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煙嫋嫋,潮濕而沉重,又是一個清明節。窗外那淅淅瀝瀝的雨聲,如泣如訴。在這個充滿思念的日子裏,我特別懷念在天堂的父親,懷念他那慈善微笑的麵容;懷念他那大而有力的手;懷念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迴憶過去的點點滴滴,我潸然淚下,泣不成聲。抬頭遙望著父親去的方向,默默地傾訴著心中那無限的悲痛和厚重的思念。


    父親自幼勤奮好學,聰明過人,琴棋書畫無一不通,是公認的安東才子。二十三歲在鄉裏工作,二十八歲在縣委任職,是全省最年輕的縣組織部長。他工作能力強,一身正氣,兩袖清風,為人低調,從不張揚,口碑人緣極好。三十二歲去省城進修學習,三十三歲在市裏任職。五七年一場席卷全國的整風反右運動。我父親隻是因為說了一句怨言,一夜之間被打成右派分子,這場運動斷送了他生命中最輝煌最黃金的二十年,也是父親最痛心最磨難的二十年。


    自尊心極強的父親放棄留在市裏清閑優越的工作條件。自己選擇去一個偏遠落後的農場工作。他把委屈埋在心裏,把所有的精力傾注在工作上。他遇事冷靜,深思熟慮,為老百姓辦實事,上任後因地製宜,大力推廣果樹栽培。五年全場產量翻幾翻。既提高了農民的生活水平,也造福了子孫後代。把一個落後貧窮的農場改變成全市知名的先進單位。父親為人謙虛謹慎,從不居功自傲,在農場極有名望,有威信,深受老百姓的尊敬和愛戴。*****中,有幾個破壞分子為了出風頭,撈政治資本,想抓父親為典型,農場的父老鄉親自發的組織起來,日夜保護父親,**十年,父親沒受一點傷害。


    從我記事起,我依稀記得父親整天忙碌,偶爾迴家成為一種榮耀,當地縣鄉村幹部們都聞信前來拜訪,絡繹不絕。白天父親平靜的為當地政府工作出謀劃策,和藹的和鄉鄰們談笑風聲,為他們排憂解難。晚上,他就會拿出他心愛的二胡和笛子,隔著窗戶對著夜空吹奏,琴聲悠揚而悲愴,似乎在傾訴著他人生所有的辛酸和滄桑。有時候也會徹夜不眠的在煤油燈下寫材料。後來我們才知道,父親是把他的冤屈向黨中央國務院訴說。


    父親自己一生勤勞儉樸,但他總是用自己的善良寬容去度量別人。對鄉鄰們的困難是有求必應,周圍幾裏,幾十裏,熟悉的,不熟悉的,隻要人家上門求助,父親都是盡全力幫助,有借五元的,十元的,幾十元的,父親隻留記錄,從不催還。直到他走後,留給兒女的是一份密密麻麻累計幾千元已經無法討迴發黃的欠賬名單。


    父親博學多才,尊重知識。他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天資聰慧的兒女們有出息。當哥哥姐姐考上大學,父親特別高興,組織全家吹拉彈唱來慶賀。**期間取消考試,要求政治第一,還有兩個成績優秀的姐姐被拒之高校門外,父親一直自責,認為是他連累了兒女的前程,直到晚年,仍然耿耿於懷。


    父親沉著冷靜,威風凜凜。哥哥姐姐對他敬畏多於親昵,也許我是他最小女兒的緣故,父親對我總是格外偏愛,我也就會不知天高地厚的纏著父親,為了達到目的,軟硬兼施,賴在父親懷裏撒嬌發嗲,粘著父親答應我的條件。記得有一次,我特發奇想,請人捎給父親一封信,信上說:“尊敬的爸爸,您的小女兒為什麽越長越醜呢?是因為她的爸爸好長時間沒給她買花衣服了……”當時,父親正在開會,弄得會議室人人皆知,哈哈大笑,一直傳為笑話。當天父親就捎迴一套新衣服和一雙漂亮的紅皮鞋,還有好多甜甜的糖果,引得周圍小夥伴多少羨慕的目光。


