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月貌尤幽寂。無有原解,恨仇終難洗。中州山河百萬裏。君候暗潮出霜髻。


    風前軍角催戰急。問爾何出,百謀裏詭計。白首送子聯營醉。俠惡洶湧斬孤淚。


    ·


    這雨後的泥土味道在空氣中齊整舞佾,晚風禦馬奔襲來,霎時間衝散這一群舞者,風去後這些舞者又重聚而舞,那味道直鑽進展宏的鼻息之中。


    “喂!醒醒!”冥冥間展宏聽聞到有人喚他的名字。現下的他腹部先是麻癢,慢慢那麻癢感漸漸又被那鑽心的劇痛所取而代之,他猛然睜開眼睛,隻見麵前一位高個子男人正抱著肩膀歪著腦袋笑眯眯地盯著自己。


    “你再這樣下去會把大家都害死的。”高個子男人蹲下來,查看了展宏腹部的傷口,皺著眉搖頭。


    “我會把大家害死?”展宏背靠著門板,想調整一下姿勢,腰上將將一用力,便疼地是呲牙又咧嘴,豆大的汗珠滴如雨下。


    麵前這男人扭頭衝著屋內喊道:“甄兒!甄兒你快出來看看這家夥!”


    話音未落,從屋內小跑著閃出一個人影,定睛看去是位金釵之年的少女。她一頭烏黑長發在月光下熠熠生彩,玲瓏精致的麵容,雙目清澈有神,年輕女孩飽滿細致的皮膚在間色裙下時隱時現,腳下一雙絲繡鞋五彩斑斕的花紋是俏皮又可人。


    這少女小跑著來到展宏身邊,看到那一灘血水驚嚇地用一雙玉手捂住眼睛,但又忍不住從指間去看,看一眼便又捂住,嘴上說道:“怎麽會弄成這樣的?”說完攥緊小拳頭轉過身去找那高個子男人,酥拳一下又一下砸在高個子男人身上:“都怪你!都怪你!”


    高個子男人雖被打著倒也不痛,臉上帶著寵溺的微笑道:“笑桐乖,去找你甄兒姐姐過來。”


    展宏看著眼前的一幕,身上的疼痛像是減輕了不少,右手捂著小腹,左手撐著地挺了挺身子,臉上擠出笑容道:“笑桐我沒事的,你不用擔心。”說罷又看向高個子男人說道:“霜序,快拉我一把,真得要去屋裏處理傷口了。”


    霜序呲牙捏了捏笑桐的小臉蛋,走過去扶展宏。這展宏正伸手要去抓霜序的手,餘光瞥見門口飄飄然仙子一般的甄兒正看著自己,眼神中又是愛,又是恨。


    “你知惡由心生,可知那嫉妒也是惡的一種?”


    此一句話如那飄浮空中的蛛絲一般在展宏的頭發上、臉上裹夾纏繞起來,遮住了他的眼睛,堵住了他的耳朵,最後鑽入了他的心。


    ·


    北朝正國,上京喜都城內。


    雨後的街道上路人兩兩三三,那東西二市的夜市逐漸熱鬧起來,惡劣的連雨天過去,一切看似正恢複如常。


    平泉路由南向北一匹黑色的唿倫馬四蹄如飛。也不知到底是奔跑了多久,這馬身上熱氣升騰,兩顆大眼珠子瞪地老大,嘴上掛著白沫。忽然這馬前蹄子一矮,整個身子向前倒去,在積水的石路上滑出去挺遠。實在是苦了那馬背上的黑衣騎手,人在地上滾了好幾圈,看上去真真是比這匹馬摔得還要慘上幾分。


    也看出這黑衣騎手不是那普通人,列位要知道這摔跟頭也是有技巧的,考驗的可是反應速度和身體素質,會摔的人受傷的幾率小,甚至是不會受傷,不會摔的人往輕了說是流血骨折,往嚴重了說那魂歸黃泉的也大有人在。眼前這位黑衣騎手就是個會摔的主兒,在地上滾了好幾圈,穩住身體便騰地站起,竟是什麽事兒都沒有。他四下看了看,隨即跑到那匹黑馬身邊,查看一番就拽起韁繩,這馬隨著他的拉扯站了起來,鼻孔唿扇嚼著嚼子。黑衣騎手向身後看了一眼,趕忙翻身上馬。黑馬飛蹄向前,馬背上的黑衣騎手俯身扭頭又往自己身後看去,隻見身後數匹高頭駿馬已追將上來。


    黑色唿倫馬馬死命狂奔,身後的數匹馬緊咬不放。這路上的行人紛紛躲避,有那躲得慢的險險被馬撞倒,一時間是雞飛狗跳。路邊店家的道旗、幌子和燈籠也是遭了殃。黑衣騎手一邊催馬,一邊躲避麵前的障礙,還要時不時迴頭瞧看追兵的位置。胯下馬是越跑越快,越快越跑,眼睛能瞪出血來,仿佛知道主人深陷險境,自己若不拚命一搏,主人定是命喪當場。


