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炳陽扶著偏偏倒倒的馬成功上了後座,自己剛到前排係好安全帶,卻見後座的馬成功已經坐了起來,麻利地將自己的安全帶係好。


    見霍炳陽在後視鏡裏看著自己,馬成功故作嚴肅地道:“小霍啊,你應該提示駕駛員係好安全帶的。我們單位車隊的駕駛員,不但要提示,還會給乘客說一聲:為您服務是我的榮幸。”說完還對著後視鏡眨了眨眼睛。


    霍炳陽轉過目光,打火,啟動,一氣嗬成。


    馬成功見人家根本不理自己,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對。畢竟人不但是白海生的專職秘書,還有個當領導的老爹,眼光高一點很正常。


    誰知車開出去不到一公裏,霍炳陽像是自言自語地道:“你上當沒有?”


    正歪著頭看著清江河上空的晚霞的馬成功一怔,隨即明白了過來。這會霍炳陽的角色已經自動調換成了霍國強的侄兒、自己的小師弟。


    馬成功沒有轉頭,雖然他知道霍炳陽這會肯定在看後視鏡,就為了觀察自己的表情。這是他霍家的家傳絕學,霍老頭就最擅長這個,當初在特訓班還專門開了一門課,叫《微表情分析》。


    笑了笑,馬成功道:“如果是你會怎麽處理?”


    霍炳陽沉默了一下,道:“我家鄉有個說法,叫混不吝。”


    馬成功笑道:“那不行。我跟你不一樣,現在的迴清江了,我有在乎的人,更有在乎的事。再說了,我現在就一普通人。不像你,你是衙內,有人給你兜底。”


    車內又沉默下來。馬成功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隻繼續看著窗外。


    現在已經快八點了,天色漸晚。河東的河堤雖然修的很好,路燈也很亮堂,但卻沒有幾個人。這主要是因為河東這邊基本上沒有什麽大眾消費的娛樂場所,周五的晚上,有需求的人都去清江城了。要不是到傳統繁華地帶紅旗街一帶,要不就是混跡於紙醉金迷的酒吧街。


    一直到車拐上五橋,霍炳陽才又開口道:“那你裝醉能行?”


    馬成功有些奇怪地看著後視鏡,卻發現霍炳陽並沒有看他。於是他笑道:“我沒裝醉啊!我隻是單純的耍賴皮而已。這在清江及其周邊的廣闊鄉村裏也有個說法,叫打橫爬。”


    “打橫爬”,其實就是耍賴,還有一點點低頭認輸的意思。畢竟人家叫你在地上爬,你不願意,但是又打不過人家,在這種形勢下便隻好低頭。但是又不能順了他的意免得他驕傲,所以便橫著爬。


    這雖然有一點“阿q”的精神在裏麵,但實際上卻是對付這種事最好的解決辦法。你可以說這種方式很無聊,但對於現在的馬成功來說,在白海生和傅長風麵前“打橫爬”,是既不得罪領導又不傷害自己自尊最好的方式了。


    畢竟馬成功又不是義和團,更不是李自成,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萬的事兒,擱誰身上都沒法幹。再說了,白海生雖然清晰地表達出了要給馬成功兜底的意思,還說上麵發話說什麽“零容忍”。但領導的話誰愛信誰信,反正馬成功是不信的。


    當然,唯一讓馬成功好受一點的是,白海生還沒給他畫餅。傅長風雖然畫了,但你從白海生今晚請客的潛台詞就看得出來,他們屬下的一個朝陽居就敢坑所在地的父母官,那還有什麽事不敢做?所以傅長風的餅不好吃,說不定就是餿的。


    聽了馬成功的話,霍炳陽又沉默了一下,然後道:“萬一他非要讓你去調查那些人怎麽辦?”頓了頓,他又補充道:“他雖然不能直接管你,但以我對他的了解,他是喜歡下棋的。”


    “把我當棋子?”


    馬成功笑了起來,道:“不會。咱白書記今晚既然叫我到那兒吃飯,就是想告訴我,不是非要我去幹什麽,而是我也在局中,自己想一想應該怎麽做。”


    “哦?”


    霍炳陽像是有些驚奇,但又閉上了嘴巴。過了一會,他才又問道:“那你會怎麽做呢?”


    馬成功笑了起來,並沒有馬上迴答,而是看著後視鏡,後視鏡裏隻看得到霍炳陽的半邊臉,此時這半邊臉毫無表情。


    半晌,馬成功才道:“這句話是你想問,還是霍書記想問?”


