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故事實在乏善可陳了。


    張家搬遷到廣西後,張驚浪與張起靈著實度過了一段平淡安逸的日子。


    隻可惜張起靈的失魂症蔓延成了症候,在他二十歲那年又犯過一次,高燒不退,記憶清零,無藥可治。


    張驚浪知道,他又被那種意誌所控製了。


    他經常外出,去各種各樣危險的古墓,不知道在尋找什麽。


    張驚浪經常幾個月都見不到他的人,心中憂煩,卻不被允許與他同行——的確也沒有那個立場。


    以張起靈的這種非正常狀態,張驚浪就算想要和他相認,他估計也完全沒有反應,甚至可能像在泗州古城的那次一樣想要殺了自己。


    張驚浪無法,長日無事,便也出去尋找隕玉的下落。


    然而他這邊剛打聽到日本人在長沙有秘密活動的消息,就得了廣西族人的傳信:張起靈失蹤了。


    算起來,張驚浪上一次見到他,已經是1925年的除夕了。


    張起靈雖然常常不見蹤影,但也從沒消失過這麽久。


    而且,他一向獨來獨往,找都不知道往哪裏找。


    日本人招募土夫子的事傳出來,張驚浪猶豫了幾天,決定先去處理自己的事——如果他不久於人世,那麽即便找到了張起靈,也無法確認他以後的安危。


    1927年,張驚浪通過層層篩選,登上了日本人的軍列。


    他舍棄了舊日的名字,為自己取了新名字——謝朝兮。


    謝,有辭別之意,是謂辭舊迎新,割斷過往。


    朝兮,不願夕死,但求朝生。


    從此再無張驚浪,世上隻餘謝朝兮。


    流年輾轉,白駒過隙。


    他用了二十二年找到隕玉,也用了一場夢境迴顧往昔。


    夢醒時分,他睜開眼,看到的是幽綠色的湖水,輕輕挪動,身下是柔軟的玉屑和塵沙。


    他在湖水之下!


    沒有常理應當的窒息感,他在水下,又並非在真正的“水”下,微微使力,他就變成了直立的姿勢,渾身輕飄飄的,沒有著力點,好像在一個失重的空間裏漂移。


    四周靜寂得可怕,哪怕有一片羽毛落下,都清晰可辨。


    但朝兮忽然發現,他聽不見自己的心跳聲。


    不……不隻是心跳,還有唿吸。


    他幾乎以為自己死了。


    活人不應該沒有心跳唿吸,死人也不應該行動自如。


    他苦思不得其解,轉而奮力踩水,向水麵遊去。奇怪的是,這個動作並沒有牽動水流,手臂的擺動隻是在空氣中虛劃,但他卻實實在在地上浮著。


    腦袋露出水麵,期待已久的新鮮空氣並未如願鑽進口鼻。他爬上岸邊,嚐試著走了兩步,也無一絲腳踏實地的觸感。


    隕玉拯救了他,歸還給他應有的生命,卻讓他成為了一具行屍走肉?


    他茫然地低下頭,抬起手。


    光潔的掌心上,一條生命線蜿蜒增長,是壽命延長的象征,照這樣看來,他估計還能活個一二百年。


    他們這一支的壽命本就不如其他分支,一般能活到兩百歲,就算是長壽了。小的時候張也成就同他開玩笑,說他是把壽數全換算成容貌了,所以才能長得一張禍國殃民的臉。


    禍國殃民的人嘛,多半活不長的。


    往事如煙,不堪迴首。


    視線從掌心移開的刹那,謝朝兮有一瞬的怔愣,發現了一件被自己忽略的事。


    此番下墓,他多次劃開手掌用血救人。可是現在,他的掌心平整如初,沒有傷口,沒有疤痕,甚至連他用來包紮的紗布都不見了。


    這不對……朝兮閉了閉眼,短暫的思索過後,猛然睜開。


    他環顧四周,仍是他最初進來時的模樣,他的裝備和衣服也放在岸邊,手電筒強烈的光束照射著湖麵,使得湖水的幽綠色看起來更加明亮。


    還有哪裏不對……


    手電筒!


    朝兮眉心一緊,他進來這麽久了,又在水中泡了這麽長時間,以這隻手電筒的電池容量,早就要耗光了,怎麽可能還發出這樣的強光?


    如今的情況,是幻境,還是夢境?


    恍然間,他想起了青銅門上的那句話——入此門者,當放棄一切希望。


    他最大的希望,莫過於求生。


    他希望能從隕玉中找到生機,按照原本的生命長度活下去。


    如果礦山中的這塊隕玉,能夠發掘出人心中最希望追求之事,相應地製造出幻境,那麽……他現在,應該並未醒來。


    這個認知一起,他忽然感覺到眼前一片漆黑,像是整個人連同靈魂,全都沉入了黑暗的深淵。


    深淵無光,可是有聲。


    他聽到了許多人的聲音,從記事起,每個曾在他心頭駐留片刻的人,叫他驚浪,叫他二哥,近些時候的,叫他謝老板,叫他謝朝兮。


    還有甬道幻境裏,少年郎叫他二大爺。


    每個聲音,他都能想象出來他們的樣子……最後一個除外。


    那一刻,謝朝兮心底裏有了另一重希望,他想要試著去等到那一天。


    希望與希望疊加,其中或許發生了他無法推演的變故。總之,他再度睜開眼睛時,久違地聞到了隕玉的半密閉空間裏糟糕的空氣。


    漆黑無光,他仰躺在岸邊,赤裸的身體被細碎的隕石硌得生疼。


    他摸索著,尋到了自己的衣服和電池報廢的手電筒。當他從背包裏翻出新的手電筒時,掌心的刺痛感真實得令人歡喜。


    拿出備用的手電筒扭亮,重新穿好衣服,光芒之下,隕玉依舊,湖水依舊。


    那種突如其來的閃念再度出現,於是朝兮知道,改變的是他自己。


    ——結果,總歸是令人欣喜的。


    謝朝兮終於掙迴了張驚浪的命,也掙迴了等待另一重希望成真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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