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竹林相伴的十字亭內,展宏的頭枕在甄兒的腿上。


    陽光透過紗簾和煦溫柔地籠罩在二人周圍。


    甄兒的聲音飄渺輕柔,她緩緩對展宏說道:“即使這世間汙濁混沌,所求所欲依然在你,所謂善行仁義,從心而覓,感無不通……”


    ·


    “我想迴家了……”展宏恍惚間嘴上嘟囔著,卻因肩膀一陣陣的疼痛驚醒過來,眼看腳下屍橫,心中轉想著既然事已至此,那便要來個順水推舟,動靜鬧得更大些,求那速戰速決,心下打定主意翻身上馬。


    ·


    “駐!”


    一聲唿喊,由遠處而來的銀槍隊伍齊刷刷立定站好。


    金石城乃是中州南朝啟國的邊防要地,長駐戍邊守軍一萬五千餘人,分“長水”、“長威”、“金石”三營。


    細說那北正地處中州北方,造船技術遠落後於湖澤萬裏,水道縱橫的南啟,後者依長江天險,造船練兵,金石城駐紮的“長水營”便是配有樓船二十艘,其餘大小船隻百餘,正是這南啟數支精銳之一。


    在金石城中駐紮行鎮守之事的本應是金石營,可不是眼前這一隊銀槍,但古雲無巧不成書,巧就巧在今日長水營的千夫長薑鳳帶隊穿城而過,途徑這四方街,遠遠隻見前麵人群四三奔逃,攔住一人詢問方知發生了慘絕命案,薑鳳聽罷率百餘人的銀槍隊伍急行而來,到這當場卻還是晚了一步,街上早不見了行兇人的身影。


    薑鳳隻見滿地屍首,零零碎碎還有不少殘肢斷臂,他一躍下得馬來,吩咐兵丁將受傷未死的人抬走救治。


    別看這薑鳳此人個子矮小,但身形孔武,卻又不似其他行伍之人那般皮糙肉厚,仔細看他的皮膚要比那十三四的女娃還要白皙細膩。


    “薑大人您看,這是兇手行兇所用的弩箭。”貼身侍衛從一具官差屍體上拔下弩箭,遞給薑鳳。


    薑鳳伸手接過,細細觀瞧,這兩隻弩箭上都刻有精小的“邊”字。


    “老百姓說那行兇的惡徒似是個西域胡人,這人也不說話,隻是發瘋一般砍殺。”貼身侍衛小聲說道:“鳳哥,難不成是塞西國的細作?”


    薑鳳冷笑一聲道:“嗬嗬,這般公然鬧事,平白殺戮平民,還留下身份的細作可是不多見呢。”


    ·


    展宏策馬而行,拐了幾條街便翻身下馬,將這棕馬拴在巷口的拴馬樁上,轉身進了巷子,他一邊走一邊摘下頭巾,褪去染血的外衣,隨手扔在路邊的雜物堆之中。


    且說這展宏穿過這巷子,眼前又是一番熱鬧景象,人群擠擠攘攘,路邊攤位林立,雜貨吃食應有盡有,展宏左右看了看便快步混入人群,再出現時已經是換了一身中州人的衣裳,邁步走向櫛工鋪子。


    這櫛工鋪內身穿粗布麻衣一頭白發的老者見有客上門趕忙相迎道:“先生,沐發梳櫛咯?”


    展宏指了指自己卷曲的胡子,這是在西域特意用銅棍燙熱卷彎的,既然迴到這中州,展宏心想著剪掉也罷。


    白發老者點頭,抬手搭了個請字,待展宏於竹椅上坐定,白發老者開口問道:“古雲在頤曰須,在頰曰髯,口上曰髭,先生是要梳理何處?”展宏也懶得說話,手指著自己的臉畫了個圈,意思是全部剃掉,白發老者心領神會。


