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最近情況還不錯,身體各項指標也都正常。”


    江青晏站在特級看護房的單向窗外,看著屋子裏織著毛衣的婦人。


    四五十歲的婦人,穿著寬鬆的家居服,嘴裏振振有詞,手上也不停歇。


    “這是我家小女孩包的餃子,大過年的,讓我母親嚐幾個吧,也算是她略盡了點晚輩心意。”


    女醫師聽出了這言外之意,連忙道喜:“江總已經成家了?要是夫人神智清明,聽到了一定高興的。”


    江青晏輕輕嗬了一聲:“成家還有一段時間,她還在念書。你別讓我母親知道這是我帶來的,不要刺激她的情緒了。”


    “有什麽情況及時和我說吧,我先走了。”


    “好的好的。”


    女醫師連忙把江青晏送出了門,看了眼房內對此無知無覺的婦人,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前半生遭了那麽大的罪,甚至以親為仇,連自己生下的兒子都不認了。後半生也隻能在精神失常的狀態下,勉強算是無憂無慮地生活在這一方小天地裏。


    可憐啊,可憐。


    江青晏走出療養院的大門,遠遠便看見傅渺兮手上舉著個大大的風箏,是最古樸的燕子形態。


    看著她一手拎著風箏的線,在原地轉圈,風箏翅膀翻飛,也跟著她轉圈。


    他的心也跟著這風箏一樣,因她上下不定,但又不由自主地繞著她左右搖擺。


    不過也幸而有她,這寂寥的冬天,總算有了些盎然生機。


    “小叔!”


    傅渺兮看見了他出來,停下轉圈的腳步,跳起來和他打招唿。


    但停得太急,頭又暈,落地的瞬間差點直接斜斜栽倒,還是江棲梧扶了一把她的手臂。


    “小姐,小心點。”


    江青晏也忙走了幾步,屈指輕輕在她額頭上敲了一下:“冒失鬼,一會磕著哪了又要哭鼻子。”


    傅渺兮笑得沒有半分心虛的樣子:“有小叔你在嘛。”


    明明江青晏從哪方麵來看,都不算是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了,但最近一聽到傅渺兮這樣的撩撥,還是會忍不住心念顫動。


    他不著痕跡地撇開了眼,不去看傅渺兮的明媚笑靨:“風箏哪來的?”


    江棲梧接過風箏,仔細收好:“剛剛有位老師傅騎著三輪在賣,我看小姐挺感興趣的,就買了一個。”


    江青晏看傅渺兮冷得鼻尖尖都通紅一片,皺了皺眉:“怎麽不在車上等我?下車玩就算了,還不多圍個圍巾?”


    傅渺兮看他神情不像有異,上前幾步把臉埋在他懷裏:“感覺湖邊空氣新鮮,就下來看看,也沒多冷呀。”


    誰懂被自家小貓投懷送抱的快樂,反正江青晏現在是懂了。


    雖然臉上表情沒大變化,但江青晏毫不避諱周圍人打量,將傅渺兮抱在了懷裏,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掠過了傅渺兮額發,足以得見他難掩愉悅的心情。


    “既然這麽喜歡,我們沿著湖邊走走?”江青晏揉了揉傅渺兮的耳朵,也是冰冰涼涼的:“不過先去把圍巾係好。”


    “好呀。”


    傅渺兮和江青晏沿著湖邊,一邊散步一邊聊天。


    傅渺兮覷著身邊人的臉色,小心問道:“小叔,棲梧和我說,你的母親住在這裏,是嗎?”


    江青晏點了點頭。


    “她是……為什麽要住在這裏呢?”


    “她精神有些敏感,受不了外界的刺激,所以在這裏靜養。而且……她也不太想認我。”


    傅渺兮瞪大了眼睛,很是震驚:“為什麽?”


    江青晏倒是習慣了,提起這個也沒什麽避諱的。


    “很驚訝嗎?其實我名義上的父親,也就是江晚意的爺爺,也不太想認我這個兒子。”


    “啊?”傅渺兮是真的不太懂。


    在她看來,或者說在外界看來,江青晏無論哪方麵都出類拔萃,毫無疑問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


    “我母親嚴格意義上來講,算是我父親和他原配妻子中的插足者。雖然起初並非出自她的意願,而是被江春山,也就是我的父親所強迫。”


    “但在後來,又對江春山生出了幾分感情,不舍得離開他,懷上了他的孩子,嫁給了他。”


    “但當時,江春山的原配妻子因為產後抑鬱去世了,江春山把這個錯歸咎於我的母親,在她懷孕生產期間也對她百般折磨。”


    “從那個時候起,她差不多就算長期住在醫院裏了。”


    “我母親覺得江春山對她態度變化,就是從她懷上了我開始,所以她也不怎麽待見我。”


    “在長期自我懷疑和怨天尤人的狀態下,她精神變得有些失常,現在還覺得自己處於剛認識江春山的那個年紀。”


    傅渺兮聽得心都揪起來了,這件事情裏唯一無辜的人就是江青晏,但唯一擺脫了當年陰影的人,也是江青晏。


    果然能成大事的人,心誌之堅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在這種地獄般開局的情況下,江青晏還能一步步走到今天的高位,背後付出的心血與努力難以想象。


    “小叔,你不要不開心了,往事如煙,都已經過去了,你以後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江青晏看向一旁的小姑娘,溫軟眉眼滿是對他的擔憂。


    他內心失笑,說起童年際遇、不受父母喜愛,傅渺兮的處境之艱難,未必比他好受半分。


    可就是這樣的傅渺渺,居然還能憂他所憂,外界對她未必有多少善意,但她卻依然願意以滿滿熱忱去看待這世間,去接納他。


    “我早已不在乎那些東西了,我在乎的東西,我自己會去拿的。”江青晏牽起傅渺兮的手:“這湖周圍沒什麽好風景,也就吹吹風散個步,等開春了,我帶你找個漂亮的地方劃船吧。”


    “那我們現在迴去嗎?”


    “不急,雖然說周圍沒什麽風景名勝,但是這湖裏的魚滋味很好,周圍有家私廚的水煮魚麻辣鮮香,應該很符合你的口味。”


    傅渺兮被他說得悄悄咽著口水:“真的嗎?”


    江青晏笑出了聲:“那還有假?騙誰也不能騙你這個小饞貓啊。”


    長長的沿湖步道上,煩惱往事,都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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