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衡的京城,入春時節綿雨陣陣,天空陰雲密集、黯淡迷蒙。在賢王府的臨湖小築,白若因背對若馨站在窗前,靜靜地聽若馨說明她的來意。


    講完了事情的前因後果,若馨抬頭看了白若因一眼。白若因麵上的表情始終平靜,沒有憂傷,沒有動容,如小築外的那片清湖,波瀾不起,讓人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若馨咬了咬下唇,掀過裙角下跪,開口說道:“若馨懇請大祭司想辦法救迴關景天。”


    又是一片寂靜,隻有屋外的細雨打在芭蕉葉上傳來的沙沙聲。白若因靜靜地站了片刻,視線移到種在窗台外的一盆盆載上,她伸出手,將它移了進來,輕輕彈落葉上細雨凝成的露珠,然後,才緩緩地開口說道:“既然鬼城的屍魂官都說他已死,你又何必做徒然之功,堅持不可能的事情。”


    若馨搖頭,“關景天消失突然,我不相信他就那樣死了。大祭司見過識廣、能力非凡,定然知道有什麽解救之法。”


    白若因沒有轉過身,隻是側眸看了若馨一眼,淡淡說道:“我救不了。你還是走吧。”


    見白若因試也不試便拒絕了她,若馨心急而失望,卻不願放棄。她站起來,走到白若因身旁,哀求地說道:“大祭司,我知道我的請求是強人所難,但在整件事中關景天是最無辜的一個人,如果還有一線生機,我都不能放棄。請大祭司試一試,隻要能救關景天,若馨願做任何事報答,若最後真的無法,若馨便也死心,再不擾大祭司。”


    白若因半垂眼瞼,蔥白的指尖觸上盆栽上的植物,“喀”的一聲,白若因至枝幹折下一段,移到若馨麵前,說道:“一株植物枯萎,人們尚有方法將其救活,但離了本體的斷枝,你道要如何讓它連迴原位重新存活?關景天如今連屍身都沒有了,就像這些離根的斷枝,即便能喚迴他的七魂六魄,我也無能為力。”


    清泠的聲音飄蕩在潮濕的空氣中,冰冷入心。


    真的無能為力了麽?


    “阿因,你說的話太打擊人了啊。”


    帶著低低輕笑的話語遠遠傳來,小築外,春雨蒙蒙之中,皇甫賢徐徐往向廳堂走來,身後一步之外,年輕的侍從為其撐著傘。


    到了走廊,侍從收了傘,便留在屋外。修長的身影自堂外走了進來,皇甫賢一身月白長袍,麵上帶著微微的笑意,清雅如蓮,隻是從他眉眼中隱約散發出來的煞氣,陰沉而狂魅。


    向白若因看了一眼,皇甫賢轉向若馨,微微一笑,道:“若兒,別來無恙?”


    若馨怔怔看著皇甫賢,垂首行禮道:“見過賢親王。”


    賢親王?


    皇甫賢眉尾略挑,他慢慢踱步至若馨身前,抬起手,還帶著些許冰涼春雨的光滑手指觸到她的麵頰,自顴骨滑到下巴,將若馨的頭微微抬起。直視著若馨的雙眼,皇甫賢嘴角彎彎,懶洋洋地說道:“若兒與為師生疏不少,還是說如今寧王妃的身份讓你自覺與為師保持距離了?”


    若馨本能地微微一掙,然不過一瞬,便靜下來。長長的睫毛在眼下落下淡淡的陰影,若馨輕聲道:“賢親王曾說過,自若馨下山的那日起,您便與我斷了師徒之誼,若馨如今不敢高攀。”


    “是麽?”皇甫賢輕笑一聲,鬆了鉗製著若馨下巴的手,背在身後,不再糾結於那個問題,輕懶懶地說道:“你可想知道關家小子的事情?”


    “仲陽。”白若因站在窗邊,清冷地喚了一聲,她注視著皇甫賢,若湖般的清眸帶著淡淡阻止的意味。


    皇甫賢掃了她一眼,勾了勾唇,便又看向若馨。


    “求賢親王告之。”若馨沒有注意白若因的眼神,急切地向皇甫賢問道。


    皇甫賢又挑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請師父告之。”


    “本體不在,並不表示他就從這個世上消失。死人永遠無法複生,但是三魂七魄可以以另外的方式存在。”皇甫賢微笑地說著,半眯的鳳眸帶著讓人探察不清的神情,“隻要有很強的意念,魂魄便不會消散,反而會依附在一些事物上。也有一種情況,他會迴歸最初的形態。若兒,這個道理你應該清楚。”


    心跳突然加快,若馨不自覺地撫上貼身存放在懷中的禦鬼黑木,目不轉睛地看著皇甫賢,問道:“師父的意思是......關景天還在這個世上。”


    “他年壽未盡,本也不該命絕。這一次,若非他自願,事情本也不會成。”皇甫賢笑了笑,俯下身,在若馨耳邊輕語道:“這世上,任何事都是有代價的。看來關家那個小子也是明白這個道理。如今為了幫你,他隻能以那種形式存在了。”


    那種形式存在......


