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成功盯著杜素英看了半晌,卻見她麵色如常,沒有顯示出很急切的模樣,也並沒有像是有求於人的那種神情,隻是抬著下巴看著馬成功,那眼神就像是一個上位者在給下屬交代任務一樣。


    想了想,馬成功笑了起來,拍了拍手道:“那麽,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你的誠意是什麽?然後再說你的請求。”頓了頓,他又道:“不好意思,不是請求,是你要我幫的忙是什麽?”


    杜素英舉起手扶著下巴,視線卻沒有離開馬成功。她抬起的腳尖輕輕地晃動著,像是在思考著什麽。


    但是馬成功知道,她今晚既然單槍匹馬地來了,就一定會劃下個道道來。


    畢竟,根據馬成功到緬甸後的經曆......不,應該是從馬成功迴到清江,再到產生到阿拉幹來的想法,然後出奇順利地抵達貌奪,這一路以來的經曆,讓他幾乎可以篤定自己之所以能夠來到這裏,就是出自杜素英的手筆。


    最初,馬成功是從魏長貴那裏得知,在雨霖鈴門口偷拍自己檔案,乃至馮美珵進入汽修廠想要提取自己的dna樣本,這兩件事的幕後黑手,其實就是阮文勇的外祖母,也就是現在坐在他麵前的這位,原名叫陳英,後來叫八角英,現在叫杜素英的老女人。而她的目的,就是想要確認自己的隱藏身份。


    至於魏長貴所說的,杜素英是受西方那些人的委托才幹這件事,馬成功原本是相信的。但是從他到達緬甸後所了解到的這個國家的局勢,到接觸到杜素英後對她這個人性格的判斷,以及在貌奪和賭船上的所見所聞,讓馬成功有了新的看法。


    至少他不認為以杜素英的作風,會完全受西方那些情報機構的擺布。當然,這個看法成立的前提是杜素英就是她所表現出來的這個樣子,而不是在跟馬成功演戲。


    思忖良久,杜素英才將腿放下來,擺出一個端莊的姿勢,以極其認真的口吻對馬成功道:“我想讓你幫我的事情,就是想辦法完全覆滅格羅寧根國際商貿集團。如果你做到了,我就答應你,從此退出江湖,再不出現。”


    “這......”


    馬成功愣了愣,他沒有想到杜素英提的條件會是這個。格羅寧根國際商貿集團,不是她背後的靠山嗎?當然,也許在杜素英的眼中,這個跨國集團隻是她的合作夥伴。但她的話裏,好像帶著很大的怨氣啊!


    見馬成功一副驚訝的樣子,杜素英笑了笑,伸出兩根手指對著他夾了夾。


    馬成功識趣地摸出煙來,抽出一根遞到她的手上,又拿出打火機給她點燃,然後才退到舷窗邊,略微思考了一下,道:“為什麽?”


    杜素英吸了一口煙,吐出煙霧,看著馬成功道:“因為消滅他們,對你有很大的好處。”她又彎下腰,埋著頭盯著馬成功道:“這個好處就是,你,和我,都可以逃出無間地獄。當然,前提是你得答應我,而且不能借助東方大國的力量。”


    馬成功的眼睛眯縫了起來。


    他不得不承認,杜素英給他畫下的這個餅,的確有著很大的誘惑。畢竟從種種跡象來看,盯上馬成功的,不是杜素英,而就是她背後的這個格羅寧根國際商貿集團。


    同時,從這句話裏,馬成功也知道杜素英讓他消滅格羅寧根國際商貿集團,但是又不能借助國家的力量是什麽意思。


    這個意思就是,這個格羅寧根國際商貿集團,不是單獨的某一個國家,某一個組織的勢力,而是一個各種勢力交織其間的利益共同體。隻是可以肯定的是,東方大國不在這個利益共同體之內,否則杜素英也不可能讓出自東方大國的馬成功去幹這件事。


    而隻要馬成功單槍匹馬去幹這件事,那麽這件事的性質就僅僅是他馬成功和格羅寧根之間的事,或者說是馬成功、杜素英兩人和格羅寧根之間的恩怨,不牽涉到隱蔽戰線,也就不牽扯到國與國之間的暗戰。


