,溜到十步之外。


    昆奴兀自沒轉過彎,怒道:“你為何阻我!”


    蘭奴臉色慘淡,慎然道:“你瞧瞧他的臉。”


    昆奴微愕,眼珠轉去。隻見夜神皓的皮膚在月光下皎然發亮,熒熒若夜光人,一張臉泛出晶瑩剔透的銀白色光芒,顯得魅惑而美麗。吃了一大驚,駭然道:“你是夜神氏家族的?”


    夜神皓冷哼一聲,道:“誰給你們這麽大的膽子,竟敢滿大街公開狩獵!難道不知《吸血鬼法典》第二條律約:禁止暴露吸血鬼的存在嗎?”


    蘭奴道:“主人吩咐我們,十日之內即將屠城,到時候風城淪為一座空城,雞犬不留,怎還擔心有人泄密?”


    “你們要殺光滿城的人?”就算夜神皓視人命如草芥,獵人無數,但乍聞屠城之說,也不禁一震。


    “是啊。”蘭奴見夜月神皓麵現異色,以為他怕了,不免得意忘形,昂然道:“我們早已經封了城,切斷所有通訊設施,占領了機場。向外通行的全部路口,皆已駐紮了我們族人,連一隻蒼蠅也飛不出風城去。”詹顏這才明白為什麽給媽媽打電話,總也無法接通。


    夜神皓沉默半晌,忽然道:“可風城東南部麵朝大海,隨處都可乘船而去。難道你們族人有這麽多,竟能封鎖海岸線嗎?”


    蘭奴越說越膽氣壯,道:“不用擔心,沿海處的海床上,潛伏著一群饑餓的美人魚,正等著人類自投羅網呢。這一戰,我族人聯合人魚族,瓜分風城所有生靈,勢在必行,絕不允出現任何差池。希望夜神氏家族能夠隻作壁上觀,毋要妨礙我族的圍獵大局,不然我家主人也不是好惹的。”


    “在我的領地上圍獵,而沒分我一杯羹。”夜神皓絲毫沒被唬住,語氣很悠然,道:“未免欺我太深了吧?”


    蘭奴聽他話語中留有商量的餘地,心念微動,畢竟不願樹敵夜神氏,道:“那足下有什麽吩咐?”


    夜神皓冷笑,道:“我的吩咐就是……讓你倆滾!”


    蘭奴及昆奴受此般輕辱,不由得氣滿胸膺,拳頭緊握,額頭上凸起的青筋突突跳動。直到最後蘭奴深知實力懸殊,隻得忍氣吞聲,低頭向夜神皓一揖:“我倆悉聽足下吩咐。”轉身扯著昆奴,黯然離開。


    關於夜神氏那些古老的噩夢般的傳奇,已成為每個吸血鬼心底揮之不去的魔咒。因為吸血鬼始祖——紫滄王曾經賜予夜月氏一種神秘的力量,傳聞那力量足可以吞噬蒼穹,任誰都不敢輕易觸犯。


    夜神皓迴頭一瞥,見席寫兀自神智不清,聶細雪落的淚水一滴滴灑在他臉上,不禁心中一煩,咕噥道:“真是嚕蘇!”踏步踱轉到那棵梧桐樹下,席地而坐在凸出地麵的樹根上,抬頭安靜望圓月。浪子般瀟灑而富有詩意。


    “喂,同桌,老師布置的作業做完了嗎?借給我抄抄吧?”夜神皓望月亮終於望膩了,於是找話跟聶細雪搭訕,渾不似適才那個隻言片語就嚇走吸血鬼的冷峻少年。


    聶細雪淚眼迷離地瞭他一下,嘟嘴擦著鼻涕,嫌棄道:“你怎麽還不走啊?”


    “我得親自等到他靈魂封鎖,如此我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夜神皓邪惡地一笑,露出尖銳而好看的獠牙,道:“……齧你的喉!”


    聶細雪早把生死置之度外,白他一眼之後不再理睬他,輕輕撫去席寫臉龐上的血跡。


    圓月照到了席寫蒼白的臉上,他已完全進入休眠狀態,一絲絲的能量似光線般從他身體裏抽離,蒸發,直到被圓月吸收。聶細雪被那些逆光般存在的能量軌跡嚇住,隻發呆了一瞬的空,垂眼再看向席寫的時候,發現他顯然消瘦了,臉頰深凹,眉骨突凸。


    聶細雪急忙用手去揮趕那些從身體內部透出的光線,終究於事無補,光線還是不疼不癢地穿過她的掌心,然後不著痕跡地消失不見。聶細雪彷徨無奈之下,轉身求問同為血族的夜神皓:“他到底怎麽了?”說話時已帶著哭腔。


    “要怪就怪滿月太美麗,讓吸血鬼無法抗拒,所以隻能以身相許了。”夜神皓袖手旁觀,神色間漫不關心,閑來無事,就對詹顏輕描淡寫訴說起古老的淵源:“起因則是我們血族的始祖——紫滄王被魔鬼引誘,叛棄造物主,抵押靈魂跟魔王簽訂《圓月契約》,就此成為第一個吸血鬼。魔鬼在契約上應允紫滄王,賜予吸血鬼超越萬物的力量,以及閃電的速度。但作為迴報,吸血鬼即要噬食人血,扼殺人類靈魂,助紂魔王禍殃人間。雙方歃血誓圓月為約,每當輪到月圓之時,吸血鬼務必飲食人血,立為作惡之證據。不然月光會灼痛吸血鬼之靈魂,繼而收走魔王賜予的魔力。受害者失去力量以後,會慢慢再失去理智,失去記憶,血肉風幹,直到淪為一具封鎖了靈魂隻知飲血的喪屍。這就是違背契約,魔王懲罰失約之人的下場。”


    聶細雪倒吸一口涼氣,喃喃自語:“喪屍?”


