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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6月26日起,日軍主帥橫山勇的精神便處於亢奮狀態。近一個月來,他指揮的八個多師團攻城略地,如入無人之境,其驕人的戰績令這位學者型戰將漸漸忘形起來。他決定隻動用68、116兩個師團參加攻城,把其他六個師團擺在衡陽外圍阻截援軍,至於攻占衡陽城的時間,橫山勇認為,三天之內足矣。


    橫山勇的計劃不是沒有道理,因為守長沙的張德能第4軍比起方先覺的第10軍,無論從裝備到兵員都要強得多,僅從炮兵火力上計算,第4軍有火炮七八十門,其中還有一半是大口徑火炮,而方先覺的第10軍隻有十二門口徑較小的火炮。第4軍的兵員有24000多人,而第10軍隻有17000多人,況且衡陽市區的麵積要比長沙小得多,才兩平方公裏。擔當主攻任務的日軍68師團是11軍的精銳,向來以攻堅見長,並且進行過嚴格的攻城訓練,既然攻占長沙用了三天,那麽攻占衡陽也給三天時間,這應該沒有問題。


    橫山勇認為自己對參加攻城的部隊有些過於寬容,攻占一個小小的衡陽城居然給了他們三天時間。


    68師團師團長佐久間為人中將也很樂觀,他認為拿下這座城市根本用不了三天,司令官給三天時間完全是出於對部下的體恤。


    佐久間為人中將口氣很大地向橫山勇作出保證:“請司令官放心,三天足夠了,三天之後我們在方先覺的指揮部見!”


    這兩位中將並不認為自己的判斷有誤,事情是明擺著,占領衡陽城應該是一場一邊倒的戰鬥。


    6月26日,日軍對衡陽城發動了第一次大規模攻勢。


    日軍兩個師團順利完成了對衡陽城的鉗形包圍,68師團在南麵,116師團在西麵同時發動強攻,一個炮兵聯隊共60餘門野戰炮協同40架轟炸機對衡陽城內外陣地開始進行飽和轟炸,一時間城內外濃煙蔽日,牆倒屋塌,熊熊烈焰燃燒了半個城區。


    滿堂所在的8班在戰鬥打響前脫離了190師建製,被緊急補充到預備第10師30團。30團負責防守南郊張家山至楓樹山一線的陣地,此時急需兵員補充。張家山陣地是確保衡陽西南的重要防線之關鍵所在,預備第10師師長葛先才設在五顯廟的師指揮所距離張家山主陣地僅700米,距離肖家山30團團指揮所僅300米。


    張家山陣地為全師陣地之突出部,整個陣地由三個標高不大的小高地組成。東南麵是227.7高地,西北麵是211高地,兩高地之間相距約50米,是步槍、機槍交叉火力網最有效的距離。張家山在東北方向,比這兩個小高地稍高些,位於前兩高地的正後方,相距約150米,整個張家山陣地呈品字形排列,可以互為犄角,互相掩護,故此張家山陣地和楓樹山陣地在衡陽西南防線上成為兩個重要的火力支撐點。


    滿堂和弟兄們躲在防炮掩體內,他緊捂住耳朵,把頭埋在胸前,渾身在不停地顫抖。雖然掩體上覆蓋的圓木直徑達40厘米,又有半米厚的夯土層,但一發發150毫米的炮彈爆炸開來,仍然像直接砸在背上的感覺,空氣中的震波攜帶著巨大的能量,震得人全身骨節像散了架一樣,不少弟兄被震得嘔吐不止。


    炮擊停了,滿堂聽見排長低聲命令:“弟兄們,馬上進入陣地,把手**箱全部搬出掩體,每隔5米放一箱,每人提前擰開10顆手**保險蓋,地堡內機槍準備,步槍上膛靠在身邊,每人手裏持一顆手**等待。”


    滿堂看了張寶旺一眼,見張寶旺已經提起兩箱手**竄出掩體,他不解地想,準備戰鬥居然不拿槍,這是他娘的什麽打法?


    令人不安的寂靜隻持續了二十幾秒,陣地前方突然爆發出驚天動地的號叫聲,足有一個聯隊的日軍士兵狂唿著萬歲,展開多層散兵線漫山遍野地衝了上來,遠看像一層土黃色的濁浪洶湧而來,而兩三千人的齊聲呐喊,竟然發出山唿海嘯般的效果,聲勢奪人,恐怖至極。滿堂身邊的幾個新兵嚇得麵無人色,拿著手**的手也在不住地顫抖。


    土黃色的濁浪湧到國軍陣地前突然停住了,仿佛遇見一堵攔河壩。日軍士兵們發現,一道高約2.5米的斷崖結結實實擋在麵前,前麵的士兵停止了腳步,可後麵的士兵收不住腳,浪潮般地湧上來,把前麵的士兵擠在土壁上,一時隊形大亂。訓練有素的日軍士兵們紛紛搭起人梯,亂糟糟地往斷崖上方攀爬。就在這時,日軍士兵們的頭頂上像飛來一群蝗蟲,數百顆手**組成的密集彈雨把斷崖下變成了火獄,日軍士兵們在爆炸衝擊波和密如飛蝗的彈片攻擊下血肉橫飛,乳白色的硝煙混合著人體殘肢碎塊騰空飛起。


    鐵柱守在地堡裏,他的機槍槍口正好側對著日軍進攻方向,機槍地堡全部修在鋸齒形工事的尖端部位,射擊孔卻分別開在兩側,四挺機槍射向相反的兩個方向,和對麵的地堡工事形成交叉火力。當斷崖下的日軍士兵遭到“彈幕”攻擊時,後麵的日軍士兵紛紛掉頭往迴跑,這時鐵柱興奮地扣動了扳機,輕機槍抖動著狂叫起來,後退的日軍士兵們猶如鐮刀割草般一片片倒下……


