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成功站在清江大學北門門口,有些無奈地看著那個下巴上留著幾撮毛,穿著筆挺的保安服的半大老頭。


    “他們為什麽能進?”馬成功看著來來往往絡繹不絕的大學生,不滿地問道。


    保安老頭斜著眼睛對他道:“人家是大學生,你是嗎?閑雜人等請勿入內,不認識字啊?”他朝著門口豎著的牌子努了努嘴,那意思就是說,你,就屬於閑雜人等,沒說你是社會閑散人員就算好的了。


    “那好吧,我是城市學院的學生,帶薪學習的。這總行了吧?”馬成功笑道,摸出煙遞了上去。


    “學生證。”保安老頭義正言辭地道。他一邊推開馬成功的手,還一邊抬頭看了看斜上方的監控,迴過頭又看了看房間角落裏的籮筐,那裏麵橫七豎八地放著警棍、鋼叉,還有一個防爆盾牌。


    “其實我是在接待賓館開會的,剛才有事出去了,這會迴去。”馬成功笑著解釋道。他倒不是有什麽急事非要現在就迴賓館,雖然是飯點,可是剛才吃了兩根油膩的香腸,現在也吃不下什麽東西。隻是這會正是太陽最大的時候,他走了半個小時的山路又熱又渴,可是他身上沒有錢,連瓶水都沒法買,所以得迴房間去涼快涼快。


    “你?”保安老頭嗤笑道:“今天接待賓館開的是政府部門的會,你自己看看你自己,你像是來開會的嗎?”


    馬成功往自己身上瞅了瞅,發現自己的確不太像來開會的。他下身穿著昨天那條髒兮兮的牛仔褲,上身穿著一件皺巴巴的迷彩圓領衫,脖子上掛著那個看上去造型挺差一看就是地攤貨的木製飛鷹,頭上還是一頭卷毛,再加上膚色黝黑,昨晚又沒怎麽睡,這會一定是頂著兩個黑眼圈。這造型哪裏像社會閑散人員,人社會閑散人員脖子上至少得有一根大金鏈子吧?馬成功現在的形象,活脫脫就是一個進城務工人員,還是大齡那種。


    “馬成功?”一個聲音突兀地在他身後響起。


    馬成功迴頭一看,一個高挑俏麗的身影正站在門口,居然是祝曉彤。她身旁有兩個戴著眼鏡,頭發花白的老人,正是祝曉彤的父母,清江大學的祝漢驥教授和馮珵美教授。


    看到三人,馬成功略微有些尷尬。祝曉彤還沒啥,那兩位可是當年親手斬斷馬成功和祝曉彤姻緣的罪魁禍首。


    “祝叔叔,馮阿姨,你們好。”馬成功先是問候了兩位老人,然後又對祝曉彤道:“曉彤你好,我來參加培訓班,但是門衛不讓我進去。”


    保安老頭早已看到了祝曉彤三人,連忙走過去打招唿道:“祝教授,馮教授你們好。”祝漢驥對他微微點了點頭,矜持之意溢於言表。馮珵美卻道:“認識。他是我女兒曉彤的下屬。”她把下屬兩個字說的很重,邊說還邊用嫌棄的眼神快速掃視了一遍馬成功全身上下,又不動聲色地看了看祝曉彤。


    馬成功知道馮珵美的意思,那是在告誡自己,也許還有告誡祝曉彤的意思在裏麵:看吧,這小子就是個沒出息的窮小子,從以前到現在都是。三歲看老不是瞎說的。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幸虧曉彤你當年聽了我們的,否則現在就隻能跟著他胡混了。


    祝曉彤卻對於父母的態度視而不見,隻轉向保安老頭微笑道:“師傅你好,他是我們清江分公司的領導,到接待賓館參加政府工作會議的,麻煩你放他進去,謝謝。”


