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城遠望山林霧,不見望月處。霄月樓外花枝頭,唯有蟲鳴無數、悲泛舟。


    情愫堪遠難逾見,隻恨彼人遠。欲將幽恨寄廣寒,無奈王清江水、不西流。


    ·


    秋葉憑窗凝睇雲遮月,神傷滿目楚楚憐人,思緒迴轉心意難平。


    說這秋葉前一晚迴到家中,正換衣洗漱思量那後知後覺的則羅為什麽不立馬差人去追展宏,反而先忙著處理武神廟中的屍首。如此一想到展宏那瘋癲模樣便又是心痛又是擔心又是恨。她剛解下來的衣襟又馬上係好,抓起桌上的劍就要出門。說來巧,她前腳將將邁出,迎麵便撞上一名婢女。這婢女年紀尚小,十四五歲的樣子,看著麵生應是才進府不久。如此衝撞主人這小女孩當是嚇得不輕,忙跪倒磕頭:“小姐您別打我。”


    秋葉退了一步伸手攙扶說道:“我什麽時候打過你呀?”說完看到這女孩已是滿臉淚水,便伸手幫她去擦,邊擦便說道:“這府上可有人欺負你了?”


    女孩緊著搖頭,自己也伸手抹了抹臉上的淚水,抽泣道:“沒,沒人欺負我。”


    如此一看這秋葉是心知肚明,這人世間,窮人最常欺負窮人,弱者最常鄙視弱者,無所謂作惡,隻是人性罷了,她略一思索便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陽春。”女孩諾諾答道。


    “陽春,明天我就向府上管事說,把你要來我院裏。”秋葉說完又摸了摸陽春的小臉蛋,開口問道:“你想來嗎?”


    “想!”陽春開心答道,突然像是想到什麽,忙說:“小姐!那主公…嗯,輔國公…誒是,是大人要見你……”


    秋葉見她這般可愛直笑起來:“好,我這就去見阿爺,哦,是主公…嗯,是輔國公……”說完那陽春也跟著笑了起來。


    兩人一前一後出側院門,穿花園假山,過小橋溪水,繞奇石庭樓再沿著長廊來到名為“清風軒”的屋舍門前。


    陽春俯首退去,再看這秋葉整理好衣裙輕聲道:“阿爺,女兒來了。”


    “進來吧。”這聲音渾厚,溫雅可親。


    清風軒內麵積不大,數盞玻璃反光的罩燈將屋內照的是猶如白晝,幾麵牆壁皆是高大書架,連地麵都堆滿書籍,中央擺放有桌案臥榻,熏香爐上煙氣升騰,一柄黑金長劍隨意的橫至於地上。


    要說這清風軒的獨特之處,就是其向南一側正麵對一方池塘,稱其池塘也卻是小了,倒不如說它是微縮的喜都南湖。這清風軒也可憑欄望湖景,隻是這湖麵上沒有龍船與那歌姬罷了。


    “阿爺。”秋葉恭敬行禮,這才發現自己手上還拿著劍,趕忙背於身後。


    “你這丫頭,何必如此拘謹。”說話的人笑著擺了擺手,秋葉才吐了吐舌頭,把劍輕輕放在身後窗邊的案上。眼前這說話之人又指了指桌案上的金木食盒道:“今天從南極宮迴來,路過鼎奉鋪,想你從小就愛吃他家的蜜餞還有合意糕,我便買了些。”


    秋葉臉一紅道:“阿爺,我又不是小孩子,已經長大啦。”


    “這以後啊,就別叫我阿爺嘍。”


    秋葉剛想去開食盒,聽聞此言驚詫不小,眼看著床榻上坐著的楊定邦,真真是一臉不解。


    楊定邦合上手中書,看向秋葉:“陛下答應收你為義女,冊封你為帝姬——泠。”話罷笑著站起身繼續言道:“這以後,你就是夏侯泠,不可再叫我阿爺了。”


    晚風於湖麵吹進這清風軒,秋葉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耳邊那聲音鑽入耳輪,就像是在說:你把他當主公,他把你當什麽?


    “阿爺,為什麽如此突然就……”秋葉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去講,伸出去的手按在食盒上,整個人癱坐在桌案邊。


    楊定邦放下手中書,轉身望向如墨的湖麵道:“陛下知道你始齔讀書萬卷,金釵之年琴舞皆習,歲至及笄劍術拔群,雖是女兒身子,但精忠報國之心不弱那將門虎子,深明大義可謂女中英傑。”


    秋葉低下頭,又是一陣風吹進來掀開了桌案上的書,“嘩啦啦”的書頁翻動,天空月與水中月唿應,不知孰真孰假。秋葉將手從食盒上收迴,兩手相握冰涼入骨,仿佛是這雙手已不是自己的一般:“陛下竟然知小女如此。”


    楊定邦抬頭望月開口說道:“此乃無上榮耀,也必然名流萬古,後人定會作詩將你吟唱。”


    “有何用?”秋葉聲若蚊語。


    ·


    再說那諾迪桑看了看左右手下捧著的兩桶火油,不覺間心跳加快,耳朵裏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之聲。他這倒不是因為緊張,實在是因為興奮,更是因為那解氣的快感。隻見他吩咐手下小心翼翼地將火油從門縫中倒入,自己則從隨身的腰包中掏出火折子。