    這類野戰工事的構築法是第10軍的創舉,是針對中國軍隊重武器和遠程火力的不足,在戰爭中逐漸摸索出來的,可以將輕武器的火力效能發揮到極限。其戰術特點是:絕不輕易暴露秘密火力點,即使有小股敵人接近障礙物實施破壞性作業,也隻以散兵坑內的單兵火力進行攔截阻擊,而秘密火力點隻有等敵人大部分兵力深入到預定位置時,才像突然開閘的洪水傾瀉而出,采用側射、斜射、俯射、仰射等方式組成的多層次交叉火力,將進攻之敵全部殲滅。這種在局部加強火力密度的打法,所造成進攻一方的傷亡效果往往是驚人的。而僥幸能衝過火網的日本兵好不容易到達陣地前的人工絕壁下,正企圖以人梯攀登斷崖時,守衛在斷崖頂上投彈壕裏的國軍士兵將成捆的手**投下,斷崖下的日軍毫無遮擋,無任何安全死角可尋,隻有被全部消滅。當然,這套程序也可以反過來用,就是先引敵人接近人工斷崖,進行“彈幕”攻擊之後,再開啟秘密火力點斷其後路。


    日軍的第二攻擊波轉眼又湧了上來。他們並不知道斷崖下已經成了屠宰場,依然不顧傷亡地向前猛衝。鐵柱換了個彈匣正要繼續射擊,卻接到連長的命令:“停止射擊!再放進一撥兒鬼子!”


    於是數百名日軍士兵們組成的第二攻擊波就像被放進流水生產線一樣,毫不走樣地被“加工”了一番,斷崖下日軍殘缺不全的屍體堆成了小山,日軍的三次攻擊,均以慘敗收場,國軍陣地前躺倒了上千具屍體。


    這一仗滿堂一口氣投出上百顆手**,胳膊都投酸了,他還沒有打過這麽過癮的仗,一槍沒放,光靠手**就結束了戰鬥。新兵們剛才還嚇得臉色發白,這會兒全都眉開眼笑了。


    孫新倉端著支中正式步槍正準備露一手,誰知一槍沒放,就顧著扔手**了。他把一顆擰開蓋子的手**丟在地上,不滿地抱怨道:“日他娘的,這打的什麽狗屁仗?連槍都使不上啦!”


    張寶旺拍拍他的肩膀說:“兄弟,這才到哪兒?你那手好槍法往後露臉的時候還多著嘞。”


    日軍68師團師團長佐久間為人中將在望遠鏡中看到三次進攻的慘敗,不禁大為惱火,他懊悔自己的輕敵,在進攻開始之前怎麽沒有派偵察兵抵近偵察一下,誰知道對手會把地形給改變了,好好的丘陵地帶居然給弄成這般怪樣,照這麽打下去,整個68師團全填進去也過不了那道斷崖。


    佐久間為人放下望遠鏡想,68師團從來沒有遭受過如此重大的傷亡,不,說傷亡還不大準確,應該說是死亡,在那道斷崖下,進攻部隊的死亡率幾乎是百分之百。看來進攻之前的炮火準備沒有收到任何效果,中國軍隊的工事是如何設置的?他們是如何將輕武器的火力效能發揮到極致的?還不到一個小時,擔任主攻的133聯隊就損失了一大半兵員,這簡直匪夷所思。


    佐久間為人一邊披掛手槍和指揮刀,一邊對師團參謀長原田真三郎大佐說:“原田君,帶上幾個作戰參謀,跟我上前沿看一下,我倒要看看,他們的工事是怎麽構築的。”


    第57旅團旅團長誌摩源吉少將立刻勸阻道:“長官,你不能去,前邊太危險!我會派人去偵察。”


    佐久間為人微笑著反駁道:“哪裏不危險?就算待在指揮部裏,也保不準會吃上一顆**,快走吧!”說完他頭也不迴地走出指揮部。


    原田真三郎連忙帶著幾個作戰參謀追了上去。


    誌摩源吉無奈地搖搖頭,不再吭聲。


    日軍的三次進攻遭受到重大損失,以至於很長時間組織不起繼續攻擊的力量,張家山陣地前出現了一段平靜時期。鐵柱望著斷崖下堆積的日軍屍體,突然有了發洋財的念頭,他低聲和滿堂商量:“哥,咱閑著也是閑著,還不如下去撿撿洋落兒,說不準能發財呢。”


    滿堂一聽就興奮起來,他照自己腦門上拍了一巴掌:“中啊!俺咋就沒想起來呢?柱子,你小子就是比哥腦子活泛,咱悄悄下去,別讓排長看見!”


    兄弟倆悄悄滑下斷崖,在橫七豎八的日軍屍體中翻撿起來。滿堂好不容易從一個日軍少尉手腕上解下一塊手表,到手後卻發現這手表已經停擺了,他懊喪地把手表扔出很遠。這才發現,撿洋落兒的可不止他們兩個,班裏的弟兄們來了五六個,其中還有麻老五。


    麻老五從一個日軍少佐胸前摘下個望遠鏡,正用軍帽擦拭沾在上麵的血跡。滿堂過去一把搶了過來,他嘴裏罵道:“麻老五,俺說你他娘的是裝傻吧?俺就沒見過想發財的傻子。”


    麻老五雖說腦子不大好使,可還是懂得私有財產的重要性,他見剛到手的財物被搶走,立刻發起飆來,竟然一頭撞過來,把滿堂撞了個仰麵朝天。滿堂火冒三丈躥起來,接連照他肚子上給了幾記重拳,才使麻老五老實下來。


    鐵柱翻檢著屍體,先是從屍體的衣袋中找到幾盒香煙,又發現一具屍體的嘴裏鑲有金牙,於是鐵柱耐心地用刺刀撬下了兩顆金牙,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裏,嘴裏還嘟囔著:“娘的,這些鬼子咋也是窮光蛋?比咱也強不到哪兒去……”


    孫新倉不愧是打獵的出身,他隻對槍有興趣,居然撿了四支三八式步槍,還有七八個裝滿子彈的牛皮彈盒。


    在上麵望風的李長順壓低聲音喊了一句:“快迴來,排長往這邊來啦!”