    夜神皓喜滋滋地笑著,道:“是呀,等到月亮落下夜空的時候,他若還未沾染人血,就會徹底瘋癲而成為喪屍。連你也不認識了,說不定張口就先咬你呢。”


    聶細雪噤若寒蟬,低頭隻見席寫越發消瘦,形容枯槁,瘦骨嶙峋,幾乎隻剩下皮包骨頭。隻感到心疼之極,便咬破手指伸到他嘴邊,忍痛將自己的血一滴滴喂入。


    夜神皓嗅見她流出的迷人的血味,刺激到靈魂深處的嗜血欲望,瞬間瞳孔充血,獠牙突出,變得異常暴躁,喘著粗氣吼道:“你幹什麽!”


    聶細雪置若罔聞,繼續滴血喂給席寫。夜神皓被血腥味逼到極限,美麗的臉孔顯得猙獰,忽地怪號一聲,豹子般撲去,抓起聶細雪的肩將她推及牆邊,喉嚨中吼吼著低叫。聶細雪對視上他那野獸般的目光,不禁頭皮發冷,滿心駭怖。


    夜神皓強製壓住洶湧的血脈,勾起頭貼近她的臉,距她的唇隻在唿吸之間,看似曖昧卻殺氣殷殷,威脅道:“不想死,就收起你的血!”


    聶細雪趕緊把流血的指尖含在嘴裏,不使味道外泄,睜大眼睛瞪看著近在咫尺那張華美而邪惡的臉,小心髒怦怦急跳。就怕他說話不算數,說好的收血不殺,再突然反悔而咬自己一口。


    夜神皓別開臉,努力屏住喘氣,兇惡的眼神慢慢淡了下來,收起尖利寒冷的齒。忽然身後傳來一片窸窣聲,還沒迴頭去看,就聽到聶細雪大聲笑道:“你可醒了啊。”


    席寫食了幾滴血後,從休眠裏醒來,掙紮著想要從地上爬起來。聶細雪奔過去扶他,卻被他兇巴巴一把給推開。席寫的眼睛裏一片白色光芒,野獸般喘著氣,喉嚨裏發出野獸的悶吼聲。聶細雪一屁股坐地上,起身又想去安慰他。


    夜神皓橫開臂,截住她,說:“不要惹他,他還沒有飽食血,是血癮最猛烈的時候,而他的意識僅是恢複了一點,你守在他身邊,他會失控的。”


    席寫痛苦地抓著地麵,忽然仰頭對著明月長長地一嗥。聶細雪吃了一驚,忍不住向夜神皓靠去。


    夜神皓趁人之危,偷笑著摟了一下她的腰,摟完後,還嘲弄聲說道:“哇,好多肉啊。”


    氣得聶細雪啊啊大叫,趕緊跳開他身邊,嘴裏還罵罵咧咧著。咬破手指的地方又開始流血。卻見夜神皓眉頭一皺,過來就抱住了自己,聶細雪受驚在他懷裏掙紮起來。


    夜神皓忍著血癮,啞著聲說:“不準我噬她的血,你也休想。”


    聶細雪適才隻顧著罵夜神皓,渾沒留意到席寫嗅見她指頭上的血味,已經完全失控,差點就撲食到自己。幸好夜神皓及時搶到了聶細雪,使席寫撲了一個空。


    席寫喉嚨裏嗚嗚個不止,眼睛迷茫茫的,他在樹下,狠勁甩了甩頭,想喚醒僅存的理智。他痛苦之極,用指尖狠狠抓著樹皮。聶細雪不落忍,問夜神皓:“他還會變成喪屍嗎?”


    “不會了。”夜神皓漠然看著自虐的席寫,說:“拜你所賜的那幾滴血,讓他不至於違背魔鬼契約。但是僅僅幾滴血,還不足以讓他一飽血癮。”


    聶細雪咬著嘴唇,望著生不如死的席寫,忽然心下一橫,說:“那就拿整個的我來喂食他吧。”


    說完,她視死如歸地走向他。


    夜神皓莫名感到一股怒氣,反而冷笑了,說:“你想找死,就去死吧。”


    聶細雪走到了樹下,疼惜地撫著席寫痙攣扭曲的臉,輕聲說:“席寫,咱不忍了,這樣受苦,多叫人疼啊。我的血都是你的呀,你咬我就是了。”


    夜神皓氣的直咬牙,狠聲的說:“煽情你個頭啊。”


    席寫抬起來臉,用白色眼神望著她,獠牙從嘴裏凸出來,他用僅有的理智認出了聶細雪,他渾身發著抖,哀傷地說:“你能起開嗎?”


    聶細雪知他不舍得咬死自己,淚水淋了下來,反而緊緊抱住了他,說:“不,我不起開,就這樣死在你懷裏,我就足夠了。”


    夜神皓撇了撇嘴,不屑地哼了一聲:“肉麻!”


    席寫望月一嗥,忍住猛烈的血癮,推開聶細雪,卻用懇求的眼神深深咬住了夜神皓。夜神皓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讓自己守護好聶細雪。


    夜神皓悠悠地說:“我可不做虧本的買賣。今天算你欠我的,來日記得還。”


    席寫聽他答應了,隻用眼神感激了一下,卻沒說任何話,縱身跳上屋頂,翻著一片片屋脊遠去了。


    用手指編起了她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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