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派兵緝捕卜氏祭司,要滅卜氏一族,他將卜氏祭司逼到走投無路,最後,隻能以屍解之法解一族劫難。”說到這,皇甫賢沉沉地笑出聲來,卻是讓人心寒到膽戰心驚的笑聲。


    若馨聽著他的話,一種冰冷的感覺也自心底流竄而出。


    “賢王應仲陽便是死也忘不了她的背叛,心裏的恨,讓他即便轉世,也依舊記得所有的事,他要找卜氏祭司問個清楚。”


    皇甫賢慢慢起身,視線冷冷地注視著若馨,卻仿佛在看著另外一人。他慢慢走到若馨床畔,將手壓在若馨身側的床闌,俯下身,與若馨麵龐不距數寸,他的眼神緊緊盯著若馨的雙眸,冷漠地說道:“你告訴我,他願為她放棄身為王爺的尊貴地位,放棄一個皇族的榮耀,放棄本來唾手可得的皇位,她如何能如此殘忍地將他拋棄,說一句‘後會無期,若有來世,定當償還一切’便生生撕裂兩人的未來?欺騙他利用他,將他狠狠砸在毀族滅親的罪惡裏?她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隻為了守護自己宗族的使命職責?隻為了身為卜氏祭司心中的大義?”皇甫賢的眼神冷到能劃成冰刀劃破血淋淋的人心,“告訴我,白若因,你當真如此狠絕,如此無情無心麽?”


    若馨麵色難看,皇甫賢的氣息灼熱地傾吐在她的麵前,燙到她的心不知緣由地發緊發痛,讓她幾乎不能唿吸。


    白若因——百年前解救卜氏一族,將他們帶離京城的祭司,族人提及她,從來隻敬稱一聲“大祭司”。


    師父為何將她認做是那個人?


    掩下心中隱約的事實,若馨有些艱難地咧嘴一笑,笑道:“師父,我是白若馨,不是那個能力超凡的大祭司。”


    皇甫賢緊緊盯著她的眼睛,臉上的表情有些微妙,他深深唿吸一口氣,便緩緩直起身,收斂了所有的情緒,挑眉淡淡一笑,便隻輕慢地說道:“如今,我便是要喚醒她。”


    若馨溫潤淨澈的眼睛直直地看著皇甫賢,“師父,我不是。卜氏祭司死後魂魄灰飛湮滅,絕無轉世之理。”


    皇甫賢輕笑一聲。


    他如今,是百年前應氏皇朝遺留下來最純正的一係皇家血脈,但是他們卻永不能為帝,一旦即位,注定死於非命。不僅如此,便是祖輩應氏的姓氏,卻也成為他們的忌諱。


    這一切,便是百年前的大祭司造成的,也是百年前的賢王應仲陽縱容之下的悲劇。


    他慢慢說道:“在白若因屍解的最後關頭,我讓天玄收了她的魂魄,讓她強入輪迴。”皇甫賢勾唇懶散地笑著,有些陰森森的感覺,“百年輪迴,隻是應仲陽記得了一切,無心無情的白若因,卻是將一切都忘的幹幹淨淨。天玄告訴我,她的魂魄強行禁閉了過去所有記憶,要讓她記起一切,必須讓她在二十三歲這年重現當年的屍解。”


    他安排了一切,如同當年的走投無路,若馨最後確實是用了屍解之法,隻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她的屍解,卻不是為了曾經以死守護的宗族,而是幾個尋常之人。


    百年的時間,一次輪迴,她會改變如此之大麽?


    同一個靈魂,卻為什麽會有兩種處事的風格?


    “師父,你收留我也是早就計劃好的嗎?”


    看著若馨漸漸沉靜下去的笑臉,皇甫賢迴答道:“你在十七歲之前會有一場大劫,呆在陰邪氣盛的白家村,隻有死路一條。”


    “原來如此。”


    迴村之後,她母親告訴她,在她甫出生時,便不知被何人帶走,如今想來,那人便是師父吧。


    因為她什麽都不記得不知道,所以他也不想麵對她。最後收留了她,也隻是因為想保住她的身體,不想她什麽都沒記起就凍死餓死在了街頭。


    師父就是當年的賢王應仲陽,而她,是那個她從未想過的大祭司白若因......


    難怪師父會知道她的身世,原來從她甫出生時便計劃了一切。難怪師父對卜氏祭司的事情如此了解,因為他從百年前,就早已知曉。


    “自有一日,我要將她找迴來,綁在我身旁,看她有何能耐再去躲,再去逃避。即使恨,我也要讓她在我的身邊恨著。”


    記起師父說過的話。


    原來白氏祭司還能有輪迴的啊。


    為何沒死,為何不會死,她算是明白了,因為她就是師父心裏那個女子的轉世。


    若馨不由低笑,輕聲說道:“如果大祭司醒過來後,我便再也不是我了吧。”


    “若兒。”


    聽到皇甫賢帶著些微溫柔的一聲輕喚,若馨身子微微一震。她想起了白若因,而今,她開始迷茫,那十年裏,師父到底喚的誰,是她,還是百年前的白若因。


    記得童年時她問師父收她為徒的原因,師父隻是應了一句,“日後你便知曉。”


    十七歲下山之時,她找到了答案,本以為是因為她與師父心中女子肖似的容貌。


    原來,她還是猜錯了一點。


    將滿腔複雜的情緒緩緩壓落,頭微微低垂,若馨微笑著說道:“師父,我隻是你盛裝白若因靈魂的器具是不是?”


