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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雨落空靈屋簷寂,蛙和起伏夏日閑。


    寧君惜一覺醒來時,龍廟外不知道何時已經下起了細密小雨。


    天色還很昏暗,雨水滴答聲在雨夜裏徘徊,和著彼此起伏的蛙聲,顯得夜色愈發靜謐。


    寧君惜愣了會兒,低頭看了眼在他懷裏蜷縮成一團的毛球,攬著它爬起身來,在龍廟裏看了一圈。


    龍廟內沒有人,隻是仍燃著幽幽燭火,夜風偶爾吹入,火光便忽明忽暗起來。


    寧君惜也不好奇,坐在門檻上看著外麵小雨淅瀝。


    看天色也就是寅時,距離天亮還有很長一段時間,隻是他已經沒了一點睡意。


    他莫名其妙夢到了從出雪原到如今的所有遭遇,雖然覺得蹊蹺,可也忽然覺得這一趟出來很沒意思。


    他隻是想四處看看,結果小齊叔找來前一直被他人算計,小齊叔找來後自己又似乎一直往早就挖好的坑裏跳,覺得自己也是夠了。


    似乎他出來就是個錯誤。


    可他若不出來,又是如何一副光景呢?


    漸漸,他聽著外麵的滴答雨聲,思緒完全放空,什麽也不想,也不願想。


    不知過了多久,夜色中一道金光直墜入龍首山。


    寧君惜猛地迴過神來,抬頭見黑澤緩緩走來。


    她已經能完全幻化人形,身形高大,自有一份威勢,雨水可近身卻難浸身。


    寧君惜想這便應該是海神了,便起身客氣道,“恭喜海神了。”


    黑澤擺擺手,“此番若非小友相助,黑澤必不會這般順利。”


    寧君惜苦笑搖搖頭,他算幫了什麽忙,轉移話題道,“海神可知我家兩位長輩去處?”


    黑澤輕輕搖了搖頭,麵色有些奇怪。


    寧君惜也不勉強,點頭道,“那勞煩海神若遇到我家長輩,便傳達一聲,我去將此地最後那點細枝末節處理掉,一日時間內,必定歸來,讓他們勿要掛念。”


    黑澤愣了一下,點點頭,“必定告知。”


    寧君惜抿唇一笑,“多謝。”


    他走出龍廟,摘了片大葉子,頂在頭頂,緩緩消失在夜幕裏。


    黑澤眉頭微蹙,這少年似乎不太對勁。


    ……


    海天相接處,還是一片灰蒙混沌。


    幾道流光在夜色中一掠而至,最終墜於一座孤島之上。


    孤島上坐著位須發皆白的老人,手中一座金色的小人,支離破碎,忽明忽暗。


    正是李秋白。


    至於那幾道流光分別是齊實,青鱗,和這附近的海怪。


    齊實攤開手,一道金色流光激射而去,隻是瞬間便與那座金色小人溶於一體。


    金色小人驟然金光大熾,又瞬間消隱下去,流光溢彩,卻還有胸口,右腿兩處流光遲滯,色彩黯淡。


    李秋白將視線投向其他精怪。


    那些精怪卻麵麵相覷,然後都低下了腦袋,顯然沒什麽收獲。


    李秋白皺皺眉。


    他手上金色小人再次光芒大熾,隻是整個海麵卻依舊隻是波濤洶湧,夜色深沉,並沒有什麽征兆。


    李秋白輕輕歎了口氣,起身麵色嚴肅道,“爾等在此繼續尋找,若有異動,隻需告知黑澤海神即可。”


    那些精怪匍匐在地,發出一連串長嗥。


    李秋白伸手一撫,那座金色小人飄落到齊實手裏。


    老頭子淡淡道,“去鑄劍台,交給南宮沉。”