    於是撿洋落兒的弟兄們連滾帶爬返迴陣地。


    排長走後,大家各自拿出戰利品擺弄起來。李長順拿起滿堂搶的望遠鏡向遠處望去,卻發現視野中一片模糊,他試著轉動鏡筒之間的旋鈕,視野才漸漸清晰起來……


    滿堂生怕他把望遠鏡擺弄壞了,連忙喊:“長順,你他娘的瞎鼓搗啥?鼓搗壞了你小子可賠不起!”


    李長順突然挺直了身子,一動不動地用望遠鏡觀察著前方,嘴裏小聲說:“嘿,對麵山坡上有鬼子……”


    大家立刻緊張起來,紛紛抄起了手**。


    李長順在望遠鏡裏看到,對麵歐家町小高地上的灌木叢後站著七八個日本軍人,其中幾個穿著黃呢子軍服的軍人正舉著望遠鏡向這邊觀察,他們全部佩帶著手槍和指揮刀,看樣子是一群軍官,而且為首的肯定是高級軍官,不然他身旁不會有這麽多隨從。


    滿堂緊張地問:“長順,看見啥啦?是不是鬼子又要進攻了?”


    李長順放下望遠鏡,興奮地自語道:“是鬼子大官,距離有一千多米,迫擊炮能夠上,滿堂,我這會兒要是有門迫擊炮,就能幹掉那夥鬼子官。”


    鐵柱插嘴道:“迫擊炮?有啊!團部迫擊炮連就在咱們後麵,剛才還看見炮連的白連長呢。”


    滿堂猛地站起來:“走,咱趕快去報告白連長,晚了就不趕趟啦!”


    團部迫擊炮連的連長白天雷上尉正在觀察所裏訓斥一個新兵,這新兵在剛才的戰鬥中發射了兩發炮彈都沒有炸響,後來才發現,他慌亂中忘了擰開引信上的保險帽,白白地浪費了兩發炮彈。


    白天雷是中央軍校第15期炮科畢業生,他和蔡繼剛是老鄉,都是安徽桐城人,桐城是中國曆史上著名的“桐城派”文學發源地。桐城文派是清代文壇最大的散文流派,曆史上曾出現過1200多個桐城派作家。受此影響,白天雷從小就喜歡舞文弄墨,立誌做個散文家,誰知趕上了戰爭,白天雷投筆從戎報考了中央軍校,畢業後成了炮兵軍官,把個好好的散文大家愣給耽誤了。


    聽了李長順等人的報告,白連長立刻來了精神,竟有這等好事?日軍高級指揮官居然主動送到自己炮口下,這可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事。


    白連長用望遠鏡仔細觀察了一下,認定李長順的判斷是正確的,那夥鬼子裏肯定有個將軍,就衝這前唿後擁的架勢,那老鬼子的官兒小不了。老天真是開眼啊,把個立大功的機會送到了白連長眼前。


    白天雷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大吼著發出一連串命令。為避免打草驚蛇,白天雷決定暫時不請示上級,管他娘的,先幹了再說。他決定不按常規進行單炮試射,而是命令全連八門迫擊炮同時瞄準目標集中發射。


    李長順見到這麽多迫擊炮,一時技癢,便壯著膽子請求:“白連長,能不能讓俺打一炮?”


    白天雷詫異道:“你,你也會使迫擊炮?”


    “老炮手了,準不準的不敢說,至少不會比你手下這些弟兄差。”


    “嘿!怎麽不早說?我這兒就缺老炮手,郭連成,你站一邊去,讓這位兄弟試試。”


    剛才挨訓的那個新兵立刻讓出了位置,李長順走到迫擊炮前,眯起眼睛目測了一下距離,又熟練地調整了迫擊炮的射擊仰角,然後拿起一枚炮彈放在炮口上,他注視著白連長說:“白連長,你不是要試試俺的準頭嗎?那就讓俺這門炮早發射三秒鍾,省得和別的弟兄鬧混了。”


    白天雷笑道:“行啊小子,你是打算露一手?就聽你的,全連讓你三秒!現在全體注意,聽我的命令,目標正前方,距離1000米,八炮急速齊射,預備……”


    這時李長順的炮彈“咣”的一聲已經出膛……


    白天雷隨即發出“放”,其餘的七門炮才同時射出炮彈。


    在歐家町小高地上的佐久間為人中將正舉著望遠鏡仔細觀察張家山陣地。在這裏,他終於看清楚了中國軍隊設置鋸齒狀人工斷崖的奧妙,所有的火力點都構築在鋸齒的尖端,而機槍射孔則開在尖角的兩側。看來他們費大力氣改造地形,就是為了避免正麵射擊,利用人工斷崖擋住攻擊部隊,采用側射方式組成交叉火力斷其後路,再使用大量的手**進行“彈幕”攻擊。這一招的確很聰明,正麵進攻一方的炮火很難將火力點摧毀,進攻部隊隻有挨打的份兒,絕無還手的餘地,難怪傷亡如此巨大。


    佐久間為人看到鋸齒狀斷崖下躺滿了日軍士兵的屍體,土黃色的軍服為陣地邊界勾勒出清晰的輪廓,這位陸軍中將的臉部肌肉劇烈地抽搐起來。他氣惱地迴頭對參謀長原田真三郎大佐說:“傳我的命令,下次進攻時,把工兵大隊所有的短梯都帶上,要以最快的速度翻越斷崖……”他話音沒落,空中突然傳來一陣劃破空氣的唿嘯聲,原田真三郎大佐臉色驟變,他大喊一聲:“臥倒……”便奮不顧身地向佐久間為人撲去……


    然而晚了,李長順那顆最先出膛的炮彈帶著唿嘯聲落下,在猛烈的爆炸中,佐久間為人中將和原田真三郎大佐的身體被衝擊波高高揚起,像羽毛一樣飄落下來……三秒鍾後,這裏又落下一群炮彈,把歐家町小高地變成了一片火海。


    李長順發射的這顆****獲得了極高的性價比:佐久間為人中將[1]