    不多時這白發老者便將展宏的胡子剃了個幹幹淨淨。展宏起身摸著下巴,頗為滿意,放下一枚銀幣起身便走。白發老者趕忙上去攔住:“先生,用不了這麽多,您若沒有零散銅錢,這次就算了吧。”說罷將銀幣遞給展宏,臉上帶著和善的笑容。展宏迴看著老者,微笑道:“您收著,若是下次有機會,我還來您這裏。”白發老者聽完笑盈盈地頻頻點頭,看著手中的銀幣滿是歡喜:“那我就收著,您下次再來我便不收您錢了!”白發老者一邊說話一邊笑眯眯地抬眼看去,隻是在他麵前已然沒有了展宏的身影。


    ·


    紅日夕西而墜,隻因這金石城內出了駭人命案,今日的城門早早關閉,金石橋頭也被軍兵封鎖,想要入關的商客不得跳轉迴頭到那北正的蛟首城,如此這般真真是怨聲四起。這下午還熱鬧的街市現在看去也已是空無一人,還來不及收拾的攤位橫七豎八的倒在路邊,衙門口的差人挨門挨戶的搜索行兇的胡人。


    展宏躺在客棧的客房裏,聽著隔壁的胡人商客被官兵拉出去盤問,緩緩閉上了眼睛。


    話不多言,轉過日頭來。


    露水反射著初升的陽光,南朝啟國金石城的街麵上一切恢複如常。


    昨日被殺的人都不是什麽達官顯貴,盡是些不起眼的市井小人物。


    私底下說說,那昨日封城也隻是做做樣子罷了,要知道金石關口閉上一時,便是損失一時的金銀,孰輕孰重這金石城的府君心中自然是有杆秤。況且府君已將案卷分轉給綠柳堂一份,既然涉及到邊城商會,綠柳堂處理起來應是得心應手,官商共謀,破此案也隻是時間問題。


    即便如此,經這惱人的惡徒一番折騰,在這啟國金石城的西域人真真都是遭了殃,倒了黴。


    你若是西域打扮,正路上好好的走著,突然便被攔住,時不時還要被捉起來盤查,除了應對衙門口的官差以外還得接受綠柳堂部眾的問詢。


    咱再說說這南啟的綠柳堂總堂,其正是坐落於金石城北,這總堂占地足一頃有餘,前後數十間院落,亭台樓閣錯落而建,江南百景藏於其間,溪水貫穿,若把這白牆青瓦更換做赤牆金瓦,就算說這是啟國皇家的別院也不為過。


    朝日破空,英英白雲,露彼菅茅,風舒拂麵,一隻赤腹鷹短鳴一聲從金石城北的報恩塔上方一掠而過,展宏手扶塔刹立於塔頂,正鳥瞰不遠處的綠柳總堂。


    展宏眼前這座金石城正從夜夢中醒來,炊煙升起,街上趕早而出的人已經開始為了活命而奔波。


    ·


    且說綠柳總堂後園的翠池苑,園林圍繞這一池荷花而建,池塘中央用藍岩石堆砌成一座小島,島上建十字亭一座,此時間晨霧散去,陽光鋪滿整座翠池苑,荷葉上露珠晶瑩。


    再看這亭中擺放桌案,其上早點吃喝分外精致,桌案兩側端坐著二人,正是綠柳堂主薑龍與其親弟薑鳳。


    “大哥,我已派人將此事告知邊城商會。”眼前的薑鳳脫去甲胄,一身書生打扮,他放下手中筷子,接著說道:“也已上告主公。”


    薑龍僅是點頭並未說話。


    “這種栽贓的手法看來也太過愚笨了,但若不是栽贓,真是那塞西人所為,他們這麽做的目的又是為何?”薑鳳看向兄長。


    “事出反常定有妖邪。”薑龍說道:“哎,我叫你來是陪我用早飯的,聊這煩心事做什麽?來,嚐嚐我做的這道蟹黃豆腐。”


    ·


    南啟金石城中重八巷口,往綠柳堂運蔬菜肉食的五輛牛車之上已裝的是滿滿登登。


    這五輛車上的雞鴨魚肉、瓜果時蔬看著極多,但這些也僅夠綠柳總堂幾百口人兩天的吃用。專門負責押車的主事人正認真清點著數量,同時吩咐手下挨車檢查,若沒有問題這些才能運進綠柳總堂。


