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後,朝兮已經過上了夢寐以求的安穩生活,迴想這在萬裏狂沙、疲命奔忙中度過的三年,仍然覺得十分奇妙。


    後來,得知一切的胖子用簡短精悍的一句話,來描述這個過程:這是一個瘋子和另一個瘋子搞瘋全世界的故事。


    有趣的是,當他們自己都把自己當成瘋子的時候,就覺得世上的苦痛死傷都不那麽難挨了。


    這個瘋狂的計劃,在2012年的初秋時節正式啟動。


    按照計劃,首先,他們需要一枚嶄新的棋子。


    一個既年少無知,又敏捷堅韌,能夠在更加殘酷的未來裏活下去的,普通人。


    他們要將這個普通人帶入深淵,徹底顛覆他的人生。


    這個棋子並不那麽好找。


    因為要讓一個原本生活在陽光藍天下的人,迅速成長為對抗汪家最銳利的一把刀,實在有些強人所難。


    如果是以前,朝兮的原則不會允許自己這麽做。


    但現在他是個瘋子,瘋子是沒有原則的,瘋子可以為達目的不計手段,也可以視人命如草芥。


    第一次,吳邪在杭州附近的一所體育學院裏,挑中了一個看起來有些小聰明,體質也相當不錯的體育生。


    名字,朝兮已經不記得的了,因為他和吳邪背後議論起來,都管那個男孩子叫一號。


    如此簡單的代號,很符合棋子的設定。


    一號是第一個讓他們看到了希望的人,也是讓他們走向失望的第一步。


    計劃一步步展開,一號掉入了他們的布局,值得肯定的是,現在的男孩子膽子很大,起初的死屍啊,毒蛇啊,都沒把他嚇死。所以,吳邪帶他去了古潼京。


    熟知古潼京狀況的朝兮負責在沙漠中接應。


    朝兮記得那是個有些小帥氣的男孩子,十九歲,正是朝氣蓬勃的年紀,有適度的壞心眼,有青春期小男生的憂鬱和叛逆,有孩子氣的勝負心,會在海子裏衝涼的時候跟他比腹肌數量和形狀,還會在放水的時候悄悄計較短長。


    可是在九頭蛇柏的圍攻之下,在酷暑難耐不見前路的沙漠裏,朝陽一般的少年人失去了原本的光彩——他瘋了。


    朝兮隻得把他帶出沙漠,送到最好的醫院裏,同時給他的家裏送了一千萬作為治療費和補償。


    當然,不會有人知道在這個少年身上發生過什麽事,盡管他很快就被治好了,但有些陰影注定會伴隨他一生。


    從醫院迴來的那天,朝兮照常迴到吳三省的院子,卻沒有看到吳邪。


    和吳邪“同居”後,他們之間會有類似親友間的默契。一般他要迴來,會在微信裏通知吳邪,然後吳邪就讓他特地雇傭的那個東北廚子把飯菜送過來,在悠悠飯香裏,站到院門口等著他。


    而這迴沒看到吳邪,他就意識到了不同尋常。


    他裏裏外外都找了一遍,包括天台和廁所,最後在地下室裏找到了吳邪。


    他現在已經習慣了戴墨鏡的不適,隻是地下室實在昏暗,他努力適應了半天,才看清裏麵的狀況。


    吳邪被一圈酒瓶子包圍著,被他視為“劣質”的啤酒麥芽香撲麵而來,充斥著小小的空間。


    吳邪如斯頹喪,就像他第一次推開這扇門的時候。


    沒有過多的問詢,他摘下墨鏡,撕掉礙事的人皮麵具,走了進去。


    鏽跡斑斑的鐵門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室內的光線立刻變得更加晦暗,僅靠一盞瓦數不高的白熾燈照明,讓人感到十分壓抑。


    他在吳邪的身邊坐了下來,吳邪把一瓶啤酒遞給他,厚厚的啤酒瓶相互撞擊,響聲清脆而空靈, 似要將他們帶離這塵世的紛擾。


    朝兮是頂頂看不起借酒消愁這迴事的,但客觀來說,像他這種喝醉酒就斷片兒的人,喝酒的確能暫時忘卻憂愁。


    他仰頭就喝了半瓶啤酒,生苦的味道遠不如他常喝的竹葉青,他忍不住咳嗽幾聲。


    這時,他聽見吳邪癡癡笑道:“你說,是不是因為我們沒給他取個好聽的代號?我們叫他一號,那後麵自然就還有二號三號四號了,什麽時候是個頭?”