    保安老頭狐疑地看了馬成功一眼,卻見他一臉淡然地對著自己微笑。又看了看祝曉彤,隻見她也一臉真誠地看著自己,就像剛才對自己說的話是真的一樣。


    雖然還是有些懷疑,但他還是打開了門禁,兩隻眼睛死死盯著馬成功,那意思就是你如果不往接待賓館走,而是跑到對麵的女生宿舍樓,那我立馬就進去把你提拎出來。


    馬成功迴頭跟祝曉彤說了聲謝謝,又和祝漢驥和馮珵美道了別,轉身便向著接待賓館而去。


    可惜馬成功的聽力一向比較好,剛走了沒幾步,就聽身後祝漢驥刻意地壓低聲音問道:“那個馬成功,真的是你們單位的領導?”祝曉彤有些不耐煩地迴道:“是啊,治安保衛專員,正科級。後麵可能會轉行政正科,或者是副處。”祝漢驥有些吃驚地道:“那不是比你級別還高?”祝曉彤有些心不在焉地道:“是啊!人家在非洲幹了十二年呢!上個月剛迴來。”祝漢驥想了想,道:“那你們......”隻聽馮珵美打斷他道:“曉彤就算是年齡再大,也不能再跟他在一起。他的家庭是什麽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父母都是沒文化的工人......”


    馬成功加快了腳步,隻想著快點離開他們的聲音範圍。


    關於祝曉彤的父母,他並不是十分了解。包括以前和祝曉彤談朋友的時候,他也不願意見到他們。這主要是因為祝漢驥身上自然有一股知識分子的酸臭味,說自恃清高都是抬舉他,如果讓馬成功評價,他就是《儒林外史》裏範進的那個老丈人胡屠戶,好為人師卻又總是反向教育。而馮珵美則是典型的狗眼看人低的那種大城市裏弄裏的小婦人心態,在這一點上她不但比不上林靜的母親江明月,連棉紡廠小區裏那些喜歡背後嚼人舌根的大媽都不如,因為人家至少是背後說人,當麵並不會給人難堪,這就叫中國人的人情世故。可惜久在象牙塔自持是文化人的馮珵美卻並不懂得這一點。


    這段小插曲並沒有影響馬成功的愉悅心情。


    這份好心情自然是駱嘉升給的。畢竟他是馬成功的大師兄,又是國家安全部的實權領導......這棵大樹馬成功不靠,那就真的是跟祝漢驥一樣是沒眼光的蠢蛋了。不說目前馬成功身上的麻煩,就算是今後他在清江國安局的退休津貼,那也是可以保證的。畢竟打一份工拿兩份錢,這種事擱誰身上都會高興的睡不著覺。


    迴到賓館房間,還沒坐下楊振川就說你那個幹弟弟找你,就在隔壁的隔壁房間。


    馬成功隻好起身出門,到韓天明房間敲了門,韓天明開門把他讓進去,然後遞給他一個盒子,說是商局長送你的。


    接過來一看是一台手機,還是“遙遙領先”。馬成功笑了笑卻又丟給韓天明,摸出煙來叼在嘴上,說老特務送的手機我哪裏敢用?韓天明卻又遞給他說是商局長給的錢,我去買的。馬成功正想說你現在已經跟著商汝成學壞了,誰知韓天明接下來的話讓他驚地差點跳了起來。


    隻聽韓天明道:“郝俊傑自殺了。”


    郝俊傑是在自己家的書房裏飲彈自盡的,傅長風趕到郝俊傑家的時候,法醫已經鑒定完畢,確定是自殺無疑。


    屍體已經拉走,傅長風站在書房裏的書桌前沉默不語。


    杜元祥走到傅長風身後,道:“我們到樓下的時候,忽然聽到書房裏傳來槍聲,趕上樓的時候,他就已經......”


    傅長風看向椅子背後的書櫃,那裏麵滿滿當當地擺滿了書籍,以曆史類的書籍為主,還有一些詩歌和散文,剩下的都是刑事偵查專業書籍。隻是現在在書櫃正麵正對著椅子的方向,有一大灘暗紅色和白色間雜的痕跡。


    曠南江手機裏的最後一個電話是郝俊傑打的。


    當商汝成將這個信息告訴傅長風的時候,傅長風不由得在心裏長歎了一聲。別人都以為曠南江從木馬交警大隊調到清江刑警支隊是高尚想要培植自己的黨羽,但傅長風卻知道,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郝俊傑提議並經辦的。當時他以為郝俊傑力爭提拔曠南江,這個高尚的大學同班同學的目的是想要去拍高尚的馬屁,也就沒有太在意。


    誰知這次商汝成卻告訴他一個驚天秘聞,那就是郝婷婷,也就是郝紅豔的女兒其實是郝俊傑的。


    傅長風並沒有問商汝成是怎麽懷疑到郝俊傑身上去的,還偷摸著搞了dna比對,畢竟國安和警察查案的路數有相同的地方,但有時候卻又有著天壤之別。更何況......郝俊傑和郝紅豔有私情這件事在清江的某些圈子裏其實早已經不是秘密。


