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把筆墨收好,點亮花燈,放入墨河中。


    流水不曾停,飛快把花燈送遠。


    待花燈消失,武陵收迴目光,準備迴客棧,卻在這時候,不遠處的拐角,傳來一聲尖叫,“龍!有龍……”


    “龍?”


    武陵尋聲看去,龍沒有看見,倒是看見不少人尖叫著四散而開,要逃離動靜傳開的地方,同時還能聽到淒慘的叫聲。


    直至逃離了一段路,確定沒危險後,有些人停住了腳步,往迴看。


    沒過多久,有人哭喊道:“救命啊!死人了!”


    幾個從正好武陵旁邊走過的守城衛,聽到動靜,紛紛拔刀向事發地跑去。


    武陵帶著好奇也跟了過去。


    來到事發地,隻見一個青衫少年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守城衛蹲下身,伸手在少年鼻孔探了探氣息。沒一會,守城衛就收迴了手,看他臉色,眾人便明白,少年已經死了。


    看少年的衣服已經濕了緊貼著身子,周圍地上到處都是水漬,再加上有人喊有龍,武陵不由聯想到今天中午朱赤京所說的。


    武陵蹙眉,“難道真的有龍?”


    武陵轉身看向墨河,原本看起來平靜的水麵,此刻一陣陣漣漪,在水麵蕩漾,顯然剛才有東西掉入河中,而且惹出的動靜還不小,以至於水花都濺到了岸邊。


    守城衛對圍在少年身邊的幾人問道:“你們說說剛才發生了什麽!”


    幾人年歲不大,看樣子應該是與地上死去的少年,是一起的。事發後,幾人都被嚇住了,沒來得及離開,有一個人已經嚇得癱坐在地上。


    “龍!是龍!剛才有一條龍從拐龍溝裏冒了出來。”


    “沒錯,原來真的有龍,太可怕了。”


    “那龍軀體漆黑,粗大如樹,在水麵隻露了半個身子,起碼有五六丈,單是眼睛就有燈籠大小。”


    幾人一人一句說著剛才所見,但都沒有說到重點上。


    守城衛問道:“既然你們說看見了龍,那龍是怎麽殺死他的?”


    經過一番查看,守城衛並沒有在死去的少年身上發現傷口,而且少年身上還有著溫度,應該是剛死不久。看少年的嘴與眼,並沒有溺亡的跡象。如果是溺亡,少年的嘴中,應該水比唾液要多。


    從死去少年身上表現出的特征來看,很難讓人知道是怎麽死的。


    癱坐在地上的人,顫抖著說道:“那龍吸了口氣,阿語就死了。”


    吸了口氣?


    這個說法讓不少人都皺眉起來。


    按照這說法,那龍也太可怕了,隻是吸口氣,就能殺死人。


    不過想想理應如此,畢竟龍可以唿風喚雨。


    守城衛不太相信少年說的話,問道:“那為什麽你們沒有事,唯獨他死了?”


    幾人搖頭說道:“我們也不知道。”


    “小語!小語!”


    一個頭發灰白,身材瘦小的婦人穿過人群跑了進來,跪在地上搖了搖少年的屍體大哭起來,“小語,我的兒啊,你怎麽了?”


    見少年遲遲沒有醒來,婦人朝周圍的人喊道:“你們誰懂醫的,救救我兒,求求你們救救我兒。隻要你們救了我兒,我願做牛做馬。”


    守城衛頓了頓,說道:“大姐,節哀順變吧!他已經死了。”


    婦人的哭聲戛然而止。


    婦人抬頭看了眼四周的人群,見眾人皆帶著憐憫的神情看著她,她你那帶著淚水的臉,張了張嘴,想要辯解。


    過了一會,夫婦才笑了起來,說道:“我兒怎麽可能了死了,他剛剛還和我一起吃著飯,他還說我煮的豆腐好吃。”


    她低頭看了一眼懷中少年,怒道:“小語,你趕緊醒來,趕緊醒來給他們看看,你還活得好好的。”


    隻是死人怎麽還可能活過來。


    婦人一巴掌拍在少年臉上,“娘叫你醒來,聽到沒有?你再不醒來,信不信娘再也不允許你迴家了?”


    周圍的人看著這一幕,都低著頭,沉默不說話。


    生死離別,看了最讓人難受。


    特別還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婦人放聲哭了起來,“小語,你醒醒好不好,你不是說,等你金榜題名了,就帶娘去京城,吃遍京城所有好吃的,娘在等著呢,你醒醒好不?”