    因此,如果馬成功成功,那麽在整個地下世界,隻會認為這是意外,而不是有計劃、有步驟的國家之間的攻防戰,也就不會掀起更大的風浪。


    最起碼可以確認的就是,在格羅寧根覆滅之後,沒有任何一個國家的情報機構,或是其它什麽組織會追究馬成功和杜素英的責任。


    跟東方大國不同,西方情報界的一個約定俗成的“行規”:隻要是特工能夠證明自己不再代表任何組織,那麽他就成為一個獨立的個體,他幹的事就僅僅隻是代表他自己,就像曹省身那樣,成為一個情報掮客。而他脫離組織之後如果還能單槍匹馬地幹掉一個組織,那麽他隻可能得到尊敬,而不是追殺。


    當然,他也可以不再從事情報工作,但為了防止原來的組織再次找上自己,這種情報掮客一般都會選擇和自己原來的組織對立一方的勢力範圍。就像斯諾登選擇俄羅斯,曹省身選擇香港一樣。


    隻是如果馬成功答應了這件事,首先需要做的,就是證明自己已經真正地退休了,不再受國家的派遣。


    而這件事,其實自從馬成功計劃出國,就已經開始做了。


    首先他並沒有按照上級的安排,走昆明這條線,而是避開了組織的監控,從姐告出境到了緬甸。而在這段時間,臨海省廳甚至還搞了個神助攻出來,派遣人員到緬甸去抓他,相信在國內和緬甸的各方勢力,都已經敏銳地注意到了這一點。


    其次便是,他在緬甸的所作所為,完全就是一個情報“個體戶”的典型做派。瞞天過海、移花接木、借力打力,總之西方那些榆木腦袋們能想到的謀略,馬成功都挨個兒使了一遍,甚至連在維多利亞山下得到的數據,這潑天的富貴,他都讓李奇峰去上交了。


    這就讓某些“有心人”更加確認,馬成功是在為自己的退休生活“鋪路”。畢竟李奇峰身份不一樣,要想在國內躺平混吃等死,不靠個大樹怎麽能行呢?連曹省身都知道靠上昆侖公司,更別說李奇峰的特殊身份,再加上他的老爹李思源,不就是馬成功在清江的那棵“大樹”嗎?


    最後便是他在貌奪的所為了。


    不說他故意暴露自己的隱藏身份,讓所有勢力都知道了,馬成功就是褚清風,還讓國際殺手集團明白了,褚清風其實就是國際殺手組織的二十二號殺手皓月,更搞笑的是,皓月還收了個殺手徒弟......


    有國際殺手集團作證,那些西方情報機構,不得不相信,馬成功是真的已經脫離東方大國了。畢竟洪門弟子也就罷了,那本來就是東方大國的外圍勢力之一。


    但是國際殺手集團?誰能相信東方大國能允許自己的情報人員加入這個組織?就算是西方那些國家,也不可能讓自己的特工加入這個組織。


    見馬成功遲遲不表態,杜素英微微歎了口氣,又道:“當然,對我還有一個好處,就是我能找到我的兒子,至少能夠知道他是生是死。”


    “你的兒子?”馬成功一怔,隨即反應了過來,他沉聲問道:“八角龍一,他是格羅寧根國際商貿集團的人?”


    杜素英的兒子,當然就是八角龍一,也就是十五年前被派往清江策反祝漢驥和馮珵美的那個cos大文豪的人。他被國安逮住關了十年,一直到馬成功迴國前一年才被放出來,隻是沒想到他居然失蹤了。


    想了想,馬成功笑了起來,道:“你的意思是,你還是個念親情的人?杜阿姨,你自己想想,我敢往那方麵想嗎?”


    杜素英卻站起身,走到衛生間,將煙頭丟了進去,然後走到馬成功身邊,望著外麵漆黑的海麵道:“我十六歲就嫁給了八角龍彰,十七歲就生下了八角龍一,他是我唯一的孩子。當然,阮文勇的媽媽是我的養女,我也視同己出。正因為如此,我才給她選擇了阮勇。但她卻不願意做一個富家太太,而是以我為偶像,非要為了她的族人貢獻出自己的生命。她倒是如願了,我卻又成了孤家寡人。”


    馬成功撇了撇嘴,轉身在床上坐下,雙手抱著頭靠在牆上,淡淡地道:“所以格羅寧根拿八角龍一威脅你,讓你做這做那,不但挑戰了你的權威,還破壞了你統一阿拉幹的進程?”


