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一個男子,知書達禮,習以六藝,手腕與心性又是一等一的出挑。若就此剝奪他入仕的資格,不吝於折翼的囚鳥。


    即便趙家文武盡缺,都甘願蒲身為菟絲,絞緊了他人攀附而上。何況趙斯年內外兼修,他憑的是自己的本事。


    金屋藏嬌,私心裏倒是成全了崔空齡的貪念。然而要付出的代價,恐怕是要了趙斯年的半條命,並他的情竅。


    崔空齡眼底有一把火,火映在一捧雪上,卻隻來得及燃起一簇,青煙都趕不及飄起,他就咬著牙踩碎了。


    “這條路除非萬不得已,不然不要選。”


    陸維楨點頭。


    “如若修明在意,他當然會在意,另一條路要難走許多。”


    “怎麽說。”


    “先找迴柳夫人同阿昧夫人。”


    “需知陛下雖然會囚禁修明,卻不會真的對他如何,我們有足夠的時間亡羊補牢。”


    “你說得倒輕巧,要從哪裏下手呢,若是一直找不到,修明豈不是要一直被囚在宮裏。”


    “修明性子剛強,寧折不彎,所謂士可殺不可辱,難保他不會做傻事。”


    “……”


    崔空齡不順心,一個勁挑陸維楨的刺,凡事關趙斯年,什麽風度理智,什麽城府計較,便通通給他丟到天邊去了。


    即走心不過腦,直如愣頭青一般。


    魏思闕耐著性子聽了半天,最終忍無可忍的一腳踹翻了他的凳子,一個人仰馬翻後,崔空齡愣了。


    好了,清淨了,魏思闕心緒稍平,看向陸維楨問道。


    “說說看,你有什麽法子,下一步計劃如何走。”


    ……


    未時二刻,皇宮,太和殿外,一眾士子聚攏在外麵,等待著殿試二試。謝喻之本是現在人群末端,不必仔細環顧,隻消一眼,就可見那抹紮眼的牙白色緞袍。


    少年倏而一笑,星眸粲然,端的是純良雅正。他上前幾步,招手道。


    “趙兄。”


    趙斯年轉身,向他頷首。


    “喻之。”


    少年笑意羞澀,一雙清亮的黑眸流采瀲灩,直把人瞧得心裏發軟。


    “欸?趙兄,你的袖襟起了褶子,我們去那邊整理一下?”


    “嗯。”


    兩人閑庭信步一般,悠然來到一處僻靜的廊柱下。


    謝喻之依然是一派書呆的傻氣,雖則聲色軟膩似水,卻聽得出些許上位者的姿態。


    “外麵的事我自會處理好,你在裏麵,萬事小心,到時馮若禪會接應你。”


    “嗯,殿下放心便是。”


    謝喻之微笑,上前理了理趙斯年的衣襟,不經意間於他的手中塞了一枚冰涼的骨哨。


    接著他後退一步,上下端詳了一番趙斯年,點了點頭,似乎對自己的傑作很滿意,轉而正色道。


    “殿試快要開始了,我們迴去吧。”


    “好。”


    兩人才走迴人群,太和殿的門便打開了,一眾士子隨之入場。


    “趙兄,要多多保重。”


    他又鄭重的叮囑了一句。


    待到他們都進去了,隱在角落裏的鍾宛才帶著隨侍出來,他站在一棵海棠樹下凝視著前方,眉目間盡是沉思之色。


    日光淡薄,從樹上照下來,隻剩斑斑點點的餘暉。風撩起他的發絲,樹上落下的瓊花似飛雪,洋洋灑灑,景如深,人如畫。


    直到太和殿的門闔上,他才問道。


    “剛剛在少府卿身邊的少年,你可認得?”


    “啊,迴大人,屬下並不認得。瞧著他麵生得很,穿著也不甚華麗,應該不是世家子弟。”


    鍾宛搖頭,不知想到了什麽,竟有一搭沒一搭的同隨侍聊了起來。


    “你以為他是寒門子弟?”


    隨侍呆了一瞬,旋即想到麵前年紀輕輕的侍衛官,好像也無甚出身背景,是全憑一股狠勁爬上來的。


    “大人勿怪,屬下沒有別的意思。”


    “一會兒殿試完了,你先帶少府卿去勤政殿,我有別的事要辦。”


    “是。”


    ……


    另一處,南安王乘著馬車去了燕雨芳草堂。如往常一般,依舊是陸朝宗在藥廬內守著打瞌睡。


    一腳踏入這裏,爐內不知名的熏香混合著藥草的清香,撲鼻而來,好似外頭的風風雨雨鬧得再大,都和這裏無關,歲月靜好,與世無爭。


    趴在案幾上打盹的老者睡得沉,端木清和一直站了許久,中途他或有調換方向,鼾聲如鼓,半點不見有醒的跡象。


    “陸先生,我今日來是有些問題想要向您討教一二的。”


    “當初帝師決意帶著陸氏一族歸隱山泉,且賭咒發誓說,足不踏凡塵之土,身不染塵世之因。如今,卻是要言而無信,出爾反爾了麽。”


    老者眼睫微動,仍然酣睡如初。


    “世人皆知,陸氏有星河,醫術聖絕,一雙丹青手,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且精通各類奇巧禁技,其中尤擅易容術和製藥煉丹。”


    端木清和見他這般無動於衷的反應,麵上也不見半點不忿之色,語調平緩的繼續說著,順帶把那隻小瓷瓶放在了案幾上。


    “今次宮內發生的事情,一定和你們脫不了幹係。陸先生,若不想陸氏一族再遭橫禍,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答複。”


    “把參與這次事件的人,還有解藥交出來,至於你們幕後聽命的那個人,我自會揪出來。”


    鼾聲還在響著,明明藥廬內有兩個人,他的氣勢又如此淩人。卻因陸朝宗的不配合,諸般作態都似獨角戲一樣。


    “陸先生,看在同帝師的交情上,我給你三天的時間。你也不要想著逃到哪裏去,羽林郎已經將這裏圍住了,就算是一隻蒼蠅,也是飛不出去的。”


    “當然,我也會在外麵守著,你想通了就可以出來告訴我。倘若三天以後你沒有給出答複,本王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端木清和性子一向潤澤溫和的,在世人眼裏,他是個慕閑風雅的富貴王爺,鮮少可見這不為人知的一麵,如此疾言厲色。


    上次見他這般作態,還是謝蘊容外出去尋陸行雲,被發現後囚在王府。今次,則是因為阿昧夫人是他的逆鱗,觸之必怒。


    說完這一席話,他推門出去,又迴到了馬車上閉目養神。


    陸朝宗睜開眼睛,神情複雜難辨。宮裏確有陸家的眼線,但隻是用以傳遞消息的,防患於未然。他們一向小心翼翼,絕對沒膽子生事作妖。


    縱觀端木清和此番行事,想必是捅了大簍子,事態十分嚴重。


    該不會,是陸小白和少主瞞著他做了什麽?陸朝宗瞟了一眼茜紗窗外麵,當真不是玩笑話,圍了密密麻麻的一圈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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