    吳邪不知道已經喝了多少,說話也酒言酒語的,脊背靠著他的肩膀,無意識地輕輕磨蹭。


    朝兮打了個酒嗝兒,也附和一般說著玩笑話:“那下一個,就叫他尾號,以後就都沒有了。”


    “尾號……尾號有四位數呢,不行不行。”吳邪此刻雖然醉醺醺的,但素日敏捷的思維還在,繼續說:“還是叫……唔,叫吊車尾吧,吊車尾就是倒數第一,讓他……給這局棋,好好收個尾。”


    “好,聽你的。”


    朝兮仰頭把剩下的半瓶酒也喝光了,又自己拿起了一瓶酒,不用瓶起子,用手隨隨便便一擰,就擰開了。


    “哇哇……好厲害好厲害。”吳邪這迴是喝迷糊了,竟像個小孩子一樣鼓掌歡唿起來。


    朝兮不自覺地彎了彎嘴角。


    啤酒沒什麽度數,他一連喝了六七瓶,也沒覺得喝醉酒,隻是喝多了胃裏有些撐,再就是身上發熱,眼前忽忽悠悠的天搖地轉。


    好吧……他可能還是有點醉了。


    但至少他還有幾分清醒的神智,不像吳邪,坐都坐不穩了,直要往他懷裏倒。


    朝兮也沒推開,隨他去了。


    吳邪喝醉了也不安分,在他胸前左蹭蹭右蹭蹭,忽然想起來一件要緊事,問道:“謝朝兮,你之前教了我,怎麽在最深切的絕望裏活下來……你這輩子經曆的最深切的絕望,是什麽?”


    朝兮不知道吳邪是酒後一時興起,還是真的一直想問而沒能問出口。反正借著醉酒的時機,就算觸了逆鱗,也能在事後搪塞過去。


    他看著吳邪紅潤的麵龐,淡淡一笑,“你還記不記得格爾木療養院?”


    “當然記得。”吳邪蹙眉思忖,“去塔木陀的那迴……我和小哥、黑眼鏡,在那兒遭遇了禁婆。而且……我後來查到,小哥曾經被關在那裏,過了很多年才被救出去。”


    “我救的。”


    吳邪的眸中掠過一瞬的驚疑,而朝兮接著說:“準確地說,還有霍當家、解九爺幫忙。”


    吳邪並不知道其中還有這樣的隱情,於是追問道:“是因為小哥被囚禁,你才感到了絕望麽?”


    “不……這種事,是要自己親身經曆,才能領會的。”朝兮搖了搖頭。


    吳邪現在腦子不夠用,過了好半天,才發覺到朝兮的暗含之意,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朝兮這才頷首,語氣透著一股滄桑過後的雲淡風輕,“沒錯,在他之前,我也曾經被關在那裏……整整九年。九年……我被抽的血,足夠對付九頭蛇柏和黑毛蛇,讓那些人有能力重建古潼京。我身上被做過的手術,被割過的刀子,被施加的痛苦,足夠讓我變成一個真正的瘋子。”


    “……但是,我沒有瘋。”


    “為了……小哥麽?”吳邪遭受到了全身全心的震撼,一時間,他隻能想到這一個原因。


    說來慚愧,明明知道小哥是謝朝兮的侄子,沒什麽可嫉妒的,可吳邪就是會羨慕,甚至有一點點嫉妒,小哥可以被謝朝兮如此掛念。


    朝兮眯眼一笑,大概是精神極度壓抑的時候,就會想要找個方式疏解。他凝視著目光灼灼望向自己的吳邪,心頭陡然騰起了某種不該有的綺念。


    他輕輕啟唇,“不……我是找到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讓自己別瘋。”


    “你可別說是自殘。”


    吳邪掀開衣袖,朝兮瞧見他的小臂上纏著厚厚的紗布,裏麵還有殷紅的血液滲透出來。


    朝兮搖頭一歎,“你這是何苦。”


    吳邪卻道:“我決定好了……以後每失敗一次,我就在手臂上劃一刀,提醒我記住。”


    那時的吳邪還不知道,他的手臂會添上十七道疤,寓意著十七次失敗,和十七個被無情地改變了人生軌跡的“局外人”。


    “你想自殘……那就離瘋子不遠了。”朝兮拉下他的衣袖,“九年啊……我要是像你一樣,我怎麽活到出去的那天?”


    “也是啊……那你是怎麽做的?”吳邪似乎一邊問一邊思考,眼睛裏透著幾分空茫。


    朝兮咯咯笑著,以一種不管洪水滔天的無畏姿態,說道:


    “那……我教你?”


    之後發生的事,朝兮自己也無法定義,或許算酒後亂情,或許算……兩個瘋子的抱團取暖。


    成年人的世界,其實也可以不追究原因。


    無非是心念一動,你情我願,寬衣解帶,水到渠成。無須三千世界鴉殺盡,亦能與君共寢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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