    杜素英轉過身,盯著馬成功看了半晌,這才道:“我老了,不想離開阿拉幹去一個陌生的地方。但是格羅寧根根本不想看到一個統一的阿拉幹,他們隻是想把這裏變成牽製東方大國的基地。你在有魚村說的那段話,非常好,我認為你可以領導阿拉幹。當然,阮文勇也不是不行,但前提是你願意當他的老師。”


    馬成功歎了口氣,抬起手揉了揉額頭,他就知道阮勇這個老小子不靠譜,隻是不知道呂一樂知不知道這一點。當然,駱嘉升肯定是知道的,否則他也不會讓馬成功來給杜素英帶話。


    沉吟了一下,他道:“我需要格羅寧根國際商貿集團的資料,全部。”


    與此同時,木馬縣新鄉鎮唯二的小旅館之一,杜鵑大酒店的一樓門前。


    穿著一件黑色夾克的李奇峰從一輛小麵包車上下來,帶著五個便衣走進旅店一樓,對正和兩個便衣站在前台的鄭峰道:“人呢?”


    鄭峰迴答道:“老板說下午來了三男兩女,其中一個男的是雲南口音。五個人一人背著一個碩大的旅行背包,他們要了兩個三人間,都在三樓。”


    李奇峰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對鄭峰道:“快一點了,不等民兵了。幾個鎮抽調的民警已經在外圍布控好了。對方可能有武器,注意安全。”


    鄭峰點了點頭,立刻便對李奇峰身後的幾人道:“準備行動。”說著抽出腰間的手槍,帶頭往樓上走去。


    李奇峰轉身在沙發上坐下,抽出懷裏的手槍檢查了一下,然後放在麵前的茶幾上,又摸出一根煙,點燃抽了起來。


    本來作為局長的他,是不用親自參加今晚的行動的。但作為剛從緬甸迴來的他,深知這幫緬甸來的人沒有那麽簡單,因此他必須親自前來壓陣。


    早上他去找霍炳陽匯報了這件事,霍炳陽的指示也很明確,不管這夥人是哪裏來的,現在在哪裏,木馬都必須布控。其後他又當著李奇峰的麵給武裝部和金屬製品廠打了電話,讓正在四明山巡邏的民兵和金屬製品廠的保衛科將警戒級別提高。


    李奇峰知道他為什麽會這麽緊張,子母穀的試驗已經到了關鍵時刻,最近兩周就會出結果。這時候出不得任何差池,否則他霍炳陽,木馬縣,甚至整個清江市都難辭其咎。


    幾分鍾後,樓上傳來“嗵”的一聲巨響,緊接著便是鄭峰的聲音:“不許動,警察。”


    “啊!”


    一聲慘叫聲傳來,是鄭峰的聲音。隨即女人的尖叫聲響起,緊跟著是“砰”的一聲槍響。接著便是雜亂的腳步聲,和有人在大叫“隊長受傷了”,其後便是幾個聲音都在大叫:“追上去”。


    當槍聲響起的時候,李奇峰已經丟掉煙頭,抓起茶幾上的槍,站起身一腳踩在茶幾上跳了過去,然後三步並作兩步地向三樓衝去。


    上了樓,卻見鄭峰捂著肩膀倒在一間打開的房間門口,已經人事不省了。


    李奇峰跑過去看了看鄭峰,卻見他的肩膀上插著一把半尺長的開山刀,血已經流了一地。他抬頭向屋內看去,屋子裏隻有一個長發女人側躺在窗前,胸前中了一槍,血正在汩汩地向外流。


    見窗戶大大打開著,他又趕緊站起身,跨過鄭峰跑到窗前,向下望去,卻見樓下的巷子裏,幾條人影正在追逐著,巷子前麵有三個人在跑,後麵七八個人在追。


    隔壁忽然又傳來吼叫聲,李奇峰趕緊又轉身來到隔壁房間,一腳將門踹開,隻見兩個便衣死死地把一個男人壓在地上,那個男人嘴裏不知在說著什麽話,但李奇峰可以肯定他說的是緬甸話。


    沉著臉走過去,李奇峰對著地上男人的腦袋就是一腳,將他踹暈過去後,又對喘著粗氣的兩個便衣道:“叫救護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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