    “你走了,你叫娘一個人怎麽辦?”


    “你爹走得早,臨走前叫我再苦再累也要把你養大成人。你這麽走了,叫娘怎麽去見你爹?”


    “老天啊,為什麽我們一家,都這麽苦了,還要來折磨我們。”


    摩肩接踵的街,本該車如流水馬如龍,熱鬧喧囂,而如今一切都靜止了下來,隻剩一個婦人的慟哭。


    周圍的人,不覺間也哽咽起來。


    人間剛入秋,此刻的扶風鎮卻冰冷如寒冬。


    對於大多數父母而言,家庭和睦與子女的成長、學業、成家、立業便是他們婚後的所有盼頭。


    丈夫死後,因為還有著盼頭,有著責任,婦人才堅強活著。


    無論自己再苦再累,也要把孩子養大成人。


    如此日夜為孩子操勞活著,隻要孩子以後有本事了,便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而如今,支持婦人活著的唯一盼頭,沒有了。


    人世間成了她活著的地獄,在逼著她逃離。


    “張嬸,你別這樣,你這樣,身體會受不了的。”


    婦人的一個鄰裏,走了過來,蹲下身抱住婦人的肩膀,“小語他也不願見到你這樣。”


    婦人淚流不止,原本還是灰白的頭發,這時候看起來,好像全部都白了,“小玉,你說我們一家怎麽就這麽命苦?為什麽啊!我們一家也沒做過什麽虧心事,怎麽就成了這個下場?”


    被喚作小玉的姑娘,哽咽說道:“上天本就一直沒有公平過。不過不管怎樣,你還有著我們。”


    張嬸的苦,作為鄰裏的小玉,再清楚不過了。


    每天起早摸黑,挑水洗衣做飯這些日常家務活就不用說了,上房修瓦、下田犁地、挑糞種菜……樣樣都是自己一個人。


    為了小語能過得好一點,除了白天忙完家裏十畝田地的活,晚上還要織布縫衣到深夜。


    平時有什麽好吃的,都不舍得吃,要留給小語。


    可是即使這麽苦了,上天還要這麽對她。


    “屍……屍體,快看他的屍體。”


    人群中,有人指著婦人懷中的屍體,顫抖著喊了一句


    心情複雜沉重的武陵,抬頭看去。


    少年的屍體還沒來得及發白,卻開始在變黑,而且速度還不慢。沒過一會,少年的全身已經變得漆黑,並且開始幹枯起來。


    “這是……”


    武陵震驚的得說不出話來。


    這不正和朱赤京所說的,墨河邊上有莫名死去的人,在死後變成幹屍相同嗎?


    “怎麽會這樣?小語,小語……”


    婦人無助哭喊道:“老天爺啊!人都死了,你為什麽還要這樣慘無人道?”


    武陵轉身離開,沒敢再待下去,他怕一時沒忍住,像周圍的人一樣,哽咽起來,無聲而哭。


    武陵還沒有走幾步,就有一個手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笑道:“小兄弟果然是個性情中人。”


    武陵迴頭看去,發現來人是書鋪夥計楊開。


    相比早些時候的一臉猥瑣,今兒的楊開似乎遇到了什麽開心的事,臉上多了幾分笑意,看起來豪氣了許多,但儀容儀表終究是邋遢了點,看起來有點四不像。


    今天被這家夥坑的場景,武陵還曆曆在目。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這迴武陵學聰明了,直接說道:“我不買書!”


    楊開愕然,隨後笑道:“小兄弟,你這樣可不行,人不風流枉少年嘛。”


    武陵搖頭說道:“風流除了流連風月的風流,還有書生意氣的風流。都是風流,怎麽就枉少年了?”


    楊開嘖嘖歎道:“讀書人就是難忽悠。”


    這些讀書人,一旦開竅了,就忽悠不過來了。


    武陵心情不好,不想與楊開說太多,說道:“老哥,你有什麽事就直說吧,我還沒吃晚飯呢!”


    楊開試問道:“要不我們去找家客棧,坐下來邊吃邊聊?”


    武陵連忙搖頭說道:“你還是有什麽事就直說吧。”


    楊開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不靠譜。


    看起來就像一個特別能吃的飯桶,和他去吃飯,指定大半飯菜要被他吃掉。關鍵的是,這家夥看起來,還像是個蹭飯的飯桶,武陵怕他吃了飯,不付錢偷偷跑路,到時就虧大發了。


    楊開直接說道:“我聽說你今天在天星樓,說了句什麽‘功過自有後人定,英雄不過問今朝。’什麽的嘲諷那杜青角,是不是真的?”