    在師父心中,她隻是披著一張與白若因形容肖似的人皮,而內裏卻是空的,即便是相同的一個靈魂,卻非師父等待了百年的那個人。


    活了二十三載,她才知道,原來她竟不是她,隻是等待師父喚醒一個沉睡靈魂的人身皮囊。


    若馨微微笑著,雖是笑顏,眼中卻有一種濃重的悲哀。


    皇甫賢向她凝視片刻,隱藏深沉的黑眸,分辨不清他眼底的情緒。片刻之後,他低沉著嗓子說道:“天玄,開始吧。”


    若馨驀地抬起頭,視線緊緊鎖住皇甫賢,身體裏天玄暫時鎮魂的符咒已散,那種無言的疼痛又席卷而來,若馨慢慢閉上眼。


    青袍男子淡淡點頭,帶著些許的無奈,“此事一了,我便算還了你的恩情。”看了一眼淡閉雙眸的若馨,青袍男子微微一聲歎息,對皇甫賢道:“孽姻孽緣,終不過心中一念。皇甫,你想好了?”


    皇甫賢淡淡一笑,卻沒有應聲。


    天玄便不再多言,走到若馨身邊,伸手自懷中取出一物,是一麵巴掌大的玄鏡,他左手托鏡,右手結印置於若馨頭頂,口中開始默念術語。


    五髒六腑似都在翻騰著,若馨額頭沁出了豆大的冷汗。天玄手中的玄鏡在他的術語中牽引出了一股巨大的力量,似乎反射著她的靈魂,要吸出她靈魂深處壓抑的什麽。


    若馨使勁撐住,與那股力量強自對抗著。


    “你不需要掙紮什麽。”皇甫賢的話語輕輕傳來,帶著懾人之感,蠱惑一般地說道:“我隻是要喚醒你靈魂的記憶,你會記得這一世的一切,隻是不會再有任何痛苦罷了。”


    是嗎?


    她有預感,隻要白若因的記憶複舒,她就會忘記自己這一生的感情,忘記這一生的悲喜怒樂。她也就不再是她了。


    玄鏡的力量越來越大,若馨感覺自己全身酸軟無力,似乎身體都已不再是自己的身體,要動一動四肢卻都是不能。與此同時,她覺得自己的意識也越來越淡,越來越遠,這一世的影象越來越模糊,而另一種記憶似乎在她腦子裏越來越清晰。


    她看到了兩個人,一個是矯矯不群、大權在握的王爺,一個是威望素著、能力超凡的祭司。在一起處理著護國利民的大事小事中,兩人對對方的能力品性愈加欽佩,惺惺相惜之中,也慢慢產生了感情。


    本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佳偶,應仲陽甚至願意為白若因放棄奪位的陰謀,助她一起輔佐東衡皇朝。然終及一日,白若因預知應氏皇朝將有一場大浩劫,她無法承避的災禍惡果也將直接轉移到與祭司同宗的族人身上,為了自己的族人,她不顧兒女私情,欺騙應仲陽,利用他的信任將族人帶出了京城。


    應氏皇族的大劫,是她預知,而後讓應氏慘重到幾乎滅族的死亡卻是她沒有預料到了。她甚至沒有留下避劫的隻言片語,便那樣離開了。


    又似迴到了那一片白茫的混沌,曾經突然在腦海裏出現的朦朧影子漸漸清晰,那雙眼睛帶著恨愛交雜的濃烈感情注視著她的眼睛,她也慢慢辨認出來是誰。


    是賢王應仲陽,在兩人將死的前一刻,見到的最後一麵。


    薄寒清秋,她和他分別站在斷橋的兩側,他的雙眸帶著極至的恨,讓她的心仿佛被尖刀刺痛著。


    他是該恨她,是她為保族人而放棄了他,欺騙了他,也幾乎毀滅了整個應氏皇朝。


    微雨中,她白裳飄逸,靜靜地看著對麵的應仲陽,淡淡地道一聲,“後會無期,若有來世,定當償還一切!”


    這是白若因的記憶。


    每清晰一分,若馨的心中就如壓載萬斤的重負,而屬於白若馨的記憶則開始有些迷惘,曾經的感情,也開始有些淡忘。


    她要消失了嗎?若馨的心猛地一凜。


    使勁拉迴自己的意識。


    她不服,她努力地活著,難道隻是師父的一場陰謀?


    她是一個人,有喜有悲的一個人,她並不是沒有生命,可以讓人隨意捏圓捏扁的人偶,她有在意的人,她有不想忘記的記憶和感情,不是能讓人如此玩弄。


    她是活了二十三年的白若馨,一個完整的個體,不是師父口中,那個百年前已經消失的白若因。


    她不要消失,她不能消失。


    忍耐著萬般的痛苦,若馨使勁脫離玄鏡力量的控製,掙脫關於白若因記憶的束縛。


    天玄本是順利地進行著喚醒白若因靈魂記憶的術數,一步步進行著,幾乎到了最後一步時,左手平托的玄鏡突然猛地一震,接著傳來鏡麵破裂的聲音。似有什麽從若馨體內崩出,穿透了玄鏡飛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畫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夢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夢君並收藏畫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