    、師團參謀長原田真三郎大佐、作戰主任鬆井中佐、參謀鬆浦覺少佐身負重傷,陪同中將陣前觀察的68師團司令部參謀人員和第57旅團各部隊長非死即傷,損失慘重。白天雷指揮的這次炮火急襲使日軍68師團的指揮係統一度癱瘓。


    日軍發起總攻時,蔡繼剛正在第3師的城西防線督戰。


    衡陽城防的西線起自汽車西站接預備第10師陣地,沿瓦子坪到易賴廟前街,這條防線全長1200多米,陣地前地勢平坦開闊,都是些水田和魚塘,溝渠縱橫,隻有易賴廟後街的民宅中有幾條道路可以接近防線。


    第3師雖然也是第10軍的主力師,但參加守城的隻有兩個團兵力,因為第8團在半個月前被派到衡陽至湘潭之間的長衡公路一帶襲擾日軍,暫時脫離了第3師的建製。按戰前的部署,第7團負責防守西麵長湖町、易賴街一線;第9團則擔負拒敵於北門之外的重任,據守轄神渡、草橋、石鼓嘴一線。師長周慶祥命令9團加強防守,各派一個加強連據守轄神渡和草橋南端這兩處要害陣地。兩處陣地都構築有堅固的碉堡、地堡群和交通壕等設施。


    第9團防區隻有一段比較薄弱,就是從轄神渡到易賴廟前街中間的水田、魚塘,其他地段均可依托蒸水河布防。


    第7團防守的長湖町、易賴街一線構築了大量的伏地堡和交通壕等工事,敷設多層障礙物和雷場,並且拆毀了一片民宅以掃清射界,此處是個易守難攻的陣地。


    蔡繼剛在9團1營的指揮所裏正趕上日軍總攻前的炮擊,看來橫山勇認定城西防線是個薄弱之處,急於從這裏突破。總攻前的炮擊加上飛機轟炸進行了足足一個小時,蔡繼剛的耳朵被震得處於半聾狀態。1營營長許學文少校也沒好到哪去,他不光是耳朵聾了,還被遮天蔽日的硝煙嗆得咳出了血。


    蔡繼剛從望遠鏡裏看到,陣地前的障礙物和雷場被猛烈的炮火掃得七零八落,戰前精心構築的地堡群被摧毀了三分之一,其中不少地堡是被大口徑炮彈直接命中的。陣地上各連連長都把電話打到營部,大概是報告各連的傷亡情況。


    許營長大聲喊著:“你們不用匯報,老子什麽也聽不見,隻有一句話,隻要鬼子進入100米內,各連不用等命令,馬上給老子開火,揍他個**養的!”


    日軍果然訓練有素,步炮協同配合得絲絲入扣,他們的散兵線幾乎是跟著彈幕走,炮火剛向後延伸,日軍的散兵線就已抵達陣地前,上千名士兵齊聲呐喊著蜂擁而上,他們步槍上的刺刀在陽光下發出耀眼的光芒……


    守在轄神渡陣地上的2連率先開火,緊接著草橋南端陣地、易賴廟前街陣地、長湖町陣地都爆發出炒豆般的槍聲,7團和9團防守的這1200米防線全線打響。


    蔡繼剛從望遠鏡裏看到一幅血腥的畫麵:輕重機槍組成的交叉火網把日軍的第一波散兵線幾乎全部打倒,頃刻間第二波散兵線又像浪頭一般席卷上來,雷場上殘存的**不斷地被踩響,爆炸聲此起彼伏,衝擊波和橫飛的彈片無情地撕碎著日軍士兵的身體……這些被武士道精神洗過腦的日軍士兵的確令人生畏,他們對死亡似乎毫不在意,衝擊速度絲毫不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其戰鬥意誌之頑強令人咋舌。


    蔡繼剛注意到,守軍中還活躍著一些槍法精湛的狙擊手,專門在中遠距離上射殺日軍的指揮官和軍曹,而且狙殺效果極佳。日本軍隊的條令中有不少機械僵化的規定,他們的軍官和軍曹必須攜帶指揮刀,尤其是衝鋒的時候,總要擺出一副軍刀出鞘向前45度舉刀的造型,嘴裏還要高喊“前進”,生怕敵人不知道自己的軍官身份。這種“耍酷”的習慣給敵方的狙擊手提供了極大的機會,他們不用仔細辨認目標,隻要發現挎指揮刀的立刻瞄準射擊,基本一槍斃命,很少有失誤。因此,日軍中下級軍官及軍曹在戰場上的傷亡率一直居高不下。蔡繼剛納悶地想,戰爭已經打七年了,怎麽就沒把他們打得聰明一點呢?


    日軍116師團畢竟久經戰陣,士兵們的戰術動作令人稱道,他們在密集的火網下時而奔跑,時而匍匐前進,進攻隊形一絲不亂,而且善於利用守軍機槍換彈匣的一瞬間,隻要守軍火力稍一中斷,他們會立刻抓住時機一躍而起,奮力撲上前去。蔡繼剛看到,日軍的散兵線不顧傷亡,前仆後繼,已經接近守軍的工事了。這時守軍工事裏迎麵飛來成群的手**,在火光硝煙中日軍士兵血肉橫飛……硝煙散去,陣地前到處躺滿了穿黃軍裝的日軍屍體,殘肢斷腿遍布田間地頭,有的還高高地掛在大樹枝頭,戰場上的慘狀令人觸目驚心。


    蔡繼剛放下望遠鏡,滿意地撣了撣軍裝上的塵土,心裏琢磨著是不是到前沿工事裏去過過機槍癮。有些日子沒摸過機槍了,還真有些手癢。盡管他知道,這不是一個少將督戰官該幹的事。


    “蔡長官,你的電話,是周師長打來的。”許營長遞過話筒。


    周慶祥字雲亭,是黃埔三期生,和軍長方先覺是同期同學。他抗戰初期和蔡繼剛一樣,也是團級軍官。蔡繼剛是在1938年的武漢保衛戰時和他認識的,那時候周慶祥是3師8團上校團長,是個性格穩重,很內斂的軍官。