    抬頭與皇甫賢對視,若馨的雙眸充滿了驚駭和不可置信。


    若馨壓製住心中的震撼,顫抖地從懷中取出自離開鬼城後便一直沒有離過身的禦鬼黑木。純粹沒有一絲雜質的黑色木頭,靜靜地平放在她的手心。涼風吹過,仿佛在耳邊響起悠遠的聲響。


    若馨的喉嚨不停地吞咽,她一眼不眨地盯著手上的木頭,沙啞地說道:“關景天的魂魄如今在這塊禦鬼黑木中?......這不可能。”


    皇甫賢笑了笑,又慢條斯理地說道:“禦鬼黑木能鎮禦百鬼,然真正能得到它的人卻少之又少。原因是,黑木本無靈,需以人的魂魄為引,方成世人口中能鎮鬼驅邪的禦鬼之木。有誰願意用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去換一個他永遠也得不到的神器?更何況這樣的人非一般人能行,除了命中有緣,他還必須是自願,才能和禦鬼黑木融成一體。”


    若馨緊緊握住禦鬼黑木,壓抑地問道:“師父,你早預見會有今天這樣的結果了嗎?”


    “天玄與我說過。”皇甫賢並不隱瞞,他微笑地看著表情複雜而痛苦的若馨,慢慢說道:“關家小子天生體質特殊,命中與禦鬼黑木淵源深厚。你非常人軀體,入柯藍鬼城於你不會有任何影響。他如今自願成為能助你存活的神器,不正是天之助你麽?”


    若馨死死咬住下唇,沒有說話,緊握的左手,指甲嵌入掌心,若馨感覺有什麽沿著手心慢慢滲透出來,緊貼著身側,粘稠的液體悄無聲息地滲入緋紅的長裳。


    皇甫賢垂眸掃過她微微發顫的手,眸光中一抹道不明的情緒閃過,然不過須臾,皇甫賢又重新開口道:“如今你手中收集了兩樣完整的神器,差上了一件,今日或許也能補齊了。”


    若馨猛地抬首,盯著皇甫賢,皇甫賢低低一笑,問道:“若兒,想見見你最疼愛的小師弟嗎?”


    一種不好的感覺在心田蔓延,若馨伸手緊緊抓住皇甫賢的衣袖,咬牙道:“師父,我不管你要對我做什麽,但小四是無辜的,您不能將他牽扯進來。他如今有他正常的生活,根本不會影響到您的計劃。”


    黑眸抹過異光,皇甫賢笑道:“你道為師有什麽計劃?”


    若馨沉默片刻,低聲說道:“師父想恢複應氏正統皇朝。”


    聽到若馨的迴答,皇甫賢唇邊笑意加深了一些,他像小時一般輕輕摸了摸若馨的後腦,笑道:“聰明的孩子,果真不愧是為師最疼愛的徒弟。既然你已知曉,就該知為師絕不是個半途而廢之人。要想完成那個計劃,還差些東西,隻有為師的好徒弟——若兒你,能幫為師達成。”


    皇甫賢唇邊掛著漫不經心的笑意,與若馨四目相接,眼波輕轉,若春泓秋水,鳳眸隱隱勾魂。若馨深深凝望進他的眼底,卻見其中無情的煞氣更加冰冷。


    “什麽意思?”


    皇甫賢並沒有直接迴答若馨的話,而是從下人呈上的托盤中,取出一個龍眼核大小的骨珠。這珠若馨很眼熟,因為和她套在手腕上的無念珠是一樣的,隻是比手上的那些大了些許。


    是無念珠的主心骨珠?


    皇甫賢將骨珠遞到若馨麵前,眸中邪氣流瀉,“這便要靠你了。如今這顆無念珠沒有生氣,即使重新串到一起,不過還是沒有什麽作用的骨珠罷了。隻有你能讓無念珠的靈歸位。


    什麽意思?


    皇甫賢注視著若馨的目光始終沒有移開,他拍拍手,懶洋洋地說道:“帶他進來吧。”


    一道清瘦的淡青色身影出現在廳堂門口,尚思一手扶著門框,一手撫按在自己的額頭,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有些痛苦而迷茫。


    “尚公子,請。”迴春在尚思身後提醒道。


    尚思慢慢放下撫在額頭的手,抬頭看向堂內,目光迷惘而混亂,他的目光在堂中幾人中一一掃過,最後落在若馨的身上。


    他閉了閉眼,看起來有些難受地搖了搖頭,最後再看向若馨,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語調複雜地喊了聲,“阿離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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