    展宏站在不遠處的柳樹後看著牛車裝貨,若有所思的樣子。


    正當此時,眼尖的綠柳堂夥計發現異樣,便放下正搬著的一筐白菜,朝著展宏走來,邊走邊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水。


    這夥計麵帶笑容,拱手施禮問道:“先生您這是有什麽事嗎?我見你在這看了可有一陣子啦。”


    展宏拱手迴禮微笑著說道:“小哥莫笑我沒有見識,想我也南去北還走了許多地方,還從來沒見過這麽大的采買陣仗,這綠柳堂可真是闊綽呀。”


    夥計聞聽此言不自覺間挺了挺胸脯,頗為自豪的說道:“那是自然,我們綠柳堂可養著我大啟國一半的百姓呢!”


    展宏笑道:“確實了不得。”說罷豎起大指道:“小哥你能在這綠柳堂中做采買之事也真是了不得!我這裏有一事相求,還望小哥答應。”


    夥計聽這話很是受用,挺著胸脯笑道:“哈哈,你說便是!”


    展宏微笑著道:“小哥可否帶我入這綠柳總堂參觀一番?”方才還笑容滿麵的夥計登時愣神,麵露難色道:“這我可做不了主,你要知咱這綠柳總堂可不是什麽人都能隨便進出的。”


    展宏一臉失望,點頭問道:“那要如何才能進去?”


    夥計稍加思索道:“要麽你是皇室宗親,要麽是那達官顯貴,或者是有名的商賈、江湖上叫的出大號的人物,總之啊,出入咱這綠柳總堂的可就沒有普通人呢。”展宏聽罷再次點頭,一臉誠懇口中緩緩說道:“其實我也不什麽普通之人。”


    夥計一聽愣了半刻,便上下打量起展宏,隨後訕笑道:“嗬嗬,先生你這身打扮可真夠低調呦。”這夥計說的倒也沒錯,初入這啟國金石城的展宏卻是想要低調行事的,可現在事已至此,倒是沒了耐性,展宏拱手施禮,開口說道:“小哥你既然不能帶我進去,那我便對不住你了。”


    話音未落便踏步向前,探手拔出夥計腰間佩戴的柳葉短刀,反手一刀直直插入這夥計的胸口。再瞧這綠柳堂的夥計,麵露驚詫嘴上喃喃問道:“為,為什麽?”這夥計到死也不知道自己因何命赴那黃泉。


    展宏也不答話,手上施力拔出短刀,隨手推開夥計大踏步走向那幾輛馬車。


    ·


    “殺人啦!殺人啦!”伴隨著喊叫聲,隻見一血葫蘆般的人從重八巷子裏跑到金石城北主街上,一邊跑一邊高聲喊叫道:“又殺人啦!快去報官呀!”他這一喊,真真是如平地炸雷一般,整條街麵上瞬間亂成一鍋稀粥。要知道昨日城中剛出了駭人聽聞的命案,現在正鬧得是人心惶惶,這才剛剛轉過一天來,怎成想又冒出當街殺人的兇惡之徒?


    這哪能叫人不怕?


    再瞧這街上的行人商販瞬時間是跑的跑,逃得逃,有腿腳快的已經奔去找那巡查的官差與守城的金石營府兵。此處離那綠柳堂僅僅兩條街的距離,那綠柳總堂自然也是第一時間接到消息,總堂的護衛隊長掏出響箭舉起向天點燃引信,耳輪中隻聽得這響箭破空長鳴,正在金石城內各處巡查的綠柳堂眾看到信號向著重八巷疾奔而來。


    不多一會兒,人喊馬嘶之間那趕來的官差、軍兵還有綠柳堂眾與那奔散逃跑的城中居民和來往路人們便相撞在一起,放眼看去,滿眼隻見被馬撞翻的攤位和被推倒的婦女,更甚還見有那本在路邊玩耍的孩童被戰馬踩踏於身上登時鮮血直流,拄著打狗棒的老乞丐更是被擠碎了破碗還來不及哀嚎一聲便一命嗚唿。


    正此混亂之時,不知何處又飛來一隻冷箭,不偏不倚直將那馬上的軍兵射翻,這軍兵的慘叫之聲瞬間淹沒於叫爹罵娘的哭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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