    “雲鶴兄,你那裏怎麽樣?我們都在擔心你的安全呢。”周慶祥關切地問。


    蔡繼剛笑道:“雲亭兄,9團1營打得好啊,部隊士氣高,戰術也發揮得當,敵人的第一輪進攻就被消滅了三四百人,第3師果然名不虛傳,是支好部隊啊。”


    周慶祥開玩笑道:“哎喲,讓蔡督戰官這一誇,我還真有點受寵若驚,改日你迴重慶,在軍委會各位長官那裏替我們第3師多美言幾句,那些美式裝備總不能全給了遠征軍吧?哪怕給100支***我也知足啊。”


    “好啊,我要是有那個權力,別說***,就是**炮、坦克也給你裝備到營一級。哎,對了,飛機你要不要?是不是給第3師再裝備上幾十架b25轟炸機?”蔡繼剛也開起了玩笑。


    “那敢情好,我在這兒就先謝謝督戰官了。雲鶴兄,軍委會命令我們堅守衡陽7至10天,看樣子問題不大。”


    “別這麽樂觀,衡陽保衛戰才剛剛開始,艱難的時候還沒到呢,情報上說,日軍參加攻城的是整整兩個師團,衡陽外圍還有六個多師團在打援,我們的援軍能不能趕到還是個問題,我看咱們還是要作長期固守的準備。”蔡繼剛憂心忡忡地說。


    周慶祥驚訝地問:“雲鶴兄,你真這麽悲觀嗎?或者有什麽新情報?”


    “沒有新情報,你查一查第九戰區各部隊目前所處的位置就能得出判斷,指望這些部隊衝破日軍阻擊馳援衡陽,我看很難。”


    周慶祥一時無語。


    “雲亭兄,你找我有事嗎?”蔡繼剛問。


    “嗨,聊著聊著倒把正事給忘了,剛才軍座把電話打到我這兒找你,他還以為你在3師指揮所督戰,一聽說你上了前沿陣地就發了脾氣,罵我們對你的安全重視不夠,他請你立刻返迴五桂嶺軍指揮部,有要事商議。”


    “哦,這麽急?我馬上到!”蔡繼剛放下了電話。


    從軍事地形學角度看,衡陽是一座無險可守的城市。如果從空中俯瞰衡陽,就會發現這個小盆地內河網縱橫,水田和魚塘密布。衡陽城的東麵是湘江,北麵為蒸水,城南連接西湖蓮池,與天馬山、西禪寺相連。自天馬山、西禪寺向東,是嶽屏山、接龍山、雁峰山、五桂嶺連接湘江西岸的連綿丘陵地帶,呈波浪狀展開。這些小山包的名字都很唬人,什麽虎形巢、楓樹山、張家山、停兵山等,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什麽崇山峻嶺呢,實際上隻是一些標高不過四五十米的土丘,土丘之間水田與池塘星羅棋布。


    受地形影響,攻城的日本軍隊不可能自北向南進攻,而隻能是循波狀丘陵由南向北攻擊。


    在城市保衛者的眼中,這樣的地形雖然不利於敵方機械化部隊高速推進,可一旦敵方兵臨城下,衡陽這座城市則很難防守。城市東麵的湘江、北麵的蒸水雖然是拱衛衡陽的天然屏障,可一旦城市被合圍,這兩條河流又成了突圍的障礙,勒緊守軍於絕境的絞索。


    方先覺為了振作士氣和便於指揮,特意將第10軍前線指揮部設在衡陽南郊五桂嶺上的湘桂路局內,這裏距離前線隻有300米。一個軍級指揮部離火線隻有300米,這無疑是一著險棋,但對下屬部隊官兵士氣的提升卻起著極大的作用。


    “軍部就在五桂嶺,軍長就在我們身後!”這個消息通過電話線迅速傳到了各個陣地,各師的師長告訴團長們:“軍部就在五桂嶺,軍長就在我身後,我在你們身後,我們一步也不能退!”於是團長們又告訴營長們,營長們又告訴連長們,連長們告訴士兵們:“注意!軍部就在我們身後300米處,我們無路可退,就是用腦袋頂,也要頂住敵人的進攻!”


    蔡繼剛趕到第10軍前線指揮部時,方先覺正背著手在作戰室裏來迴踱步,一個通訊參謀正通過電台緊急唿叫湘西的芷江機場。


    蔡繼剛走進作戰室向方先覺敬了禮:“軍長,你找我?”


    方先覺抬頭望著蔡繼剛,焦急地說:“雲鶴兄,你總算來啦,我剛才還在罵周慶祥,他怎麽敢把你放到前沿陣地去?出了危險誰負責?”


    蔡繼剛笑著解釋道:“這可不怨周師長,是我自己去的,沒和他打招唿。子珊兄,有什麽事嗎?”


    方先覺說:“現在我們急需空中支持,我找你來,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你看……”


    通訊參謀報告:“軍座,芷江機場方麵說,此事他們做不了主,他們隻能聽從中美聯合空軍指揮部的命令。”


    蔡繼剛一把搶過話筒:“聽著,我是軍委會的蔡繼剛少將,你馬上給轉昆明中美聯合空軍指揮部陳納德將軍辦公室,此事十萬火急,耽誤不得,否則你要承擔責任!快點,我等著!”


    軍委會的牌子還是好使,芷江機場方麵不敢怠慢,隻用了兩分鍾就接通了陳納德將軍。


    蔡繼剛拿起電話用英語說:“陳納德將軍,我是軍委會軍令部督戰官蔡繼剛……”


    “嗨!蔡將軍,我知道你在衡陽,有什麽需要我效勞的嗎?”


    “陳納德將軍,是這樣,衡陽目前已被包圍,戰況激烈,衡陽守軍急需空中支持,除了對地麵部隊提供近距離空中支持外,我們還需要空投彈藥和給養,請將軍無論如何答應我的請求!”


