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地下洞穴中,唯一的光亮來自於頭頂的一道山隙,恰到好處地照亮了朝兮眼角垂落的一滴淚。


    他們曾在此地死別。


    他們又在此地重逢。


    但他明白,死去的人涉過了忘川,就永遠不會再迴來。


    大抵是擔心耽擱太久會驚動了人麵鳥,思索再三,胖子還是小聲打破了這樣的僵持:“他二大爺,要不您別在這兒敘舊了,先撤?這可是血屍,最毒的粽子,等會兒起屍了可是要命的……”


    朝兮靜默片刻,慢慢直起了身子,同時不留痕跡地拭去麵上的淚痕。


    “我在這裏……他傷不了你們。”


    猶記得,五年前他從青銅門中出來,大戰陰兵,就是血屍陳皮幫了他,讓他得以平安離開雲頂天宮。


    時至今日,他仍然無法解釋這是怎樣的現象。人死如燈滅,顯然,血屍形態的陳皮不可能擁有思想,這更像是一種本能,一種執念,借由血屍轉變而展現出來。


    陳皮執念於什麽呢?


    朝兮心中已有了模糊的答案。


    “知道您老人家有本事,不怕血屍,可我們都是血肉之軀,萬一中了屍毒,就得留在這兒陪四阿公了。”


    胖子似乎誤解了他的意思,有些焦急地勸說著。


    就在這時,血屍突然動了一下。


    胖子的眼睛差點嚇得蹦出眼眶,踉蹌著向後跳了兩步,從口袋裏拔出了手槍。


    吳邪第一時間是去拉謝朝兮,卻撲了個空。


    他們驚訝地看見,血屍居然握住了謝朝兮的手,一點一點地轉過了身,渾身的骨骼哢哢作響。


    而朝兮絲毫沒有躲避的意思。


    血屍挪動步子,一頓一頓地走入水中,像是要拉著他去什麽地方。


    朝兮心念一動:陳皮會不會……是要帶他去青銅門?


    陳皮死在青銅門附近,上次他也是在青銅門附近幫了自己,或許這並不是巧合,而是類似於亡者遊魂總在死亡之地徘徊不去那樣。


    若是如此,他們倒是可以省些功夫了。


    朝兮立刻對吳邪等人說了自己的猜測。


    老狐收錢賣命,是沒意見。


    白蛇搖搖頭,直接表示不參與,他本就對朝兮不了解,情有可原。


    胖子也覺得這種說法太荒謬了,幹脆就說:“他二大爺,恕我直言,你說的實在太離譜了,就算四阿公不起屍,從來也沒聽說過血屍還能給人領路的啊,萬一它是給咱們領到血屍窩裏呢?”


    朝兮也不惱,當即說道:“你們原路返迴,帶其他人一起進來,我們在青銅門匯合。”


    胖子就看向吳邪,等他的意見。吳邪咬了咬下唇,轉頭看看胖子,說:“你跟白蛇迴去吧,我跟他一起去。”


    “天真,你可想清楚了……”胖子瞄了一眼朝兮和血屍,悄悄同他咬耳朵:“四阿公這是什麽狀況我是不知道,但四阿公不傷他,不代表就不會傷你,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麽跟外麵的人交待?”


    “不用交待。”吳邪眸光一凝,“我相信他的判斷。他已經陪我走了很長的路,最後這一段,我也想陪著他。”


    胖子用恨鐵不成鋼的怨念眼光看了看吳邪,咬了咬牙,轉頭跟白蛇換上潛水衣,遊水迴去了。


    留下來的三個人也重新換上了潛水衣。血屍在水下的動作很靈活,就像西沙海底的海猴子一樣,朝兮基本沒怎麽費力,就是被他牽著手在水中飛快遊動,吳邪和老狐奮力踩水,也隻能看見他們的影子而已。


    氧氣含量很快就告急了,在徹底耗光之前,朝兮看到前方出現了一道台階。


    這台階隻有一部分在水下,其他全都在水上。他們攀著台階浮出水麵,打開礦燈,台階上滿是滾落的方石和碎石,幾乎堵住了前路。


    這個空間,應該是陳皮成為血屍後的主要棲息地,朝兮在地上發現了一些陳皮衣服的殘片。


    他們在這裏脫下了潛水衣,氧氣基本告罄,帶著也沒什麽用了,就幹脆留在了這裏。


    血屍在個空間裏轉了幾圈,這是血屍天然的特性,不會攀高,也很難辨別出方向——血屍有的隻是本能。


    過了大概半個小時吧,血屍才選定了一個方向,拉著朝兮繼續走下去。


    這麽一走,就是十幾個小時。


    途中,朝兮還發現了那些殘餘的陰兵。估計是當年他離開後,陰兵並沒有跟血屍狀態的陳皮纏鬥很久,就跟人麵鳥一樣,沒有“獵物”的時候,它們也會陷入沉眠。


    盡管如此,他們還是盡快逃離了這裏,免得多生枝節。


    血屍一直將他們帶去了一道巨大的山體縫隙之下,那正是朝兮幾次進出雲頂天宮所通過的地方。


    直至此刻,他才敢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在那裏,吳邪跟胖子對上了燈光信號。胖子等人從外麵過來,比他們腳程略慢,正綁著登山繩,沿著岩石峭壁慢慢往下進入內部。


    彼此確認了對方的狀況後,一個沉重的背包嘭地一聲落在了他們前方,吳邪收起手電,過去翻了一下,裏麵有備用電池和食物補給。


    吳邪背上了背包,對朝兮道:“我跟胖子溝通過了,咱們先進去,在門口等他。”


    “鬼璽呢?”朝兮突然想到了這個最重要的東西。


    “在小花那裏。”吳邪道,“他們從火山口那邊過來,約定的時間還沒到,來得及。”


    朝兮點了點頭,雖然是分頭行動,但他們行動提前了,離8月17日還有幾天,絕對趕得上。


    他們原地休息了幾個小時,期間,血屍一直安安分分地站在朝兮的身旁,拉著他的手,一直沒有放開的意思。


    長時間保持這種姿勢,難免手臂酸痛,朝兮甚至覺得自己的手指都已經麻木了。


    吳邪亦看在眼中。


    他有許多問題,關於謝朝兮與四阿公的過去,可是他知道他不能問。


    他想了很久,終於問了另一個問題。


    他道:“你……你準備怎麽處理……呃,我是說,四阿公已經成了血屍,你……”


    朝兮看了看吳邪,聲線出離地平靜:“我會帶他出去。”


    吳邪愣了幾秒鍾,試探著問:“你是說帶他出去……安葬?”


    朝兮搖了搖頭,道:“從前,他曾經發誓要陪著我,不管幾十年,還是幾百年。雖然他已經死了,但瞧他都變成這樣了,還能存著這份執念……”


    陳皮的執念是什麽?


    陳皮的執念,是那每每想起,依然振聾發聵,卻在生前未能踐行的誓言。


    “你……你是要把四阿公的血屍帶出去?”


    吳邪不敢相信,畢竟從古至今也不會有人這麽做過,但他看著謝朝兮的目光,就知道他真得能做出這種事來。


    而朝兮淡淡一笑,眸光略顯迷離。


    “我是想,大概哪天我死了,他還能乖乖守著我的棺材……這樣,也就算他遵守了誓言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盜筆:血裏朝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撒旦愛吃芋圓派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撒旦愛吃芋圓派並收藏盜筆:血裏朝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