    齊實點了點頭,身形化作一道劍光,衝霄而去。


    李秋白一步邁出,身影瞬間消失。


    幾個唿吸後,那群通靈精怪也盡數散去。


    ……


    水浪迭起,衝刷沙石,一波又一波


    ,發出規律的嘩啦啦聲響。


    寧君惜屈膝坐在海邊,下巴擱下膝蓋上,麵對著廣闊大海,怔怔無言。


    大海寬廣,無論是什麽人,麵對這一片廣闊無垠,心情總不會太逼仄淤塞的。


    隻是天公不作美,天上還下著淅瀝小雨,雨水匯集滴滴答答順著葉脈滑落下來,砸在寧君惜腳下的沙灘裏。


    毛球終於睡醒了,在寧君惜懷裏打了個滾兒,咿呀了一聲。


    “終於醒了,睡得死豬一樣。”寧君惜迴過神,低頭戳了戳毛球肚子。


    毛球爬起身,小小伸了個懶腰,爬到寧君惜肩膀上,蹭了蹭寧君惜臉頰。


    寧君惜便繼續看向大海。


    浪花衝到腳邊才來勢稍減,雨水便打落在浪花裏,與白色水浪摻在一起,緩緩退入海裏。


    “主人……”清脆的女孩兒嗓音遲疑著響起。


    寧君惜忽然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毛球眨眨眼睛。


    寧君惜輕輕歎了口氣,“有些問題,我需要自己想明白,你別打岔。”


    毛球又眨眨眼,很不能理解。


    寧君惜微微勾了勾嘴角,自語般說,“十歲之前,我求生而存,苦苦掙紮,行事為人皆隨心所欲,對於他事從不多想。”


    他輕輕轉動葉柄,心不在焉道,“後來,我知自己生存有望,出雪原,經營寧字酒鋪,受幾乎所有人排擠,我的確失望,卻也不是很在意,畢竟寧字酒鋪也終將隻是過往,而我在外也不過是求個能出來找親人的機會。”


    “在酒鋪三年,迎來送往,見識過很多性格迥異之人稀奇古怪之事,我僅盡力而為,從不強求,畢竟與我關係不大,結交之人,也當是君子之交,從不想他日是否還有相見之時。”


    “我在外,也從不想對這世間留下什麽痕跡,覺得這個天下與我無甚關係,行事皆隨心而動,所為皆聽天由命。”


    他笑了笑,隻是有些勉強,“那時,我可以坦然接受一切喜怒哀樂,因為無妨,我便是死了,也隻是世上少了個寧君惜而已。”


    毛球咿呀叫喚了聲,蹭蹭寧君惜脖頸。


    寧君惜輕輕歎了口氣,“後來,偶遇葬花劍,牽扯出少主身份,許多事我不是不懂,而是我不想懂。不想被少主的身份羈絆住,不想忽然自己肩上多了別人的期許。”


    “老頭子說,這個世間除了父母,沒有人理所當然的該對一個人好,那麽,我如今是在為自己活著償債。”


    他攥緊手中的葉柄,聲音平靜,“可於我來說,這個世間應該沒什麽讓我留戀的,我為什麽還要償債,要接下肩上的擔子?隻是因為想來這世間走一走?這個理由我說服不了自己。”


    “我逃避了兩年,起先畫地為牢,之後又偷偷出洞天,可事實卻是擔子從未曾從我肩上卸下過。無論我走到哪裏,在有些人心中,我身上便是有峨眉少主的標簽,甩不掉。”


    “可為什麽?”


    寧君惜眉頭微微皺起,“老頭子救我,我認,葬花劍陰差陽錯到了我身上,我也認,哪怕是峨眉傳承落到我頭上,我也可以認,可總要給我個理由吧?”


    “僅僅是一個救命之恩,我可以認下,卻心不甘情不願。”


    “或者說,你們想要的隻是一個傀儡?”


    他輕輕歎了口氣,“若是後者,你們找誰不好,何必花了大心思找我?”


    寧君惜又歎了口氣,“你們各有各的忙碌,口口聲聲說我可以繼續做我的寧君惜,我倒是也想呀,可樁樁件件總是牽扯廣大,千絲萬縷又總是要牽扯上我,你們讓我如何視而不見?”