    “蔡將軍,我知道衡陽之戰關係重大,也很想幫助你,可我目前的處境也不太好,你知道,我和史迪威將軍在使用空運物資的優先權上一直有嚴重的爭執,是的,我們一直在爭吵,他甚至還威脅我,要解除我的指揮權……算了,我不想再提他了,蔡將軍,沒辦法,我現在缺油料,有一部分飛機已經無法起飛了,史迪威準備把大部分油料都用於反攻緬甸,他隻關心緬甸。”


    蔡繼剛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使自己的談話盡量充滿感**彩:“將軍,我非常理解您的處境,也知道您所麵臨的壓力,我的意思是,能否想想其他的辦法……哪怕是很少一點支持,至少出動一些轟炸機轟炸敵人的補給線,敵人的炮兵火力對我們威脅太大,彈藥也很充足,隻要切斷敵人運輸線,守軍的壓力就會小一些。”


    陳納德也動了感情:“蔡,我會盡我所能支援衡陽保衛戰,你放心!我馬上聯係各機場,哪怕是清倉查庫也要搜羅一些燃油和彈藥,隻要有一點燃油和彈藥,我的轟炸機立刻起飛,至於戰鬥機……能有幾架算幾架,盡量對守軍提供一些火力支持,我能做的隻有這些了。”


    “謝謝!謝謝!將軍!”蔡繼剛幾乎要流淚了。


    “蔡,第10軍作戰消耗量最大的是什麽?”陳納德關切地問。


    “是手**和80毫米****,還有7.9毫米輕機槍子彈。”


    “那我盡量想辦法,從駝峰空運物資中多搞一些給你們投過去!‘酸醋喬’那裏……大不了再和他吵上一架,讓他撤我的職好了,我根本不在乎。”陳納德下了決心。


    蔡繼剛肅然道:“將軍,我代表第10軍全體將士給您敬禮了!”


    “謝謝,請替我向第10軍全體官兵表達敬意!對了,蔡,我剛剛想起一個主意……”


    “什麽主意?”


    “我要是被解職了,就迴國向銀行貸款,唔,用我父親留給我的房子作抵押,買一架p-40戰鬥機,然後就他媽的以誌願者的身份參加衡陽保衛戰!”陳納德興致勃勃地說。


    蔡繼剛終於流淚了,他默默地掛上話筒。


    6月29日清晨,東方天空布滿了絳紅色的火燒雲,仿佛預示著又是腥風血雨的一天。


    清晨6時,日軍照例開始了炮火準備,隨著隆隆的炮聲,無數炮彈落在虎形巢、楓樹山、張家山一線的國軍陣地上;空中的轟炸機編隊唿嘯著俯衝下來向守軍傾瀉重磅**。日軍的野戰炮兵憑借遠程重炮的掩護,竟然將十餘門九二式步兵炮推進到距離張家山、虎形巢陣地不到500米處,向守軍火力點進行直瞄射擊。經過一個小時的炮擊轟炸,國軍陣地前的多處人工斷崖被炸成了45度斜坡,斷崖上的投彈壕及散兵坑幾乎被打平,不少防炮掩體被大口徑炮彈直接命中,很多士兵被土掩埋活活悶死。一個小時內,預備第10師30團傷亡慘重。


    在日軍116師團前進陣地上,133聯隊的兩千餘名官兵軍容肅整,手執武器擺開戰鬥隊形,等待著進攻命令。


    116師團師團長岩永汪中將站在一座土丘上,用望遠鏡觀察著張家山陣地上的炮火著彈點。就進攻而言,岩永汪中將讚同克勞塞維茨的觀點:數量上的優勢是戰略戰術上最普遍的製勝因素,集中優勢兵力是戰略上最簡單有效的準則。


    岩永汪認為,在6月26日的進攻中,參加首輪攻擊的120聯隊聯隊長武藏勇雄大佐,在使用兵力方麵犯了一個戰術性的錯誤,他以步兵大隊為單位逐次投入戰鬥,結果在對方嚴密的火網下被一個一個打殘了建製,這種逐次增加兵力的戰術實為大忌。根據空中偵察,中國軍隊的防禦縱深極其有限,不過是幾道單薄的線狀防禦陣地,就防禦體係而言,還不如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水平。當年的馬其諾防線,防禦縱深已達14公裏,整個防線構築的永備射擊工事就有5800個,而眼前衡陽守軍的這道防線不過是由一些簡陋的土木結構工事倉促建成的,這樣的防線,久經戰陣的116師團居然連續攻擊了三天還沒有突破,這簡直是帝國皇軍的恥辱。


    岩永汪決定改變戰術,他要集中優勢兵力,一次性投入整整一個聯隊實施重點突破,中午之前結束戰鬥。


    岩永汪扔開望遠鏡,向前挺舉戰刀發出進攻命令:“133聯隊,前進!”


    133聯隊的兩千多名士兵發出排山倒海般的呐喊,衝上前去……


    “敵人上來了,各班進入工事,準備戰鬥!”1營3連連長程遠誌在陣地上大吼著。


    張寶旺、滿堂、孫新倉等人昏頭漲腦地爬出防炮掩體,剛才那一輪炮火非同小可,其猛烈程度超過以往任何時候,弟兄們被震得幾乎發了瘋,2班和5班的防炮掩體被重磅**直接命中,兩個班的士兵隻活下三個人,還全部是重傷。


    8班還算幸運,除了被調走的李長順,其餘九個人還都在。李長順自從玩迫擊炮露了一手之後,就被炮連的白連長強行留在了炮連,白連長認為這麽好的炮手留在步兵連簡直是糟蹋人才,李長順就是再舍不得8班也沒用。


    8班的弟兄們拖著手**箱連滾帶爬進入幾乎被炸平的投彈壕,懵懵懂懂地將手**的保險蓋一個個擰開。


    前麵地堡裏的輕重機槍狂叫起來,日軍的前鋒線已經接近了斷崖,看來這兩天他們根據人工斷崖的地形作了強化訓練,每個小隊都配備了短梯。這時日軍士兵們有的架起短梯,有的幹脆向被炸塌的斜坡上攀爬,在兩側交叉火力的猛烈掃射下,短梯上、斜坡上不斷有中彈的日軍士兵滾落下來,但其餘的士兵仍然不顧傷亡地向上攀登。


    當第一個日軍士兵登著短梯在斷崖邊剛剛露頭時,連長程遠誌舉起駁殼槍一槍擊中其腦門,那士兵一頭栽下斷崖……程遠誌喊道:“各班先不要投彈,都給我拿槍瞄著,梯子上人頭一露就給我幹掉,不許放空槍!孫新倉,你小子該露一手了!”