    說這黑衣騎手身後的數匹高頭駿馬,每匹馬都似精挑細選過一般,個頭毛色極為相近,馬背上的幾人也衣著相同,腰間蹀躞帶上懸長劍下配短刀,一個個麵色凝重緊追不舍。


    為首一人向左看了看,眼珠一轉計上心來,隨即抬手向旁一指,兩旁眾人心領神會,數匹馬即刻分成兩隊,一隊依然跟著前麵的黑色唿倫馬,另一隊幾人催胯下馬鑽進一旁巷子中。


    轉眼這一前一後的一群人已衝出平泉路,眼前的十字路口再向東過三坊五街便是武神廟。


    這黑衣騎手正心裏盤算,眼前寒光一閃,從右側的巷子中射出一箭,他剛側身躲過,那巷子裏鑽出那另一隊抄近路的幾人幾騎,一條長長竹竿橫順於馬前。


    “我去你……”黑衣騎手話還未說完,便連人帶馬又是栽倒飛出。


    可這次不似上迴,混亂中這黑衣騎手的腦袋正撞在了那路邊的石階之上。他腦袋裏是“嗡”的一聲,眼前的事物刹那間一個變倆,倆變四個,四個變八個,一時間是天旋又地轉。


    再說他身後的追兵眨眼已到近前,為首之人翻身下馬,幾步來到黑衣騎手身邊,眼看這黑衣騎士身體抽搐,這為首之人竟然笑出聲來。他一邊笑著一邊蹲下身子,在這黑衣騎手身上摸索起來,半晌之後從黑衣人的懷裏掏出一塊金牌,拿在手裏反複仔細看了個清楚之後才揣進自己懷裏。


    “我們走。”


    話罷數人數騎揚長而去,隻留那黑衣人和那匹黑色的唿倫馬倒在地上抽搐。


    ·


    上京喜都城,這城北牛馬市中的錦駿館後園內,眼瞧著一眾夥計、馬倌正忙得是熱火朝天。通明燈火之下,一匹匹俊馬被拉將出來,梳毛刷洗,其中一匹白馬尤為顯眼。


    ·


    竹後月光斑駁,展宏靜默座於床邊。


    床頭燈盞下是一團沾血的棉紗布,銀針尾部穿著雪獺腸製成的線,消炎鎮痛的瘡藥粉散灑一地。展宏沾血的雙手發抖,青紫色的嘴唇哆嗦著,臉上毫無血色,額頭滲出絲細的汗珠,再瞧他腹部的傷已經處理完畢。


    展宏慢慢垂下頭,看到身右側的金繡香囊,眼神一下變得柔情似水,他探出手想去拿,又怕手上的血沾染了香囊,慌忙收迴手,他就那麽看著,靜靜的看著。


    “這是任姐姐送給你的?”


    “不,是你甄兒姐姐送給我的。”


    展宏自言自語,一陣頭暈目眩,整個人轟然倒在了柔軟的床鋪上,頭深深陷入枕中。他隻感覺自己被什麽東西環抱住,又像是要被什麽東西拉入床下,他越陷越深。猛然間這展宏又似是想起了什麽,側耳聽了聽,院中好像有白馬打著響鼻,但他再去細聽卻隻有蟲鳴和風拂竹林的沙響。


    這展宏拉過毯子蓋在身上,雙手放於身體兩側,閉上了眼睛。


    月光斑駁,在展宏身上跳舞。


    ·


    咱說這風催雲走,日頭眼看已東升高掛,被連日雨水洗過的天空湛藍。


    臨街的店鋪拆下窗門板,支起幌子,街上的行人也漸漸多了起來,顯得這座都城是那麽的平靜祥和。


    一匹白馬從這喜都城東和順街由北而來,馬上的中年人手拿著煙袋鍋,眯著眼吸了一口,緩緩吐出煙圈。白馬四蹄穩健,周身上下一根雜毛都沒有,且乖巧異常,它對這條路也頗為熟悉,完全不用馬上人操控,馬頭一歪,轉入街邊的巷子。


    不過多一會兒,這白馬載著抽煙的中年人來到一戶人家門口,前蹄踏地,左右甩著頭。馬上人看了看眼前的院門,將煙袋鍋裏殘灰磕出,甩蹬離鞍下得馬來,抬手叫門。


    半刻後這院門被打開一條小縫隙,展宏向外瞧了瞧,先是看到了楊館老,緊接著便看到楊館老身後的白馬,隨即拉開大門。


    “你這地方環境不錯,真是鬧中取靜呢。”楊館老邊說著邊探頭往院裏看了看。


    “進來吧。”展宏閃身將門口讓出,楊館老邁步走進,那白馬徑自跟在後麵也進了院中,看到展宏便把腦袋貼了上來,頗為親密。


    楊館老左右看著院內的布置,點頭道:“真想不到你這一個男人,把日子過得這般精細,要不是我了解你,還真以為你這家裏有女人。”


    展宏撫摸著白馬脖頸,輕輕拍了拍便牽著韁繩帶去馬廄,食槽中填了草料才去看那楊館老:“你照顧的不錯。”


    楊館老聞聲轉過身,眼前的展宏臉色蒼白,一身麻布衣褲,手臂上、腹部、大腿、耳朵都纏著棉紗布。楊館老略一走神,想到昨晚董府的曹叁,輕歎一聲將煙袋鍋插進腰帶,兩手拍了拍,笑嗬嗬地看著白馬說道:“它是匹好馬,理應照顧安妥。”話罷收起笑容看向展宏:“他們不該招惹你。”


    微風吹過,展宏卸下馬鞍摘掉嚼子,看白馬低頭吃起草料才開口說道:“謝謝你找到它,又幫我照顧它。”


    “客氣,我隻是做了該做的事情。”楊館老頓了頓接著說道:“你下一步打算如何?”


    “去殺了那叫曹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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