    武陵盯著楊開,點了點頭,不明白這家夥為什麽問這個。


    楊開拍了拍手,說道:“是就對了!我們做個交易吧?”


    武陵白了這家夥一眼,說道:“老哥,你覺得你說得這麽不明不白的,誰會和你做交易?”


    聯想到這家夥是賣書的,武陵隨即反應了過來。


    這家夥多半是來找他寫豔情小說的。


    武陵趕緊補充說道:“如果你是來找我寫書的,那還是免了吧!”


    楊開笑道:“我們書鋪隻要寫男女之事的人,小老弟你看樣子還沒有經曆這種事,對這方麵應該沒有什麽經驗,就算你想給我們書鋪寫,我們可能都不收。”


    武陵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麽,但最終還是閉上。


    這事他還真不知道要反駁些什麽。


    “不逗你了,我就直說了吧!”


    楊開收起笑意,說道:“你可知道,這小鎮最寶貴的東西是什麽?”


    武陵對楊開的不靠譜,更加深信了幾分。


    說好要直說,卻讓人摸不著頭腦地問個不相關的問題。


    好在他對這種問題還是比較有興趣。


    武陵想了想,說道:“是小鎮昌盛不絕的人文。”


    因為小鎮人文昌盛,鎮子裏的人生來,就與讀書比較親近,很多在外人看來關於讀書不可能的事,在這裏都理所當然。


    比如夫子可以帶著學生去外賣畫畫與讀書。


    這種現象,在扶風鎮很普遍,而在其它地方的人看來,卻十分不可思議。在外人眼中,夫子教學生讀書識字,都隻在書院中,那還能到外麵去。


    正是昌盛不絕的人文,才造就了扶風鎮今天的一切。


    武陵的迴答,讓楊開心裏一陣抓狂。


    他本以為武陵會搖頭說不知道,畢竟這是個很籠統的問題。鬼知道武陵竟然迴答了,而且迴答得很認真,細細思考下來,這個答案還沒有什麽錯。


    讀書人的關注點果真不一樣。


    這些好了。


    楊開都不知道要怎麽說下去了,總不能去和武陵扯一番扶風鎮的人文,然後把話題扯迴來吧?


    要是談男女之事,這個沒問題,他在行。


    但要談什麽狗屁人文,他哪懂。


    談這玩意,還想扯迴話題,不被武陵牽著鼻子走就不錯了。


    楊開裝作沒問過武陵這個問題,轉移話題道:“你對扶風鎮知道多少?”


    為了不重蹈覆轍,讓武陵又說出個奇怪的答案,楊開補充道:“知不知道扶風鎮,曾是仙人的結廬修行之地?”


    武陵搖了搖頭,越來越想不通楊開要說什麽了。


    見武陵搖頭示意不知道,楊開總算鬆了口氣,說道:“上古時候,曾有仙人在此地結廬,然後留下兩樣東西。這兩樣東西,名叫詩仙劍篇和劍仙詩卷,也被人稱為我們這些人成為扶風雙絕。”


    “我們這些人?”


    武陵注意到了楊開話中,對他自己的稱唿,不由好奇問道:“為什麽要這麽稱唿?”


    楊開拍了拍額頭,武陵的關注點,讓人心態崩潰。


    他深唿吸了口氣,讓自己平複下來,說道:“這個你以後慢慢會知道,如今知道對你並沒有太大好處。現在你要記住的是,扶風鎮有詩仙劍篇與劍仙詩卷這兩樣東西就可以了。”


    “然後呢?”


    武陵白了楊開一眼。


    搞得好像他記住了,扶風鎮就真的有這些東西。


    不過楊開所說,的確引起了他的好奇。


    “詩仙劍篇”與“劍仙詩卷”,這兩名字充滿神秘,讓人聽起來不明覺厲。


    楊開介紹說道:“詩仙劍篇,是一套劍法,而劍仙詩卷,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仙人平時寫得詩集,其凝聚著仙人留下來的文膽,換句話說就是文運道果。你們讀書人隻要得到了文運道果,修煉有成後,筆落興亡,言出即法。”


    楊開看向武陵,說道:“我需要你幫我個忙,隻要你幫我,我就很有可能取得這兩樣東西,到時候這兩樣東西我們平分,我取詩仙劍篇,而劍仙詩卷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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