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渺無人煙,飛禽難見的曠野上,長成少年模樣的顧應盤膝坐在地上,一手一塊大餅吃得不亦樂乎。


    直接無視了寒凜刺骨的冬風。


    “顧錦,五日前橫殺一縣縣令於街頭上,其身穿藍衣、腰間跨劍、相貌俊秀,大抵十五左右……”


    大馬金刀坐在顧應正前方一塊凸起岩石上的女子誦讀手上的通緝令,嗓音幹淨利落……


    雖然用這樣的詞形容有點不太恰當,但顧應總覺得這個內著紅衣、外罩大紅文武袖、紮著一頭高馬尾,不施粉黛的女子完全能用這四個字來形容。


    “懸賞……一千兩。”


    女子抬頭看了看顧應,挑眉抿唇,忽地一笑,“不錯不錯,還知道出門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給的,沒給我們華山丟份兒。”


    她的樣貌並不嬌豔,卻透著一股英姿颯爽的氣息,犀利如劍的審視目光看得顧應渾身上下都不自在。


    於是他惡狠狠的咬一口大餅,含糊不清道:“師叔說笑了……”


    不錯,這年紀看起來隻有二十來歲的女子其實早已過了不惑的年紀,是與他師父一個輩分的人!


    女子似是不喜,將手裏的通緝令隨手一拋,加重語調:“叫姐姐!”


    “好的姐姐!”顧應非常從心,直給周邊數人看樂了,作冷峻狀的重陽道人都揚起了眼尾,唇角輕揚。


    “月姐姐,小師弟膽子小,你別嚇著他。”壯碩軀體幾欲撐爆單薄僧袍、相貌憨厚的和尚笑嗬嗬開口。


    與阿白一般打扮的小家夥腦袋一歪,聲音軟糯道:“膽子小?可他都殺了縣令誒。”


    和尚撇撇嘴,微不可聞地自語:“就你貫會頂嘴……”


    長的嬌俏可人,腰間別著兩把匕首的紫衣女子湊到顧應跟前,輕聲詢問:“師弟吃飽了嗎?沒吃飽師姐這還……”


    “沒吃飽讓他餓著!”


    紅衣女子扶著腰間長劍,哼哼道,“等你家師兄師姐過來了再說!一個人幹出這等事,是真不怕死啊!”


    我怕啥,不就是三兩個一流……眼見紅衣女子反握腰間青峰,他估摸了一下時間,決定趕緊幹完手裏的大餅。


    吃完兩張餅的顧應一臉的意猶未盡,指著後方不遠處,語氣無辜:“可他們已經來了呀……”


    聞言,紅衣女子循聲望去,待看見隱約出現在視線中的談幼心後不由眸光大盛,猛咽一口唾沫。


    我的菜!!!


    很快,談幼心一行人便走了過來,雖知道顧應實力強橫,可在沒見到他安全之前總歸是有點擔心的。


    唿,沒事就好……談幼心快步靠向唯一坐著的紅衣女子,福身一禮,柔聲道:“舍弟勞煩師姐了。”


    “不麻煩,不麻煩,一點也不麻煩,嘿嘿……”


    紅衣女子不開口還好,這一開口,就是虎狼之詞,“妹妹尚未婚嫁吧?”


    “啊?!”談幼心驚了,看著紅衣女子抬手擦哈喇子的動作不自覺皺眉後撤一步,猶豫了一會兒方才迴道:“沒……”


    “婚嫁了也沒事,嘿嘿嘿……”紅衣女子三步作兩步快速逼近。


    嘶……不對勁!


    談幼心一行人都來不及跟紅衣女子一行人打招唿,俱都被驚的倒吸一口涼氣,就連穩定發揮的蕭居奕都皺了皺眉頭。


    一臉吃瓜表情的顧應除外。


    反觀紅衣女子一行人則是盡皆撫額長歎,臉上滿是果然如此的表情。


    “還請……這位師姐自重。”


    “誒嘿嘿……咳咳,嗯,好,自重,自重,妹妹說的是……”


    談幼心繼續後撤,紅衣女子繼續……被人高馬大、背著一坨行李的大悲和尚擋住了。


    “阿彌陀佛,這位師姐,貧僧有禮了。”大悲和尚咧著個大嘴,半護住了退至他身後的談幼心。


    紅衣女子咳了咳,眼珠子一轉,神色瞬間恢複如初,“咳咳,師弟好。”


    在紅衣女子的熱情邀請下,談幼心一行人‘勉為其難’地同意了同行一程的建議。


    除了離紅衣女子遠遠的談幼心有些驚疑不定,其他人都相談甚歡……大抵如此。


    在顧應腳底抹油溜到談幼心身邊一通解釋後,談幼心的表情從疑惑到了然,最後變成了懵圈的可愛表情。


    華月兒,華山教書先生養女,不厭男、好女,尤好各大門派出身的女兒家……


    當然,這都無法掩蓋她追雲逐月、颯遝流星的實力,曾先天懸山,有乃父之風……


    要遭!


