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建勳帶朝兮來到地下審訊室時,迎麵看見一個十字架,陳皮隻穿著裏衣,渾身上下布滿了鞭打過的傷痕,白色的衣裳已經被鮮血染成了紅色。


    這死孩子,著實吃了一番苦頭。


    朝兮幾步上前,沉著臉,去解綁縛在他身上的繩索。


    陳皮掀開眼皮,看見朝夕念想之人就在眼前,又驚又喜,因受傷虛弱而變得嗓音沙啞:“你,你怎麽會……在……這裏……你又來……救我了……”


    “以後少給我惹事。”


    朝兮照著陳皮胳膊上的一塊傷口狠狠一戳,陳皮立時疼得倒抽一口冷氣。


    “還行,知道疼,沒傻了腦子。”


    陳皮艱難地陪著笑臉,繩索一鬆,他就整個人靠在了朝兮的身上,手腳早已疼到麻木了。


    朝兮扛著他的一條手臂,慢慢往門口挪步。


    走到陸建勳麵前時,朝兮忽然停住了腳步,陰冷的目光一一掠過在場的幾個士兵和黑皮,道:“是哪個把他傷成了這個樣子?”


    他的語氣,平靜中夾雜著陰森。其中一個士兵的臉色一白,還來不及放下的馬鞭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說時遲那時快,朝兮嗖地一下抽出了腰間的手槍,一聲槍響過後,那個士兵眉心開了一個血洞,瞪大了眼睛,軟軟地向後倒去。


    眾人反應過來,紛紛舉槍對著朝兮,然而還是太慢,又是四聲槍響,他們的槍便全都被打落在地,每個人都捂著手上或輕或重的傷口痛苦地呻吟。


    有人想要高唿通知外麵的守軍,卻被陸建勳製止。


    陸建勳的臉色著實不算好,盯著渾不在意的朝兮,沉聲道:“謝老板,得饒人處且饒人。”


    “陸專員放心,我隻殺他一個。”朝兮踢了踢那個早已咽氣的士兵的屍體,冷聲冷氣道:“順便給陸專員提個醒,以後再動我的人,便以此為戒。”


    陸建勳不發一語。


    朝兮繼續扶著陳皮,邊走邊說:“時局動蕩,既當了兵,難保不會有殉職的一天。煩勞陸專員自個兒收拾收拾,咱們改日再敘。”


    *


    朝兮早就告訴夥計在門外等著。一離開陸建勳的公房,書局的兩個夥計就下來把陳皮抬上了後座。


    陳皮傷得不輕,人還沒到醫院就陷入了昏迷。


    好在隻是皮外傷和失血過多,沒傷了筋骨。醫生將嚴重的地方進行了手術縫合,其他輕微之處也上藥包紮,並囑咐要靜心修養。


    眼下二月紅不在,將陳皮隨便丟去紅府,朝兮也不能放心,索性將陳皮帶去了城郊小院,留了兩個夥計一起照料著。


    再命人給副官帶了口信,說自己要下地辦事,這幾日就不住在張府了。


    雖然副官多半也不會問。


    陳皮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睜開眼時,他認出了自己在朝兮的臥房裏,有人正沾濕了帕子替他擦臉,是他之前替朝兮挑的兩個夥計之一,因此也算熟識。


    “陳爺醒啦!”夥計欣喜萬分,“謝天謝地,您再不醒,老板就要派人把大夫給綁迴來了。”


    昨日被救的記憶迴籠,陳皮啞著嗓子道:“他……你們老板……在哪兒?”


    夥計笑著說:“老板守了您一夜,我和老九勸了半天,他才肯去睡睡,臨走還給您換了藥呢。”


    一股暖流充盈著心田,陳皮覺得受寵若驚,一時忘了言語。


    夥計看他如此,嗬嗬笑了兩聲,丟下手中的帕子起身,道:“我這就去告訴老板您已經醒了,他一準兒高興。”


    “等……等等……”


    “怎麽了,陳爺?”


    陳皮壓抑著心底的歡喜,斷斷續續地說:“讓……讓他……讓你們老板歇著吧……我,我沒事……”


    “哈,也好。”夥計賠笑道,“老板說了,等您一醒過來就要將您狠狠打一頓,長長記性。這會兒讓您好好養養,別剛醒過來就再暈過去。”


    陳皮也笑了一下,僅僅是這微弱的動作也牽動了傷口,然後他便不敢再笑了,可眼角眉梢盡是喜悅。


    將近晌午的時候,朝兮才睡眼惺忪地走了進來。


    瞧見陳皮頂著鼻青臉腫慘兮兮地衝他笑。


    好笑又好氣。


    朝兮隨手丟了個橘子過去,正中陳皮最長的那道傷口。


    看著齜牙咧嘴的陳皮,朝兮冷冷一笑:“知道疼就好。以後多長長腦子,免得再被人捉了小辮子。”


    陳皮苦笑了一下,隨後問起自己最關心的問題:“你……跟陸建勳,也是……舊識嗎?”


    “算是吧,不然怎麽能這麽容易把你帶走?”


    朝兮低頭剝著橘子皮,耐心地取出絲絲縷縷的橘絡,然後在陳皮期待的目光裏,把橘子瓣丟進了……自己的嘴裏。


    冬天是吃橘子最好的季節,橘子汁水充沛,清甜可口。


    朝兮對今天夥計買的橘子表示十二分的滿意,隨手把橘子皮塞進陳皮的嘴裏。


    陳皮“嗚嗚”著表示抗議。


    橘皮苦澀難當,誰會吃這個東西?


    朝兮一本正經道:“橘子皮曬幹了就是陳皮,你吃了它正好,讓陳皮給陳皮壓一壓脾氣!”


    陳皮幽怨地瞥他一眼,嚼了幾下,竟真的把橘子皮咽了下去,再一張嘴說話,就是橘子皮那股獨特的帶酸清香。


    “你跟陸建勳……也認識很久了?”


    “比認識你要久。”


    朝兮是實話實說。救陸建勳的時候他還沒有踏上那輛專列,自然不可能認識陳皮。


    陳皮的小眼神兒變得更加幽怨了。想來想去,卻隻能怪自己太年輕,沒能更早認識朝兮。


    朝兮沒有在這個話題上過多地耽擱時間。


    他一邊吃橘子,一邊囑咐陳皮:“我和陸建勳的關係不能暴露,所以你記住,你是自己想法子從陸建勳那裏逃出來的,隻不過湊巧被我撿到。沒事的時候自己想想,怎麽才能騙過你師父……唔,等你師父迴來,我再用這份救徒之恩趁機敲他一筆,讓他覺得我是圖財救人,應該能打消他的疑慮了。”


    “……你根本就是想敲我師父竹杠,順便打消疑慮吧?”陳皮一字一頓地戳破他心中本意。


    “小陳皮,全都說明白了可就沒趣兒了。”


    朝兮用最後一瓣橘子堵住陳皮的嘴,那笑容怎麽看怎麽陰險,“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騙你師父。我救你一命,他替你報答,天經地義。你如果替你師父心疼錢……”


    說到此處,他湊近了陳皮的臉,鳳眸中如有冰川崩碎,冷冽透骨。


    “……記好了,以後少給我惹事。再有下次,我一定把你扔到鬥裏喂血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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