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最後一名學生,若馨兩手空空地從學堂裏出來,那扇看著頗有些年月的門隻是隨意一掩,並未上鎖。


    白家村,民風樸素,從未發生過偷盜之事,因此她也懶得多加一道鎖門的工序。再說,裏麵有的不過是幾本老舊的古書,和她為教那些初入學的孩子習字而寫的幾本字譜。如此寒磣之物,怕是送給盜賊,他們也嫌礙事占地吧。


    走出學堂的小巷,步入大道,她卻沒有直接迴家,而是拐了個頭,向著相反的村口方向緩步慢踱地走去。


    路上沒幾個人了,如今正是晚飯的時間,女人們煮好了飯菜在家等著。天色晚得早,男人們早早從山上地裏結束了活兒,下了學堂的孩子也早早便衝迴家吃飯去了。一路行來,便也隻偶爾遇上幾個正繞迴家去的村民。


    秋風摧殘,山間樹木落葉紛紛,已經有好些樹如今隻露出光禿禿的枝椏。山坡上的野草雖還未幹枯,但如今也是一片黃色。


    十月十五下元又快到了。


    好快,感覺七月十五的祭祀才剛過,如今一眨眼,就已經到了下元。


    白家村的人敬神敬鬼,因此在每年的正月十五、七月十五、十月十五,皆要進行一次大的祭祀活動,設壇祈福,以表虔誠。想來那天又該是一番熱鬧景象了。


    一片落葉蕭蕭飄到她的肩頭,她取了下來。


    落葉剛離枝頭,還是半綠半黃的,葉梗還尤帶幾分韌性,隻是,終究抵不過秋日的侵襲。她突然想到了自己。


    隻是今日落葉飄零,來年開春枝芽再發,樹木依舊會有葉茂再盛之時。


    她呢?


    她還能睜著眼,再看幾次這樣的景色?


    這幾年,她越來越感覺自己的身體大不如前,常常多走幾步路便有些氣喘,雙腿虛軟無力。這幾月她更常不自覺地感到暈眩,眼前瞬時便是一陣黑暗。除此之外,得了傷寒,鼻塞頭暈的症狀也比以往嚴重,這般小病也往往要拖個把月才會好。為了不讓白容他們起疑心,她隻好騙他們說是自己秋懶又犯了,茹雪還戲笑說她這真是懶出來的毛病,不該老是呆在村裏,該到城中去看看,多走動走動。


    前幾日,她攬鏡自照,發現發間竟又多了幾根銀絲。


    見鬼的白發,狠狠揪了扔進火苗中燒了。


    聽著發絲在火中焦烤燃燒時發出“嘶嘶”的聲音,她還真是感覺有些忿忿自憐,想她也不若二十三的年華,如今,竟就已早生華發。


    低頭,抬起左手,隻見那左手拇指和食指的尖端,隱隱現出了一點黑色,那種自皮肉骨血中滲透出來的黑色,像是冥間噬魂的惡靈,腐蝕的黑,黑得分外刺目驚心。


    唉!


    果然天命將至了麽?


    她母親四十而亡,看來她恐怕連二十五都過不了了。


    何謂天命?承領是也。何謂承領?修此德而全此命。


    其實,她樂天知命,一絲毫強求的意思都沒有,壽命長短她早已不放在心上。在她心中還念想著早死早超生,說不定下一次輪迴,她就能投個不這麽累的胎了。


    隻是......


    隻是,為了那幾個她放不下心的人,她還得再強撐著。


    茹雪自不用說,她從茹雪十歲時起便將她一點點撫養到如今的十六歲,在她心中茹雪自然如孩子一般。而白容胭脂,雖然還長她兩歲,但他們的死心眼,像是孩子般的倔強,在她看來比茹雪的過於單純更讓她感覺頭疼。若是真有不幸,在她瀟灑別世之後,茹雪自有衷心更是癡情於她的楓林照顧,村中疼愛她的村民自也不會委屈了她。隻怕那兩個沒開化腦袋的,讓她心疼的死心眼會做出什麽激烈的舉動。


    同存共死,這樣的想法怕早已經深刻在他們的靈魂中了。


    唉......若馨再次長歎一聲。


    真是無論如何也讓她放心不下啊,她對自己是無所謂了,隻是不能不管他們,如今也隻能慢慢撐著,想個萬全之策了。


    視線移到左手腕上的銀環上,銀環間串著的那六個菱形的信石,依次慢慢消退了鮮紅的色澤。


    一年一年,這信石的顏色褪得更快了,而白容去年才采到的紅信石,竟然在今年的七月十五時就已經有些暗淡了。


    若馨從頸中掏出一塊佩帶的玉配,將其旋轉分開之後,從裏麵取出那個顏色已經從粉紅變成淡色的信石,揚手一拋,那失了光澤的信石便掉進了草叢。


    手腕銀環上的那些,即使有些已經失了效用,她仍不願扔掉。


    那些,幾乎可以說是白容用命去換來的。


    白容是她十七歲辭別師父歸來時,她母親的隨侍將其帶到她麵前的。


    尤記當時,那個麵容依舊帶著些青稚的少年捧著一碗盛著清水的白瓷碗,雙膝一曲,直直跪在她的麵前,用幾無情緒的聲音說道:“屬下白容,自今日起奉您為主,誓死不貳,至死追隨。”隨後,在她還沒迴過神來之前,那少年便從黑靴中抽出一刃鋒利的匕首,深深劃開左手的無名指。像是那血不值錢一般,任它淌在麵前的白瓷碗中。


    她知道白容結的是血盟,最忠誠的盟誓,而結成之後,他變會成為她的死士。按照規定,若是效忠的主子接了那滴血的瓷碗,便表示承了這名死士的效忠。


    她起先是有幾分驚到了,畢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景象。但未過多久她便迴過神來,急忙取來止血散,將他拉了起來,灑了傷藥,包紮好。如此,她便也是不明不白應了白容的效忠之誓。


    那個十九歲少年木然的眼中沒有神采,想必已是死心了。她想,當初,他心中多少是有幾分不願的吧,那一刀割下去,他的命就從此賣給她了,要他死他不能活,要他不死,他便是快死了也得吊著一口氣聽從她的指令。


    更不論其後他師父加的那句,日後,白容若能入得她眼,便也權做一名暖床人。


    她自有聽說如她這般身份的人大多一生與婚姻無緣,身邊或多或少都伴有幾名床第之人。


    隻是,這話親耳所聞,對甫從山上歸來,心思尚屬單純的她衝擊不小。聽到的時候,她一口氣差點沒迴過來,臉上表情也怪異了半天。


    隻是今時不同往日,若白容還是當初那個十四歲有著木然眼神的孩子,她命令即便她死了他也不得自裁,恐他會聽令於她。


    如今的白容......


    在她教導下,思想進步了許多,也“不聽話”了許多。


    想來,是難啦。


    真不知這是好是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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