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桑城外,一處荒僻無人的雪原上,背負長劍,一身灰衣的文軒走在一條尺寬小徑上,雪花零星飄落,地上的積雪並不深,還能看出小路的模樣,他就這樣緩緩向前走著,身後留下了一串淺淺的腳印。


    前方有一座約十丈高的小山已經能夠隱約看到,文軒停下腳步,想到當年在冰幻宗時師父帶自己來靈池山,就是在這條雪原小徑上,自己那時求師父講昆侖及仙人,還滿心憧憬著進入仙境。


    看著遠處那座高大的冰峰,文軒心中一時劇痛。那是自己以前長大的師門冰幻宗,那裏有對自己如師如父的師父,還有和自己一起練功玩耍的師姐,轉眼間已經六十年而過,師門也早已被取代,變成了冰極宗。


    他向著那座雪峰,撲通跪下,眼神冰冷剛毅,決然道:“師父,弟子如今不但進入了仙境,更是拜了仙人為師,冰幻宗的滅門之仇,徒兒很快就能報了。”


    文軒如今修為還未踏入半仙境,還遠不是冰幻宗和那些宗門的對手,但他心底堅信,隻要自己牢記師父的話,把功法練好,報仇的那一天不會太久。


    他化為一道金虹,向昆桑城內飛去。但還未進入城內,一道綠袍身影從地上快速衝天而起,攔住了他。


    此人中年模樣,一身道裝,腳下踩著一把灰白長劍,臉色古怪的打量著文軒腳下的仙劍殘春。


    文軒沒有感應他的修為,但感覺應該比自己高,於是拱手道:“前輩有事?”


    “你來自哪個門派,來昆桑城可是想拜入這裏的四座宗門?”中年人問道。


    文軒倒是知道昆侖天地大變後,靈氣越來越稀薄,這坐擁四座靈池山的昆桑城,靈氣相比於其他地方略微濃厚一些,這吸引了大批修士來此。


    文軒思慮一二,道:“晚輩來自北部一個小派,因靈氣不足,修行遇到了困難,故來此碰碰運氣。”


    中年人眼珠一轉,笑道:“不瞞小友,如今昆桑城所聚修士眾多,人人都想加入這四座宗門,我冰極宗如今是我昆侖第一修道大派,資源功法等遠非其他宗門可比,所以也是弟子最多的......”


    文軒心底冷哼一聲,他已經在仙境修道五十多年,這些宗門已經很難入他的眼,為了報仇他倒是考慮過加入冰極宗,但自己畢竟出身冰幻宗,如今加入冰極宗危險極高,所以他並沒有打算加入哪個門派。


    中年人說著一頓,道:“不過若無舉薦,冰極宗也不是誰都能進入的。”


    文昱忙開口道:“晚輩並無舉薦,就不加入貴宗了。”


    中年人擺了擺手,道:“小友先別灰心,貧道趙懷禮,願做你的舉薦之人。”


    文軒早就看出這人攔他必有所圖,但還是假裝問道:“前輩與在下並不相識,不會無緣無故保我加入冰極宗吧?”


    趙懷禮哈哈一笑,道:“小友果然聰慧,貧道遠遠看到小友破空而來,你腳下的長劍不似凡品,貧道很感興趣,可否忍痛割愛。貧道不但可保你進入冰極宗,還可讓你做我師父的弟子,以後你的修行之路必會如魚得水。”


    文軒看了一眼腳下,道:“多謝前輩好意,晚輩這柄仙劍是師父所傳,不會送給別人,告辭。”說罷拱手就要離開。


    趙懷禮眼中兇芒一閃而逝,但還是如方才一般笑道:“小友莫急,貧道願用任何寶物與你交換,隻要你同意,貧道願再把我的小師妹介紹給你,修行孤寂,有美女道侶為伴,豈不更美。”


    “前輩不要再說了,晚輩無意交換,就不進入昆桑城了。”文軒已經很不耐煩,便不想再與他糾纏,準備去其他地方。


    一道劍芒貼著文軒的耳際掠過,趙懷禮苦勸不成,刹那變臉,準備明搶。


    “這小子修為不高,不知哪來的狗屎運,身懷這種仙劍,看起來比宗主的都要好上幾分,我必須要得到。”趙懷禮心中滿是嫉妒,臉上終於不再掛著笑臉。


    “前輩的臉變的可真快。”文軒冷笑一聲,心中殺意已起。


    他握住殘春,默運太乙無極訣,手中金色仙劍猛然向前一揮,趙懷禮剛剛還胸有成竹的臉瞬間再次變色,他用劍拚力打出一擊來抵擋這道劍氣。


    兩股勁氣相撞,趙懷禮手中灰白長劍“叮”的一聲,脫手飛遠,他胸膛憋悶,滿眼震驚,“這是什麽功法,力量這般強大。這小子修為不過七八層,我都快要破入半仙之體,這一擊我竟都抵擋不住!”