    談幼心聽完心下叫苦,不遠處宛如餓狼的眼神直看得她起了一身疙瘩……


    夜晚,


    眾人架起帳篷、燃起篝火,一路上沒被華月兒再度‘騷擾’的談幼心逐漸放下了警惕心,畢竟,都是自家人不是?


    “千千,你出來多久了?”


    “一,二,三,四,五……唔……一年吧……”


    兩個小家夥湊一起取暖閑聊。


    “師弟這步棋走的卻是差了點。”


    “嗬嗬,蕭師兄教導的是。”


    同披重陽的道人撚子對弈,一神色平靜淡然,一表情略顯凝重。


    顯然,後者落了下風。


    紫衣女子早早找上了談幼心,倒也沒說別的,隻聊前兩年去雲夢所見所聞,也算投機。


    和尚嘛……


    營地遠方,兩個人形兇獸不斷碰撞,基情四射!


    “吼~師兄來!不要停!!”大悲和尚喘一口氣,大喝道。


    “師弟小心,為兄來了!”


    突然,一劍鳴聲響徹在二人耳中,堪稱振聾發聵。


    嗡——


    滋——!


    兩個和尚同時扭頭,眼睜睜的看著那一道似是要逐月而去的流星從地上劃飛過去,冷汗狂流……


    “吵死了。”


    坐在帳篷前的華月兒隨手挽了個劍花,反握青峰歸於腰間劍鞘。


    至於顧應……


    在華月兒瞥向他的時候就屁顛屁顛小跑過來。


    “師…師姐有何吩咐。”顧應嘿嘿笑著,語氣略顯諂媚。


    自家長輩嘛,讓著唄……


    他這般姿態倒是讓華月兒很是受用,問道:“師弟,我家老頭子近來如何,身體可還好?”


    似是猜到了她會問這個,顧應迴的極快,“華先生他老人家身體好著呢,天天來迴跑,不是聊老夫發少年狂……”


    “劍倒山嶽,江河為傾是吧?”華月兒突然續上,麵色頗為古怪。


    “額嗬嗬…師姐明鑒。”


    顧應訕訕一笑。


    “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我家老頭子哪哪都不好,脾氣差、愛動手,還沒事兒就愛……嗯……”


    她說著說著,竟是有些語塞,把自己給說不會了!


    但,顧應卻是笑著說道:“華先生是很合格的先生,真的,非常合格。”


    雖然華先生確實喜歡訓人,還經常嚷嚷著諸如:


    ‘知道為什麽老夫是先生嗎?不是年齡大,是老夫拳頭大!’


    ‘怎麽,是不是有的人覺得自己天賦好?嗬,老夫要你知道一件事,沒成長起來的天才狗屁不是!’


    ‘朝聞道,夕死可矣?莫名其妙,什麽死不死的!你們要記住,隻要你們拳頭大,所謂的道就是你們說了算……’


    當然,麵對年齡小些的學堂又是另一副嘴臉,堪稱慈眉善目的典範……


    “也是,某些方麵還算合格。”


    華月兒微微一笑,低喃道:“算了,明年迴去看看他吧……”


    突然,她話音一頓,歪著腦袋看向某一處方向,“咦?有一隻小貓咪?”


    “小…小貓咪?”


    顧應懵了,這是什麽奇奇怪怪的稱唿!等下……不會是……


    華月兒右手輕拔出腰間長劍,手腕一轉拿正,左手並指摩挲劍身,一臉揶揄,“那個小貓咪叫什麽?藏的還挺好。”


    還在她眼皮底子藏著呢,不錯,非常不錯。


    聞言,顧應身子一顫,忙迴道:“諸葛瑾!師姐,他叫諸葛瑾!”


    不是哥們,你藏就藏好了,這突然……


    “小舟扁,荷燈引隨。


    抱澤畔,草木鬱鬱垂。


    正繾綣,夢裏攪碎一枕雲水。


    醒時何似舊時歸~”


    悅耳歌聲自篝火旁響起,一身姿窈窕、舉止雅然的貌美女子翩然起舞,被解下腰間纏於腕上的鈴鐺涔涔作響,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過來。


    叮鈴鈴~~


    “方待煎,斜掛荊扉。


    醫者言,生死泯是非,


    濟人間,卻難濟得太平年歲~~”


    她的舞步輕盈自如,仿佛蝴蝶翩翩起舞,充滿了靈性和魅力……


    “容貌上等,身姿上等,但就這氣質舞姿和歌喉……上上等極品呐……”


    華月兒眼冒綠光,舔著大舌頭低聲碎碎念,就連垂落至下巴處的發絲舔入口中都毫不自知……


    給迴過神來聽見的顧應整不會了。


    心下大唿:師叔你要幹什麽啊喂!!!


    但華月兒都懶得理會他,滿眼都是那舞姿驚鴻的談幼心……


    諒他一個小輩也不敢幹嘛!