    郝紅豔是郝俊傑的幹妹妹。這事最早是從三十年前郝俊傑在城北派出所當所長的時候開始的,當時郝紅豔還是清江大學附屬中學教務處的老師,因為校園法製宣傳的事和郝俊傑有了接觸,因為兩人都姓郝,因此在酒桌上就半真半假地認了幹哥哥幹妹妹。這事後來也成了跟他們同級別領導之間的一個玩笑話。但是郝紅豔調到江灣區區委,郝俊傑也是出了力的,這裏麵的事當年市委的領導基本上都知道。


    再後來郝俊傑的老婆因為得病常年在國外治療,兒子也出國留學,因此他就成了孤家寡人一個。正好郝紅豔也是單身,兩人也就傳出了些許緋聞,還好當時的市委書記在半公開場合強調了不準捕風捉影造謠傳謠,這件事才被打住。


    可是很多時候,捕風捉影的事情往往都是真的。因為那些謠言的依據往往都是從蛛絲馬跡中抽絲剝繭出來的,特別是在男女關係這件事上,人民群眾的眼睛雪亮無比。


    一直到郝紅豔交代了三十年前的那段風流往事,從而引起了國安的關注,這件事才又被翻了出來。再加上這次抓捕阮文勇的行動,其實就是郝俊傑一手安排的,這不但超越了他的權限,更於理不合。再加上上次高尚在特警支隊借出的那支狙擊槍,單子上其實是郝俊傑簽字同意的。於是曠南江在小岔河村接到的那通電話便成為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見傅長風站在書桌前久久不語,杜元祥知趣地退了出去。雖然他借調到清江局不久,但也知道傅長風和郝俊傑搭班子時間已經不短了,兩人私下關係很好,平時在工作中雖然配合的不是天衣無縫,但也相得益彰,這在公安係統裏,甚至在體製內和國企中,都已經是很難得的存在了。


    傅長風確實對郝俊傑的死感到惋惜。嚴格來說,他的這個搭檔業務能力非常強,為人又寬厚善良,待人接物都有古人之風,全局上下包括自己都對他印象非常好。


    當然,就像他在竇水關說的一樣,黨紀國法不是擺設,犯法了就得承擔責任。更何況今天早晨對曠南江的突擊審訊中,他還交代了將高尚的車做手腳和殺死劉長信並焚屍也是出於郝俊傑的指使。


    這就讓傅長風很是疑惑。


    郝俊傑當然不可能莫名其妙地自殺。以傅長風對他的了解,他做這些事隻可能是受到了威脅。而威脅他的那個人,多半也就是雨霖鈴門前那件案子的幕後主使,現在看來最大的嫌疑就是和郝紅豔春風一度的那位“神秘人”。而用來威脅郝俊傑的事情,除了二郝之間的關係,以及郝婷婷之外。很有可能還有其他的什麽事,也正是這件事,讓他覺得自己死罪難逃。


    按照這個邏輯走,那麽殺死高尚是因為八年前的莊沐雨家滅門案有可能會暴露和他直接聯係的那個神秘人,或者是暴露出做這件案子的目的。追殺阮文勇同樣是因為他不但是雨霖鈴門前的殺人搶劫案的嫌疑人,還跟八年前的四明山製毒案和國安的親本種子案有關,同樣有可能暴露這個神秘人或是他的最終目的。


    至於馬成功,根據商汝成的說法,對方也許根本就沒想過要殺死馬成功。這裏麵除了馬成功的國安身份之外,可能還因為他其實和所有的案子關係都不大,最多算是一個不穩定因素罷了,畢竟就是他把高尚給掀翻的。所以能幹掉就幹掉,幹不掉也與大局無關。


    那麽,為什麽非要殺死劉長信呢?


    劉長信雖然和高尚聯係緊密,甚至可以說此人和周立一度是高尚的“哼哈二將”,如果周立是高尚的金牌打手,那麽劉長信就是高尚的“狗頭軍師”,高尚的很多違法亂紀和攬財的事情其實都是劉長信出麵去辦的。難道劉長信為高尚辦了什麽事,讓那個神秘人不得不除掉他?也許這也正是他想跑的原因?


    想到這裏,傅長風招了招手,杜元祥趕緊上前問道:“傅局,什麽事?”


    傅長風沉吟了一下,說道:“查劉長信這八年來幹過什麽不同尋常的事,事無巨細,所有的事都要查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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