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三山城內,遍地都是拉山貨的馬車。


    蒼山的鷹嘴菇、磨山的花焰草,正是最肥美的時候,接下來的三個月裏,從百裏巷到南城門,五百步的長街,是官府劃定的山貨市場,直到年關前,這裏都會有收購商來往。


    南城門腳下的老兵,在戰場賣命三十年,居然毫發無損的平安歸來,原本可以去中州弄個一官半職,他卻選擇迴到三山城,看守南城門,光是從行商坐賈的手裏撈到的油水,就足夠沽酒喝的。


    城內的酒肆茶樓在萬福街的兩邊簇擁著,要是在這裏有處房產,單單吃租子就夠一家人生活。萬福街的頭兩家,萬福酒樓和花滿園,左右對立的兩家店,名滿南荒,就連中州的豪紳大員,也時常會便服走訪。


    為的就是那萬福酒樓的幾道好菜,和花滿園的姑娘們。


    有人說三山城百無禁忌,萬福街後的幾處巷子裏,住的都是江湖漂泊客,他們晝伏夜出,為三山城增添了別樣的景致。時常會在旭日初升的清冷光輝裏,街中央會躺倒著幾具無名屍體,當然前夜裏的房頂上,會碎上些許的磚瓦。


    在這南荒一隅,連城主的任命,也是經過月餘時間,坐著馬車送過來的。官道慢是出了名的,不然大員們也不會便服出行。


    這裏的白天要比中州短上一個多時辰,或許是為了給俠客們施展拳腳的時間,每個夜晚都安靜無比,沒有蚊蟲野獸的聲音。


    細碎的腳步和針腳精密的夜行衣,順著月光照亮的道路曲折向前,夜晚還開著店鋪的隻有一家——城北鐵匠鋪。


    有江湖的地方,少不了舞刀弄槍,但凡是要誕生俠客的時候,鐵匠的腰杆總是挺得最直的。


    獨臂、體型出格的鐵錘錘頭鐫刻著桃花,城北鐵匠鋪的主人元傾台,剛將爐灶燒熱,搬開門板,身穿夜行衣的客人就如期而至。


    他沒有理會踏過門檻的來客,專心敲擊著鍛造台上的鐵塊。


    整整一千次的錘擊過後,鐵匠這才用肩膀搭著的濕毛巾,擦擦額前的汗水,頭都沒抬地說道:“打造什麽?圖紙,貨,錢。”


    來者對此也是輕車熟路,將背後的包袱卸下,攤開一桌台的各色材料,將圖紙取出,上麵壓著三根金條。


    “七天後,一個時間,來取。”元傾台不愛說話,全身心撲在火苗跳動的鍛造爐上,一晃就是四十年,爐火更旺,手藝更精湛。


    忽然他提著鐵錘,邁步走出門外,開店的時候,他從未見到過街前的景色。


    雙耳不停抖動,一聲、兩聲、哢吧,金屬斷裂的聲音,隨著微風傳來,顯得這夜色那麽的易碎。


    “早讓他加些錢,就是不肯,少了三兩的亮銀沙。”元傾台自言自語道,鐵錘朝著空處隨意揮動兩下,將門板搬過來,今晚關張。


    順著他揮錘的方向延伸過去,萬福街後巷的一處正方形庭院內,倚靠著院牆,站著個絡腮胡子的精幹漢子,小衣襟短打扮,雙目圓睜,不可思議的望著麵對麵的黑衣男子,手中提著把斷劍。


    這把寶劍,是他從元傾台那裏打造的,滿院躺著十多具屍體,隨著他的倒地,又多了一具。


    黑衣男子用手帕,將劍刃的血擦拭幹淨,再將手帕掩麵覆蓋住對手的臉麵,不讓月光刺激到他無神的眼眸。


    深吸一口氣,長劍入鞘,緩步走到堂屋門前,這扇大門是虛掩著的,裏麵探頭探腦的有個歲數不大的娃娃,親眼目睹了這一切的發生。


    黑衣男子將兩扇木門向內推開,娃娃揮起小拳頭便打在他的腰間。


    桌上放著個木盒,打開看去,木盒裏麵是枚精致的熟銅鍛造的令牌,這種款式常見於官府軍隊,沒理由出現在這裏。


    院落裏的那些人,所為的就是此物,隻不過都以性命成全他人之美,將那把斷劍的威力消耗七七八八,黑衣男子這才得以摘取明月。


    娃娃哭鬧著,也被黑衣人夾在腰間,縱身一躍,輕巧的落入外麵的街道中。


    過了三日,這裏所發生的事情,才被房東察覺,官府來了幾輛馬車,將場地都打掃幹淨,屍體帶迴去簡單分辨身份,入冊歸檔後,便草草埋了。


    在房東所提供的租客信息中,清晰地寫著租客姓柳,任過邊境軍營裏的百夫長,在五年前帶著個嬰兒來到他家,一直租著這座院落到事發當晚。


    一點小小的波瀾,不會影響白天的生意,但在那晚之後,鐵匠鋪就再也沒開過門,那南城門的老兵,沒過幾天也告病辭了職。


    江湖上流傳消息的速度,要比萬福酒樓的酒香氣飄的還要快,三山城出現君王令,並且已經落入他人之手的消息,自南荒傳到了中州,茶餘飯後最火熱的話題,再次被君王令所霸占。


    鐵王朝開元曆357年,最後一枚君王令的消息傳出,中州平靜的局勢,開始朝著南荒方向流動。


    誰奪得君王令,誰就可以分得鐵王朝的氣運,所有君王令都被啟動後,鐵王朝的氣運就會被瓜分幹淨,這天下九地六十一城,就會再次陷入戰亂的紛爭中。


    當年的開國皇帝,也是手握五枚君王令,才一舉推翻正在鼎盛時期的前朝,建立了這穩定了三百多年的鐵王朝。


    因此君王令的傳說,被寫入鐵王朝的史冊,但當開國皇帝死後,嚴加看管的君王令卻消失的無影無蹤。


    三百多年的時間裏,皇室重新將四枚令牌重新找迴手中,這苦苦尋找的最後一枚令牌,卻始終不現身。


    傳遞消息者,賞千金;上交令牌者,賞萬金封世襲王位。鐵王朝這項舉措,自第二任皇帝即位時,就頒布實施。


    光南荒這裏虛虛實實的消息,每日就有數萬條之多,都堆在龍椅前的桌案上,交由皇帝親自審查,倒是讓老皇帝累的唉聲歎氣。


    殊不知當時那位黑衣男子,順著街道快步行進,來到北城牆的邊上,一貓腰沒入城牆內,夾帶著的娃娃,也沒了哭聲。


    三山城之所以是三山城,地處三座矮山環抱之中的平坦地段,起初這裏隻是獵人們駐紮的聚集地,久而久之變成了一座規模不小的城鎮。


    黑衣男子出了城門,輕車熟路的往涼山的方向疾行,兩腿快速擺動所形成的煙塵,放在遠處看去,還會以為是有馬隊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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