    他的話音沒落,斷崖邊已經亂糟糟地豎起了幾十個梯子,爬在上麵的七八個日軍士兵也探出了身子,孫新倉率先抬手一槍,一個日軍士兵慘叫一聲向後翻倒。又是一聲槍響,另一個日軍士兵中彈栽下去。8班的弟兄們驚奇地發現,這一槍居然是麻老五放的,這傻小子啥時候會打槍啦?而且退殼上膛蠻像那麽一迴事,真他娘的邪門了。


    斷崖邊越來越多的日本兵露頭了,8班的弟兄們劈裏啪啦亂槍齊發,又是七八個日本兵栽下去。投彈壕離斷崖邊緣隻有四五米遠,在這種距離上射擊,簡直就像頂著敵人的腦門開槍,連傻乎乎的麻老五都彈無虛發成了神槍手。


    孫新倉自從繳獲了鬼子的步槍後就再也看不上中正式步槍了,在他撿迴的幾支槍裏居然有一支帶瞄準鏡的“九七”式狙擊步槍。中央軍校畢業的程遠誌連長是個槍械專家,他隨便擺弄了幾下告訴孫新倉,這種步槍是日本1937年研發出的三八式步**進型,可以發射減裝藥的6.5毫米三八式槍彈,它的特點是瞄準基線長,彈道穩定,射擊時後坐力小,彈藥在槍管內燃燒很充分,幾乎不會產生槍口熾焰和白煙,這樣敵方就難以從槍口火光或白煙發現狙擊手潛伏的位置。


    孫新倉一聽就樂了,日他娘,這迴可真發財了,隨便撿個洋落兒就弄支好槍,這可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孫新倉對這支槍是愛不釋手,睡覺時都抱著。


    但他對這種頂著敵人腦門開槍的射擊方式很不以為然,這算個啥?連麻老五都成神槍手了,哪還顯出咱的手藝?孫新倉爬到斷崖邊,選了個極佳的射擊位置,向下舉槍瞄準……


    連長程遠誌有心看看孫新倉的槍法,卻發現他瞄了半天不開一槍,程遠誌焦躁起來,正要罵街,隻見孫新倉突然扣動了扳機,隨著一聲槍響,七八十米開外竟然倒下三個日本兵。


    “打得好!”程遠誌興奮地大叫,他終於看出來了,孫新倉一直在捕捉日本兵在運動中的位置,當前後三個日本兵形成一條線後才果斷擊發,日軍的6.5毫米三八式步機彈其侵徹效果極佳,強大的貫穿力竟連續擊穿三個日本兵身體。


    程遠誌喊道:“孫新倉,給我打遠目標,專打帶指揮刀的……”


    “啪!”孫新倉又是一槍,150米外的一個日本軍官仰麵倒下。


    “孫新倉,看見那棵小樹沒有?以它為坐標,向左30密位,距離180米,標尺3,打那個穿黃呢子的佐官……”程遠誌喊道。


    “啪!”又是槍響人倒。


    8班的弟兄們齊聲叫起好來。


    幾輪射擊之後,連長程遠誌發現露頭的日本兵越來越多,僅靠步槍射擊已經擋不住敵人了,有三四個日本兵趁弟兄們退彈殼的工夫,已經躍上斷崖,就在將要跳進投彈壕時被擊斃在壕前。程遠誌認為是時候了,這會兒斷崖下已經擠滿了敵人,該讓他們嚐嚐手**的滋味了。


    程遠誌吼道:“3連全體都有,停止射擊!全體投彈!”


    瞬時間,鋪天蓋地的手**飛下斷崖,崖下火光閃閃,硝煙四起,短促劇烈的爆炸聲不絕於耳,被炸成碎塊的日本兵肢體被氣浪拋上斷崖,又紛紛揚揚地落下,像是下了一場血雨,斷崖下受傷的日本兵發出一片慘叫。


    日軍133聯隊得到的是死命令,師團長岩永汪命令133聯隊展開全部兵力,不惜一切代價,必須在中午12點之前拿下張家山陣地。聯隊長黑瀨大佐橫下一條心,全聯隊官兵不計傷亡,堅決攻擊,就是把整個聯隊全部填進火網也在所不惜。於是133聯隊的官兵們前仆後繼,猶如海浪般一波接著一波向張家山陣地湧去。


    此時戰鬥已呈白熱化,攻防雙方都打紅了眼,戰術目標和目的已經不重要了,竭盡全力殺死對方,把對方撕成碎片才是唯一目的。


    守在地堡裏的鐵柱臉色發白,精神瀕臨崩潰。整整兩個小時,他一刻也沒有停止射擊。這個火力點配備了輕重機槍各兩挺,正副射手十個士兵,大家都像鐵柱一樣精神瀕臨崩潰。戰鬥最激烈時,射手們滿頭大汗,嚎叫著不停地掃射,副射手們一邊換**一邊用工兵鍬清理機槍旁邊堆成山一般滾燙的彈殼。輕機槍打紅了槍管,澆上水冷卻一下繼續射擊。“馬克沁”重機槍冷卻筒裏的水已經燒幹幾次,最後水也供不上了,射手們靠向冷卻筒裏撒尿才保證了重機槍免於報廢。人尿被煮開了的味道非常難聞,炎熱的天氣加上槍管散出的高溫將地堡變成了蒸籠。使射手們精神瀕臨崩潰的還不是這些,因為誰也沒經曆過這種人類大量死亡的場麵,他們都被眼前這種屠殺場麵嚇住了。