    文軒身後太極虛影閃爍了一下,手上仙劍光芒比剛才更盛,一步步走了過來。


    趙懷禮瞳孔一縮,苦著臉道:“小友停手,貧道知錯,我們並無深仇,難道非要趕盡殺絕,殺了我,冰幻宗將追殺你到至死方休。”說著從懷中摸出一塊玉簡,暗暗捏碎。


    文軒看著他捏碎了玉簡,但絲毫沒有要收手的意思,他眼中的寒意如利箭般射出,趙懷禮渾身頓時冰冷,他看出這年輕人殺意大盛,就像自己與他有深仇大恨一般。他忍不住大聲求道:“小友且慢,貧道以前可曾得罪過你?這裏麵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文軒冷冷道:“沒有誤會!因為你來自冰極宗,而我......來自冰幻宗!”文軒的長劍一點一點刺入趙懷禮胸口,趙懷禮眼中的驚訝神色緩緩渙散,很快沒了生機。


    他指尖彈出一縷火光,趙懷禮的屍體瞬間便被燒為飛灰,他撿起地上的長劍,急速飛離了此處。


    神州金陵。


    雨落平湖煙波起,風過篷舟荷花開。又是一年梅雨時節,江南地區似乎千百年來一直如此,朦朧的天地,迷蒙的煙雨,一切還是那麽如夢似幻。


    秦淮河邊的一座風雅酒家裏,一位四十餘歲,長相頗為清麗的中年婦人推開二樓的窗子,她看著窗外的亭台煙雨,遊船行人,眼中有股寂寥之色輕輕浮過。許久之後,她輕笑了下,斜倚在窗口,就這樣有些出神地看著外麵漫天飄灑的雨絲。


    “雖然已經天仙中期,靈漪好像並未有結束凡塵修行的意思。”那家酒樓的對岸,文昱站在一顆百年柳樹下,若有所思道。他轉身向身邊一個英俊的男子道:“莫師兄,你都來此數天了,真的不打算過去看看她嗎?”


    莫川沒有迴答文昱所問,而是看著河對岸窗口的那位婦人,神色溫柔道:“靈漪從小就喜歡雨天,她說雨天看著外麵的風景,心中便有再多的委屈與不開心,也能很快放下。”


    他的眼神一直未移開,隻聽他接著道:“文師弟,靈漪為你付出不比李婉兒少,隻有掌門師伯知道,那些年她是為了你,才會假意接受我。其實我一直知道,隻是不願承認失敗罷了。她的心中始終有你,也未曾放下過你,她在這凡塵這麽多年,就是為了能夠放下你,但現在來看,你來對了,我來錯了。”


    “莫師兄,我跟靈漪一直是最好的朋友。你......”


    莫川打斷他的話,道:“對我來說,隻要能遠遠的看著她在笑,我的心中就很歡喜。以前想著就算無法長生,跟靈漪在這凡塵曆一世,我也欣然往之。人人都道仙人超脫於凡人,現在來看並非如此。”莫川的臉上出現了一種文昱從未見過的灑脫與淡然。


    文昱沉默良久,看似平靜但心中並不平靜。自他跨界來到中州,感應到靈漪隱身在此,他心中便已知一二。金陵是他當年入世磨煉心性的地方,也是在這裏他遇到了本以為已經被熊義殺害的靈漪,就是那時自己以為放下了過去,靈漪讓他死去的心有了複蘇。


    “莫師兄參破情之一道,心境大進,是想化凡入世,感悟天道嗎?”文昱問道。


    “不,這人間凡俗,世事煙塵,並未有我所追尋的道。”莫川抬頭看天,眼中光彩閃爍,笑道:“師弟,或許仙界才是我們真正要去的地方,我要迴昆侖祭拜師父他們,然後就去仙界,為兄期待在那裏與你們再次相見。”


    文昱看著莫川離開,想到靈漪既然還在凡塵入世體悟,心境定然還未圓滿,決定還是不去打擾她。但既然來了,還是要去看一眼的。他身上光芒一閃,化為一個青衫老者,跨過河上的拱橋,向那家酒樓走去。


    酒樓端莊雅致,牌匾上書“煙水閣”三個字,兩側對聯“半煙半雨半歸客,一秋一水一離人。”文昱心道:“倒是滿含江南風韻”。


    雖是雨天,文昱見店內卻有很多客人,可能此店確實有其獨到之處,他招唿小二要了兩個小菜一壺酒,找了一個靠窗的桌子,便一邊飲酒一邊欣賞外麵煙雨下的美麗江南。


    店內客人來來去去,細雨初歇,暮色已深。


    靈漪走下樓,店小二向她低聲道:“掌櫃的,這老頭一壺酒在這喝了整整一天,是不是沒有錢。”


    靈漪向那老者看去,看他背影蕭索,像是曆經過人世浮沉。她向小二道:“他喝的不是酒,別去打擾他。”


    小二奇道:“明明是上好的女兒紅,怎會不是酒?”


    老者的目光看了過來,向靈漪笑了一下,靈漪迴以微笑,感覺這老者給她一種說不清的感覺,她向小二笑道:“他喝的是人生。”


    華燈初上,店內通明,店小二騰騰跑上樓,向靈漪道:“掌櫃的,那老頭結賬離開了,還挺有錢,走時還說了兩句話。”


    靈漪頗有興趣的問道,:“什麽話?”


    “迴首苦,夢時歡,紅塵遊盡,心比石堅。”


    “舊時甜,現世難,仙路煙塵,何人在前。”


    小二說完,撓了撓頭,有些疑惑道:“我這記性啥時這般好了,他隻說了一遍,我便記住了,今天真是奇了……”


    靈漪身子一震,腦海中如有神鍾敲響,這兩句話像是直入自己神魂,她心中那些一直求而不得,苦而不解的東西,似乎一下子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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