    此時候的展宏似睡非睡,猶醒未醒,正是渾渾噩噩之時。


    院中白馬鼻子靈敏,幾下抽鼻便聞到異味,左前蹄刨地,隨即嘶鳴聲起,卻已為時已晚。一道火光從院門外直入院中,大火瞬間遮天蔽月,濃煙升騰而起。


    “剩下的給我扔進去!”諾迪桑低吼一聲,兩旁手下掄圓了雙臂向上一扔,兩個裝著殘餘火油的桶越過院牆落入火中,刹那之間爆響一聲,磚砌的院牆都被震裂出縫。


    諾迪桑見此狀叫了一聲“快走!”,幾人便倉惶跑出巷子,繞了好遠才上馬遁去。


    與此同時那隔壁的房頂上趴著的兩名黑衣夜行人正麵麵相覷,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其中一人道:“現在怎麽辦?”另一人嘬著牙花子說道:“隻叫咱們看著他別跑。”


    “那他死了怎麽辦啊?”


    “死了……死了……死了就跑不了了吧?”


    ·


    “醒醒!別睡了!再睡咱們都沒命了!”霜序用力搖晃著展宏的肩膀,最後不得已掄圓了胳膊扇了展宏一個嘴巴,展宏陡然驚醒。


    正當此時那院中白馬渾身燃火,四蹄粘的火油也燃燒起來,宛若那來自地獄冥府而來的惡鬼坐騎。


    隻見這白馬奮力一躍竄出馬廄,一頭撞開房門,展宏也幾乎同時從床上跳了下來,還不等他反應,院中發出巨大的爆炸聲響,氣浪撞開門窗,將他直直掀飛,也不怎麽那麽寸,怎麽就那麽巧,這展宏飛出撞開麵向後院的窗戶,整個人正砸在後院的水缸之上。眼看那水缸應聲而碎,水缸裏的水一瀉而出。


    一陣“咚咚鏘鏘”的鑼聲響起,緊接著便有人大聲喊叫起來:“走水啦!走水啦!”


    要知這城內保險隊和城外村鎮的保安隊不同,組織結構極為完善,白天晚上均按坊區劃分日夜巡邏,且不說這濃煙四起火光衝天,就爆炸的巨大聲響數裏之外都能聽到,哪能不招來保險隊?


    這上京喜都城內的房屋大多為木質結構,有錢的人家才有磚石混搭,最是怕火災,若是不及時撲滅,便會一座連著一座的起火,瞬間毀掉一區一坊簡直是那易如反掌。那鑼聲由東麵先響起,緊接著西麵也跟著敲打,隨即南北皆有唿應,望樓高塔上的鎮國軍吹起號角,街坊四鄰無不驚醒,不用組織便自發救火。


    “走水啦!臨近區坊的救火隊快組織起來!”最近塔樓之上的鎮國軍兵士扯嗓子叫喊著,一旁的另一名兵士揮舞手中旗子,在他們身後是另一名腮幫子鼓鼓著滿臉通紅吹著號角的軍兵。


    從城中各處的望樓高塔上向那城東的和順街望去,濃煙滾滾,已成夜火滔天之勢,火隨風漲,好在這和順街乃是富裕之地,各家大都有石磚砌的院牆,要是在南城那些貧困的街區,這火必然已成燎原之勢。即便如此,臨近火點的幾家也是難逃,一時間喊叫聲、哭泣聲、哀嚎聲起此彼伏。在高處的鎮國軍將校指揮滅火,地上的保險隊和救火隊四處奔命,才按下一處火勢又要對付另一處。再瞧其他居民精壯的年輕人是送水的送水,救人的救人,婦女老弱一個個被安置在別處。


    高處的指揮之人在此時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於那高處可感及時知風向,隻要看清那火勢,便可指揮地麵的保險隊和救火隊,必須爭分奪秒的拆除去掉下風口處易燃的建築和物品,以阻斷火勢蔓延。


    “讓開!讓開!快他娘的給我讓開!”兩個左臂纏著白布條的人一前一後抬著門板從巷口衝出,那門板上躺著的正是渾身濕透的展宏。


    這兩人把展宏抬出扔在路邊,便又反身衝入巷子。


    展宏咳嗽兩聲,隻覺得胸肺異常難受,小腹傷口處也傳來疼痛的感覺,這體內的五髒六腑本就受了內傷,這一下又被震得恨不能從嗓子眼裏全給掏將出來。他正想從地上坐起,就見從旁邊人群裏跑過來兩名婦女,一人手裏拿著水壺,另一人拿著急救的用具,幾步便跑到展宏身邊:“快,先喝一碗化痰湯。”也不管展宏張不張嘴,差一點真就是掐著展宏的脖子往嘴裏硬灌。


    且說這“化痰湯”入喉確實舒服,涼絲絲的直入心肺,隨即眼前這展宏一陣咳嗽,大口大口的黑色液體從嘴裏嘔出,胸肺的憋悶感登時減輕不少。


    “嗨!我說那邊的幾個小子!你們幹嘛呢?”拿著水壺和水碗的婦女看到不遠處有三個年紀十五六歲的男孩,正從一戶人家裏跑出來,鬼鬼祟祟地四下張望,各自懷裏還抱著什麽東西,也是這婦女眼神不錯,看出事情不對站起身來大叫道:“誰家的賊娃子!竟然趁火打劫?”話罷便直追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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