    良久,舞畢歌停,眾人一陣叫好後圍著談幼心各種誇讚。


    “師姐你跳的真好,能教教我嘛……”


    “師姐唱的是什麽歌,我還是一次聽誒……”


    “阿彌陀佛,這舞,貧僧怎的從未見過……”


    “無量天尊,貧道見過,乃是一奇人所創,舞名驚鴻……”


    以往在談幼心舞完後都會湊過去的顧應卻是沒動,而是縮成一團悄眯眯瞥向收斂神色、麵帶笑意的華月兒,心想:今晚該是不太平了……


    夜深之時,眾人紛紛入了營帳休息,待篝火停歇,這周邊便再無一點光亮,唯漫天繁星獨耀。


    就在這靜謐的夜晚,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悄然響起……


    褪去大紅文武袖,著一衫紅衣的華月兒貓著步子溜至談幼心的營帳……


    “姐妹,你好香~~”


    守在附近、及時反應過來的諸葛瑾一口咬住圍脖,眼神兇狠地拔出雙匕,頗有一股擇人而噬之意。


    就等著……


    等著……


    不是!


    片刻後,諸葛瑾半俯身子保持著進攻姿勢,眼神呆滯黯然。


    師姐你為什麽不喊啊!


    這一夜,有一少年的心,‘砰’的碎掉了……


    翌日清晨,華月兒提了提褲腰帶,束起長發走出營帳,一臉懨懨之色。


    在她身後,滿滿都是破碎感的談幼心輕咬唇瓣,微紅著臉坐在帳內梳理一頭青絲……


    早早起來,‘恰巧’將這一幕看在眼裏的幾人沉默了。


    華月兒一行人倒不意外,談幼心一行人則是一臉懵逼。


    什麽情況!!


    還有,師姐(談師姐)你那眼神是認真的嗎?貌似都……


    饒是脾性溫順如談幼心,在察覺到眾人目光後也有些不好意思地閉上帳門。


    她又沒幹嘛,不就…摸了一下女孩兒家的私密處……又親了一下她的…臉嘛……


    才不是反抗不了呢!!


    此時,一完全懶得隱匿身形、眼神空洞的少年躺在不遠處,任由心愛的匕首滑落至地麵。


    顧應收迴目光,一路小走到諸葛瑾跟前蹲下,拍拍他的肩膀歎道:“唉,兄弟節哀啊。”


    ……


    轉眼已是月餘,正月初一悄然來臨。


    本就繁華喧囂的縣城愈發熱鬧,人來人往川流不息之說全然就是為此地此景量身打造!


    “來一來,看一看呐!上好的豚肉,買迴去過個好年!”


    “姑娘,來瞧瞧吧,這水粉是近兩日來的,上等貨色!!”


    “掌櫃的,把這些菜都包起來,喏……”


    “嘿,誰家的小孩兒,看著點,別讓人牙子拐了去……”


    決定在此城中年後分別的眾人三兩成群,或各自采買,或尋一些城裏的新鮮玩意……


    總之,夜來的快,但城中的喧鬧卻依舊不減。


    暫時盤下的小院內,名喚千千的小家夥死死盯著‘咕嚕咕嚕’冒熱氣的火鍋,與她一般的,還有一心如死灰的少年諸葛。


    前者在等菜,後者在安慰。


    自我安慰。


    可不管怎麽安慰,似乎都沒有用。


    我的師姐被糟蹋了,被糟蹋了……


    “阿白你別跑!把酒壺還我!那是師姐給我買的!!”


    阿白閃轉騰挪躲避到後院,讓顧應一時抓不到她。


    “一口,你就讓我喝一口嘛!”


    阿白一邊跑一邊喊,然而在顧應的追堵下根本來不及開壺飲一口。


    豈料她這麽一說,顧應麵色大變,速度猛然加快,大喊道:“師姐會殺了我的!!”


    屋內的諸葛瑾隨意瞥一眼打打鬧鬧的二人,隻覺得吵鬧。


    終於,顧應抓住了阿白。


    “唿~唿~唿~~”


    他拎著別過頭的阿白猛喘幾口,將搶迴來的酒壺掛至腰後,正欲指指點點時……


    “嗯,都在。”


    一貫溫柔的嗓音在從屋內傳出,是屬於聽著就能讓人心情舒適的那種聲音。


    談幼心款款而來,自一臉訕訕的顧應手上抱過小家夥,而後,單手從腰間掏出一個分量極足的紅包柔柔笑著遞給阿白。


    “謝謝師姐!”阿白大喜接過,忙不迭拆開看裏麵塞了多少錢錢。


    “來,師弟你也有。”


    看著遞至眼前的紅包,顧應倏地咧嘴一笑,“謝謝師姐。”


    裏麵,大悲和尚扯開嗓子朝這兒喊:“菜來了!小師弟小師妹快進來呀!”


    屋內,眾人放菜的放菜,放小玩意的放小玩意,隻有華月兒如同屋內主人一般笑眯眯地坐在那看他們忙活,眼底帶著些許微不可察的寵溺。


    與此同時,城內上空傳來數不盡的煙花飛天之聲。


    “嗖——”


    “砰!!!”


    煙花綻放的瞬間,似乎將整個世界都照亮了。


    煙花如同一朵朵絢爛的花朵在夜空中綻放,色彩斑斕的煙花與繁星點點相互映襯,仿若一幅唯美至極的畫卷。


    半隻腳踏入屋內的顧應抬首一頓,漫天煙花映在他眸中,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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