    霍炳陽抬起眼睛看了看後視鏡,正好碰到馬成功的目光。他對著馬成功笑了笑,道:“是我想問的。你不要太緊張,我不是我爸安排的間諜。”


    “我信你。”馬成功伸出兩根手指指了指後視鏡裏的霍炳陽,又接著道:“因為你長得帥,挺像我年輕時候的。”


    霍炳陽嗬嗬嗬地笑了起來。


    馬成功微微一愣,隨即也笑了起來。這是他第一次見霍炳陽笑。雖然他和這個“衙內”接觸的少,但每次這個年輕人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像極了他的表姐歐陽謹。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霍炳陽並沒有刨根問底,而是撇開話題,邊笑邊道:“我馬上要去木馬了。原來竇水關鎮的黨委書記曲哲來接替我,以後他會代表白書記跟你聯係。”


    馬成功在心裏小小的鄙視了他一下。這年輕人,要提拔了就這麽高興,看來是個官迷。


    誰知霍炳陽又接著說道:“你們單位在木馬有個項目部,原本有兩正兩副四個領導,這次因為牽涉到刑事案件,被一鍋端了。有人推薦你去那裏擔任代理項目經理,當然不是白書記推薦的,也不是霍書記,據說是你們上麵南方公司的一個領導。”


    他頓了頓,又道:“所以,我已經跟我大伯說了,請他跟你說,請你幫我。”


    “這......”


    馬成功怔住了。


    中午羅振江給他說這事的時候,他還沒當迴事,以為羅振江也就那麽一說。現在霍炳陽既然這麽說了,那肯定就是清江分公司基本上已經決定了。隻是霍炳陽去木馬,肯定是到政府機關,不是副縣長就是副書記,就算馬成功去了木馬當項目部的代理項目經理,又有什麽能幫他的?


    還沒來得及問,車就已經到了汽修廠。


    停好車,霍炳陽果然打開車門下了車,沒有直接去車棚找正笑嗬嗬地看平板的霍國強,而是先到後備箱拿了一個大口袋,這才和馬成功一起走到車棚裏。


    拉過椅子坐下,霍炳陽將口袋放在桌上,馬成功瞥了一眼,裏麵裝著兩條上次送來的那種煙,另外還有兩個鐵盒子,不知裝著什麽。


    霍國強卻根本沒抬頭看他倆,而是指著一旁的椅子道:“成功,炳陽,坐,都坐。我待會就好。”


    馬成功伸頭看去,隻見平板上一個光頭大漢正在給自己的臉上噴噴霧,邊塗還邊說:“這種卸妝水呢,最大的好處就是不傷皮膚......”


    一旁的宿舍樓裏,張良探出頭,看到是馬成功,驚喜地道:“馬哥,你迴來啦!”緊接著便從宿舍樓裏走了出來,聽到動靜的李成武和姚廣也跟在他身後。


    馬成功走過去,笑著摸出煙丟給他們,然後問姚廣道:“姚齊呢?”


    姚廣迴頭叫了一聲“齊齊”,裏麵沒有迴應,便轉頭對馬成功道:“張良去接清雅了,陸哥在盧小妹那裏。”


    半晌,穿著睡衣趿著拖鞋的姚齊才從宿舍樓走了出來,看到馬成功,卻沒說話,轉頭又往裏走。那意思就是我爹叫我出來見你,見完了我就該繼續迴去睡了。


    姚廣有些尷尬地對馬成功道:“馬哥,她白天幹活累了,晚上睡的早。”


    馬成功卻故意放大聲音道:“有人托我給姚齊帶個話。”


    姚廣一愣,卻見姚齊已經麻利地轉身,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衝到馬成功身邊,那龐大的身軀所帶起的狂風將一邊愣住的李成武特意留長的劉海猛地吹翻了過去,露出了光禿禿的額頭。


    馬成功還未來得及說話,姚齊就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將他拖到宿舍樓門口,低聲問道:“馬哥,你看到他了?”


    馬成功笑著掙脫了她的手,甩著手腕道:“你怎麽和那個李萍萍一樣,喜歡抓人手腕啊!這很危險你知道麽?容易脫臼啊,你明白不?”