    “我一遍遍告訴自己,與自己無關,多想無益,自己這點三腳貓功夫在前輩們麵前簡直是個笑話,可便如昨晚之事,你們真當我沒心沒肺了?”


    “你


    們知不知道,這樣,我可能會瘋掉的。”


    寧君惜閉上眼睛,積累了兩年的心事一股腦兒講出來,他不僅沒覺得輕鬆,反而愈發疲憊。


    就像一個長期羈旅的人,忽然間發現與自己的心願背道而馳,卻又無力迴天,愈發無可奈何。


    這時,毛球忽然聳動了下鼻子,咿呀叫了一聲。


    “小惜哥哥!”緊接著,一個驚喜的女孩嗓音突然響起。


    寧君惜怔了一下,轉身便看到小雲琛可愛的臉龐。


    寧君惜微笑,“阿琛怎麽找來的?”


    “是它!”雲琛將一隻白鳥舉在麵前,笑眯起眸子,“所有人都說,小惜哥哥跟著海神走了,可小惜哥哥答應過阿琛不會離開的,阿琛便讓它找你,結果它還真找到你了。”


    毛球又咿呀了聲。


    雲琛眨著眼,驚奇道,“這也是小惜哥哥的寵物嗎?”


    寧君惜笑眯眯點了點頭,給毛球使了個眼色。


    毛球咿呀一聲,撲進了雲琛懷裏。


    毛球,小怪,雲琛很快鬧做了一團。


    寧君惜微笑看著,覺得這幅場景應該是這一次遊曆最有意思的畫麵了。


    天色漸漸發亮,小雲琛便準備迴家吃飯了,隻是寧君惜卻不會再去。


    寧君惜將毛球叫迴來,毛球嘴裏叼著小怪。


    寧君惜給小雲琛講了個小故事,“有一個人,走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人,每一次經曆都會在他心裏留下他一輩子都忘不了的迴憶,可他不能停下,因為前麵還有更多的路,遇到更多的人,留下更多的迴憶。”


    雲琛眨眨眼,有點憨傻。


    她隻是覺得小惜哥哥的故事好無厘頭,卻並不能領會寧君惜的言外之意。


    寧君惜歉然說,“對不起,小惜哥哥要走了。”


    雲琛再次眨眨眼,這次卻紅了眼。


    “阿琛要迴家,小惜哥哥也要迴家了,可阿琛的家不是小惜哥哥的家。”寧君惜輕聲說。


    “那要是路過,要記得來看阿琛。”雲琛低下頭,過了好一會兒,小聲說。


    寧君惜點點頭,“一定。”


    雲琛抽抽鼻子,“那雲琛迴家,小惜哥哥也迴家,我們一起迴家,誰也不許迴頭。”


    寧君惜再次點點頭,“那我說轉身,便轉身,我說走,便要走了。”


    雲琛使勁點點頭。


    “轉身!”


    雲琛瞬間轉身。


    “小惜哥哥走了。”一道柔和聲音從雲琛身後傳來。


    雲琛猛地轉迴身。


    身後卻再也沒了那個笑眯眯的少年的身影。


    雲琛眼中流露出些慌亂神色,四下環顧,可幾個唿吸後又低下頭,緊緊攥緊拳頭,大聲道,“小惜哥哥再見。”


    似乎意猶未盡,她又喊了聲,“小惜哥哥再見!”


    喊完,她哭了起來。


    哭著哭著,她卻猛地一擦臉,止了哭聲,大聲道,“小惜哥哥再見。”


    她轉身跑著離開。


    “阿琛再見。”將身形隱藏在濃密樹冠間的少年從樹冠上跳下來,看著小丫頭的背影輕輕說了聲。


    然後,他沿著海麵,緩緩離去。


    他記得這個故事是吳邪給他講的。


    那時吳邪說,世界廣大,做個旅者才是最恣意瀟灑的事。


    現在,寧君惜又講了這個故事。


    可是他覺得,做個旅者是一件很悲哀的事。


    ps:這是一個大章,也是第一卷的最後一章。


    今天就這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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