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張起靈等人的表情來看,謝朝兮明白他們都在等待自己給出一個解釋。


    解釋他為什麽突然性情大變,以一種不惜團滅所有人的氣勢,執意要進入魔鬼城中。


    但朝兮無法給出答案,因為他對剛剛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一無所知。


    他隻記得自己站在城外,遙望著那些風化得奇形怪狀的山岩,心中忽有所感,像是一種閃念,操縱著他的身體,要讓他走進那座魔鬼城,去裏麵找到什麽。


    他試圖反抗那種意誌,卻仿佛被打入了無盡暗夜的沉淵裏,動彈不得。


    等他再次擁有了身體的掌控權,就是拿匕首捅傷自己之後的事了。


    所以,他將探詢的目光投在吳邪身上,希望他能給予自己一些參考。


    而吳邪顯然心有餘悸,下意識坐在了離他最遠的位置,支支吾吾地說起經過,黑瞎子也偶爾會做一些補充。


    張起靈一言不發,似乎還沉浸在剛剛發生的變故中。


    所謂的“經過”,其實也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內容,畢竟在吳邪看來,他隻是過去見了人,根本沒說上什麽話就被一腳踹飛了,就算在前頭去過的幾個墓裏,他也沒見過這陣勢。


    朝兮尚算是淡定,聽罷便陷入了沉思。


    比起邪祟入體、鬼上身之類的民間說法,他最先想到的是張起靈的失魂症。


    張家人有祖傳的失魂症,隨著年齡增長會出現間歇性失憶的狀況,血脈越強則越嚴重,作為族長的張起靈尤為如此。


    所以從前,他一直認為張起靈記不住他甚至對他心懷排斥,都是失魂症的原因。


    而今想來方知自己大錯特錯。


    從吳邪身上就可以看出,張起靈本心純良,就算拿他當陌生人,遠遠離開也就是了,怎麽可能會幾次三番要動手殺他?


    從泗水古城,到墨脫雪山,他總以為張起靈那被什麽東西操縱的狀態是失魂症發作,直到今日自己也經曆過一迴,他才意識到,或許那東西是切切實實存在的。


    那東西——就像在科學高度發展的今天,依然存在著粽子、血屍之類超自然的怪物,這世上也有著某種“邪祟”,能在未知的時間節點控製人的身體,去做一些意想不到的事。


    這才是張家人真正的詛咒。


    一想到自己險些被控製殺了張起靈,朝兮就一陣陣地後怕,脊背漫起尖銳的冷意。


    或許是他的血脈不算優越,也或許是他的身體擁有著不會傷害張起靈的本能,才得以擺脫邪祟的控製,恢複神智。


    但若再有下次呢?


    已知張起靈出現過不止一次這種狀況,如果自己再度被控製……謝朝兮不敢想象。


    他有一種感覺,接下來的路,將會發生許多超出他本心控製的事。


    他拳頭握緊,審慎的目光掠過驚魂未定的吳邪,在張起靈平靜的臉上短暫停留。


    “……我知道了。”朝兮深吸一口氣,“今夜好好休息,明天我讓人給你們換一輛車。”


    “其、其實也不用這麽麻煩……”


    吳邪也沒有將謝朝兮視為洪水猛獸,到了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步,所以聽他這樣說,多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然而朝兮已經做好了決定,就沒有更改的意思,繼續說:“你去讓白翎檢查一下吧,別有什麽內傷。”


    眼看吳邪唇邊還有血跡,衣襟正中也留著一個明顯的腳印,顯然他那一腳是用了十成的力氣,年紀輕輕就吐血,可不是什麽好事。


    吳邪自知反駁不過,隻得聽從,踉踉蹌蹌地去尋隊醫。


    “對不起。”


    朝兮沉沉歎息。不管是什麽原因,傷及張起靈,非他所願。


    張起靈終於肯凝神瞧了他一眼,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並無受傷。


    他見事明白,知曉方才自己是打不過謝朝兮的——至少打不過那個詭異狀態下的謝朝兮。


    而謝朝兮寧可拚著自己受傷,也不肯傷他,確然令他驚訝不已。


    他此刻才願意相信,這個人,的的確確是他的血親。除此之外,也沒有更好的解釋,這世上竟能有人視他勝過自己的生命。


    故而,看著謝朝兮手上肩膀上都纏著紗布,張起靈便覺得心頭一陣刺痛,哪裏聽得了他反過來對自己說“對不起”?


    “你不該接近我。”


    張起靈淡漠的眼眸裏有隱忍的掙紮,幽幽一歎,道:“你帶著你的人迴去吧,不要再跟著我了。”


    朝兮略微停頓一刹,輕微卻執拗地搖一搖頭,輕聲道:“一個人,總有一個人要做的事,我也一樣。”


    齊鐵嘴給他算命,說他和張起靈之間最好的結果是一生一死,理應遠遠分離。


    可這世浪洶湧,朝不保夕,他怎能放心讓張起靈自己去經曆險境,而不管不問?


    更不必說還有那個隱匿已久的汪家……自從知道了汪藏海的事,朝兮便有一種感覺,汪家人遲早會找上門來,對張起靈不利。


    當初是他為了毀掉張家而與汪家聯手,這樁恩怨,也應當由他親手解決。


    張起靈看出他的堅決,歎了口氣,轉頭迴了自己的帳篷。


    篝火旁隻剩下一雙人影。


    黑瞎子默不作聲地往火堆裏添加駱駝刺等枯枝,讓火焰燒得更旺一些。


    他本想勸說朝兮去休息,但看朝兮如今沉思出神的模樣,顯然不是會聽勸的人,便隻好在一旁默默陪伴。


    就在他以為他們就會這麽枯坐整夜的時候,朝兮忽然開了口。


    “小黑。”


    “怎麽了,朝爺?”


    “我給你講個故事。”


    “好啊。”


    “我曾經遇見過一個人。”朝兮的聲音蒼涼蕭瑟,用最簡短的言語道盡一生,“後來,他死了。”


    黑瞎子一愣,堆砌出一臉笑意,半開玩笑地揶揄:“就這樣?這麽短的故事麽?不是我說,朝爺,你這故事也講得太不走心了吧?”


    朝兮卻目光灼灼地注視著他,極其認真地問:“你願意做那樣的一個人麽?做一個永遠可信,能讓我交托性命的人。在我變得不再是我的時候,幫我變迴原本的模樣。在我做出本心不願為之的事情之前,立刻阻止我,或者……”


    ……殺了我。


    黑瞎子試探著握住謝朝兮完好的那隻手,希圖用掌心熨帖的溫熱傳遞自己的心意,語氣誠摯如斯。


    他並不想去追問那個死去的人是誰……死了就是死了,而他還活著,也終究是他,現在伴於謝朝兮身側。


    他道:“我一直都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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