    火網下的日軍屍體已堆積成山,地麵上流淌的血漿達幾寸之厚。數十挺機槍組成的交叉火力把地麵打得飛沙走石,就像開了鍋一樣。上千枚手**在爆炸,其中四枚一捆的集束彈炸開後所形成的強烈氣浪,像颶風般擴散開,將人的肉體瞬間撕碎……但一波接一波的日軍士兵仍然踩著同伴的屍體,嚎叫著,義無反顧地撞進火網,頃刻間被打成碎片,變成了一堆堆蠕動著的、奇形怪狀的東西,這種慘烈場麵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幾十年以後,日軍133聯隊老兵協會的老兵們還心有餘悸地迴憶起這天,1944年6月29日。這些幸存的老兵們每年這個日子都要從四麵八方趕來聚在一起,祭奠6月29日在戰鬥中陣亡的戰友。每當談起這次戰鬥,他們的腦海中就會出現張家山陣地前屍山血海的畫麵,他們無法想象,當初自己是如何從那駭人的火網下幸存下來的。那種火力密度簡直令人無法想象,每分鍾都有上百次中彈的可能。是啊,那時133聯隊所有的士兵都被一種情緒控製著,腦子裏隻有一種願望,那就是殺死張家山陣地的保衛者,隻要能殺了他們,付出多大代價也無所謂。


    正在肖家山陣地30團指揮所裏督戰的蔡繼剛也震驚不已,他經曆過淞滬會戰、武漢會戰,參加過上百次戰鬥,還從沒見過如此殘酷慘烈的場麵。30團指揮所距離張家山陣地直線距離僅300米,在剛才的激戰中屢次被流彈擊中,連觀察窗前炮隊鏡的鏡片都被流彈擊碎。


    方先覺打來電話:“雲鶴兄,你那邊怎麽樣?”


    蔡繼剛隻吐出八個字:“前所未有,慘烈至極!”


    6月29日這天,日軍133聯隊頂著槍林彈雨,前仆後繼攻擊了整整兩個小時,在遭到重大傷亡後,133聯隊的攻勢終於衰竭了。兩千多名士兵倒在張家山陣地前,全聯隊的傷亡達到三分之二,而各級軍官的傷亡率達到百分之七十以上。


    116師團師團長岩永汪中將在望遠鏡裏看到張家山陣地前堆積如山的日軍屍體,險些發瘋。


    這一天,國軍第3師防守的西部防線也爆發了激戰,從西麵長湖町、易賴街到北門外的轄神渡、草橋、石鼓嘴一線,攻守雙方都殺紅了眼,雙方的炮兵在激烈對射,步兵在突擊與反突擊,易賴街陣地甚至出現短兵相接的白刃戰,雙方數百人端著刺刀絞殺在一起……


    這一天,自石鼓嘴到新街北的大段江防線上,國軍第190師570團的迫擊炮群與日軍的重炮群展開隔江對射,湘江東西兩岸都被烈火硝煙所籠罩……


    下午兩點,四架從芷江機場起飛的中美空軍混合團的p-40e戰鬥機編隊飛臨衡陽上空,衡陽守軍各陣地一片歡唿聲。十分鍾以後,八架日本陸軍航空隊的“隼”二型戰鬥機趕到,雙方的戰鬥機在城市上空展開對決。在空戰中,中美空軍混合團的飛行員們表現出極強的戰鬥意誌,雖然處於數量上的劣勢,但仍然毫無懼色地與對方八架飛機展開空中格鬥。


    日方的“隼”二型戰鬥機雖數量占優勢,但火力較差,它機翼上隻安裝了兩挺機槍,在空戰中顯得火力不足;而p-40e戰鬥機的機翼下裝有六挺機槍,於是火力的優勢抵消了數量的劣勢,雙方竟然打了個平手,日方的一架“隼”二型戰鬥機被打得淩空爆炸,而中方的一架p-40e戰鬥機中彈燃燒,墜毀在日軍陣地上,雙方的飛行員都沒來得及跳傘。


    十分鍾後,雙方飛機的彈藥告罄,於是各自重新編隊,似乎是約定俗成地退出戰鬥。這時,在地麵上觀戰的數萬衡陽軍民突然看到一個奇異的畫麵:一架p-40e戰鬥機單槍匹馬衝進“隼”二型戰鬥機編隊,“隼”二型戰鬥機紛紛散開躲避,但這架p-40e戰鬥機加大速度死死咬住其中一架敵機,大有撞機拚命的架勢,那架“隼”二型戰鬥機情急之下作出了一連串規避動作,顯得狼狽不堪……


    蔡繼剛站在五桂嶺第10軍前線指揮部的屋頂上觀看了這場追逐,他苦笑著搖搖頭,這是誰呀?簡直是拚命三郎,玩空戰也這麽死纏爛打,整個一副以命換命的架勢,不鬧個同歸於盡決不罷休。蔡繼剛把他所認識的飛行員都想了一遍,到底也沒猜出會是誰。


    在地麵觀戰的數萬衡陽軍民熱血沸騰,發出一陣陣歡唿,向那位勇敢的飛行員致敬。蔡繼剛心想,渾小子,你玩夠了沒有?該看看儀表盤上的油表了,再這麽玩鬧,你連返迴芷江機場的油料都不夠了。


    日方的飛機消失在地平線上,那架p-40e才戀戀不舍地返航。這時蔡繼剛看到南線的張家山、楓樹山、虎形巢等陣地,西線的長湖町、易賴街等陣地,第190師570團守衛的自石鼓嘴到新街北的江防線上,都不約而同地升起了紅色信號彈,這是守衛在各陣地上的第10軍將士向那位飛行勇士表達的最大敬意。


    蔡繼剛在日記裏記錄了6月29日這場空戰。他憂心忡忡地想,這個冒失的飛行員到底是誰?不會是弟弟蔡繼恆吧?


    [1]


    據多種資料記載,日軍第68師團師團長佐久間為人中將,於1944年6月28日被國軍第10軍擊斃於衡陽。經核實,此記載應是誤傳。佐久間為人在衡陽之戰隻是受了重傷,並沒有斃命。1945年2月10日,傷愈歸隊的佐久間為人被任命為第84師團師團長,擔任本土決戰之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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