    在我五年級的一個冬天,我代表學校去參加語文競賽,迴來時雨水淋透了棉衣棉鞋,凍得我簌簌發抖,迴到家父親趕緊升起火爐,用棉大衣把我裹住緊緊摟在懷裏,一邊烤火,一邊烤幹棉衣棉鞋,那種幸福,那種溫暖,那種情景,我終身難忘,刻骨銘心。


    一九七六年***被粉碎,中央點名為我父親摘掉右派帽子,含冤受屈二十年的父親終於平反昭雪,恢複黨籍,恢複級別,恢複工作。可是二十年的壓抑過度,使父親積鬱成疾,患上一種叫氣胸的疾病,晚年時引發哮喘,身體越來越差。不堪迴首的一九八五年,父親的病越來越重,我們全家輪流守候在父親的病床前,市委,縣委,鄉村幹部們多次前來看望;幾裏,幾十裏外的,熟悉的,不熟悉的鄉親們也聞信趕來,有時幾百人,有時上千人,連續幾天,他們都靜靜的守候在父親的病房外。默默的盼望父親康複。那場麵讓所有人為之感歎,連醫院的醫生護士都感動流淚。


    在父親最後的幾天,他總是要我一刻不離的陪著他,揉搓著父親那雙冰涼的腳,卻怎麽也暖不過來,無知的我隻好一次又一次的換熱水袋。那一天,父親突然想吃飯,我們非常高興,父親能吃半碗稀飯了,父親有救了。我輕輕地對父親說:“爸爸,您的病快要好了,我晚上迴單位交待一下手裏的工作,明天早上就趕迴來服侍您。”父親點頭答應,手卻拉著我一直不肯放開。深夜兩點多鍾,傳來噩耗,父親走了,我悔恨交加,悲痛欲絕,心被撕裂似的疼;父親走了,從此我沒有父親了,我跌跌撞撞衝到父親床前,心急劇地跳起來,隻見父親靜靜地躺在床上,卻睜著一隻眼睛,我肝腸寸斷,淚如雨下,跪倒在父親的床邊嚎啕大哭,母親撫摸著父親的麵容,邊哭邊說:“你的小女兒迴來了,你的親人都在你身邊了,閉眼吧。”父親果然真的安祥的閉上雙眼,沒有痛苦,沒有遺憾,像睡著一樣。天在悲,地在慟。我怎麽也不敢相信慈愛的父親就這樣離開了我們,我千唿萬喚,父親卻再也睜不開他那笑眯眯的眼睛了。永遠不再看他疼愛的小女兒一眼。女兒好想再陪你說說話,說說您曆經的風雨和滄桑,再聽聽您的教誨,再給您唱歌,再給您朗誦我得獎的作文,再給您洗洗腳,剪指甲。


    出殯那天,可能是父親的慈善和所承受的痛楚感動了上天,一直晴好的天氣突然烏雲密布,驚雷四起,突降一陣瓢潑大雨,老天爺也流淚了,市縣鄉村各級領導送來〈德高望重,留芳百世〉的挽聯。數千名父老鄉親默默地排著長隊,在悲戚的哀樂聲中,在我們揪心的痛中,父親走完了他六十五個春秋,走完他坎坷的一生。


    爸爸,您生前一直遺憾的是兒女們沒能全部上大學,您放心,您的兒女沒給您丟臉,您的十三個孫子孫女全部都是大學畢業,甚至是碩士,博士,因為他們是您的子孫。


    爸爸,您雖然沒有留下多少財富,您卻留給我們正直善良的品質,與人為善的處事態度和努力上進的精神。您的一生是平凡的一生,但在平凡中卻閃耀著智慧的光芒,顯露著高尚的人格和淵博的學識。您雖然離開我們,但您的精神卻能延續千萬年,直到永遠。


    安息吧,爸爸,聽說天堂沒有痛苦,那裏無需您辛勤操勞,那裏盛滿了快樂和幸福,願您的在天之靈安息吧。請帶著我們的思念和祝福,親愛的爸爸,我們將永遠懷念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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