    姚齊卻並仿佛對他的話置若罔聞,隻盯著他看,看得馬成功毛骨悚然的,因為他發現這姑娘的眼睛竟然是紅的。


    趕緊別過頭去,馬成功像是做賊一樣低聲說道:“他現在很安全,被國家保護起來了。”想了想,他又繼續說道:“他還說,他是有大誌向的人,以後會做大事。叫你不要等他。”


    說完馬成功便趕緊向一邊一讓,接著道:“叫你不要等他是我想的,因為他說要為理想獻身。所以我覺得吧......”


    話音未落,姚齊便轉身向宿舍走去,根本就沒理會他後麵的話。


    姚廣湊上來遞給馬成功一支煙,又摸出打火機湊上去問道:“那個阮......阮什麽,死了沒?”馬成功借著他的煙點燃了火,笑道:“看樣子死不了,以後說不定會當個大領導什麽的。”說完也沒管姚廣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對李成武道:“弄吃的。你馬哥今晚去吃席,吃了個寂寞。”


    李成武答應了一聲,迴屋穿了衣服就往外走去。


    這邊霍炳陽已經不知道跟霍國強說了些什麽,隻見霍國強一邊點頭一邊笑眯眯地道:“好,好,好。不錯,不錯,不錯。”


    馬成功走過去坐下,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對霍炳陽道:“你大伯已經老糊塗了,你給他說道理他根本聽不懂。你不如問問他你化什麽妝比較合適。”


    霍國強拿起平板敲了馬成功一下,道:“你師傅我承認自己老了,但離糊塗還差得遠呢!”


    霍炳陽笑了起來,對馬成功道:“反正道理我都給大伯說清楚了。你去木馬不幫我也行的,但同意去是隻有好處沒有壞處的。”說罷站起身又對霍國強道:“大伯,那我就先走了。其實馬哥對這事清楚的很,現在去木馬,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看了看一臉懵逼的馬成功,他又笑了笑,轉身便上了車。


    一直等車開出了大門,馬成功才邊揚起手做告別狀,嘴裏邊道:“我們要搞燒烤大會,要不你也吃點喝點再走?”


    霍國強看著馬成功表演完畢,冷笑道:“你現在演技精湛啊!”


    馬成功卻根本沒理會他,隻從桌上的口袋裏摸出煙拆開,往自己左右褲兜各塞了兩包,又拿起鐵盒子看了看,笑道:“喲,寧夏枸杞。”放下鐵盒子又拿起另一個,嘴裏驚奇道:“呀,新疆靈芝。”他轉頭看了看霍國強,嘴裏嘖嘖嘖了幾聲,又道:“老霍,你腎虛啊?”


    霍國強盯著他看了半晌,這才道:“你是不是已經拿定主意了?”


    馬成功放下手裏的東西,又從桌上摸出一包煙,拆開來抽出一支塞到霍國強嘴裏,又給他點上,笑著道:“老白他們想讓我當大俠,小霍是想保護我來著。”


    霍國強卻嘿嘿笑了兩聲,道:“不見得。你又不是不知道木馬是什麽地方。”


    馬成功卻不以為意地道:“不就是有個四明山嗎?楊老三正在那兒呢!噯我說師傅,楊老三現在可轉性了啊,他不但和小師姐搞到一塊兒去了,還變得鬼精鬼精的。我告訴你,你見到他肯定都認不出他來了。”


    霍國強臉色卻沉了下來,看著嬉皮笑臉的馬成功道:“這就是我要跟你說的事。”


    看到霍國強臉色不對,馬成功也收起了戲謔的心情,問道:“什麽事?”


    霍國強吸了一口煙,又抬頭看了看天空,半晌才收迴目光,盯著馬成功道:“有些事你想躲是躲不掉的。你幫小霍也好,幫白海生也好,都不要忘記了,你老丈人還在四明山呢!更何況,你怎麽知道這些事就不是一件事呢?”


    馬成功聞言不由得心中一凜。


    他的確是大意了。白海生讓他幫忙的時候,他居然順著白海生的思路去想了,認為那些“二代”們隻是求財。但是如果他們隻是求財的話,怎麽會和四明山聯係起來?


    還好霍國強點醒了他。


    這些事是不是一件事?這才是他需要搞清楚的頭等大事。而且霍國強還沒有完全說到的就是,在馬成功迴來前省公安廳就已經下達了對他的重點監控指令,這又和這些是不是一件事,這都是馬成功需要搞清楚的。


    所以,霍國強說的對。有些事,想躲是躲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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