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她說的理由,崔空齡手一抖,一個沒拿穩折扇掉落在地。


    “你是真瘋啦?同他談你的婚事,恐怕會被算計的連渣都不剩,擺明了的自投羅網。”


    “即便端木清嘉逼你,到底南安王還在,你若不喜歡,他定會護著你。再說了,還有我們在,哪裏非得你親自去說。”


    端木隰華搖頭。


    “父王同陛下,先是君臣,後是兄弟。再有,陛下的做法是賞不是罰。父王若推托聖恩,就是不識抬舉。”


    何況,南安王明裏暗裏已經庇護她多次,天家涼薄,尤其帝王。這點子本就不厚重的兄弟情誼,怕是早就消磨的所剩無幾。


    她話鋒一轉,繼續問道。


    “還有,表哥要如何幫我呢。”


    “我、”


    “是要求娶我,還是勸說陛下不要將我嫁出去?無論哪種選擇,依表哥現在情形來看,隻會讓陛下覺得你居心叵測。”


    是看重了南安王的權勢,想要攀附結交,亦或是另有安排,怕亂了計劃。總之,崔空齡自己尚且走得兢兢戰戰,怎麽拯救她?


    “不過,表哥的這份情誼,我記下了。”


    一番話堵的崔空齡啞口無言,隻能眉目糾結,擰做一團的看著她。


    魏思闕聽到端木隰華的答案,倒是沒崔空齡那般反應劇烈,他甚至都沒一點驚訝,反而附和著她囑咐了一句。


    “既然郡主已經想好了,那麽一切小心。”


    “勞君上掛心,我有七成把握。”


    魏思闕微微挑眉,這話聽著,似乎有些耳熟。思量之間,端木隰華已經掀開車簾一躍而下,向著宮門口走去。


    崔空齡撿起扇子,挑著車簾向外看著,直到那抹紅色的身影漸行漸遠,徹底消匿在眼前。


    “你怎麽不拉著她,就由得她這麽去?”


    “有用麽?你不是試過了。她去的確比我們要合適,再者陸維楨也不會讓她出事,何須你操心。”


    崔空齡撂了車簾,得,他是揣著一顆赤誠之心,真心實意的擔憂。誰知,一個無動於衷,一個嫌他多事。


    他看了一眼車內,喔,還忘了一個陸小白。這人才是高手,從剛剛端木隰華做了決定以後,就老僧入定一般打起了坐。


    “那你們說現在怎麽辦,先把兩位夫人安置好?”


    私心裏,他是想先帶柳夫人去醉月樓的,修明若是見了她,定會開心。那時再為自己過去幹的混賬事向他道歉,應該能求得原諒吧。


    要是不行,他就再加把勁兒,裝裝可憐。再不行,就從柳夫人下手。


    “去醉月樓吧,求南絮幫個忙,讓她們先暫住在四樓的房間裏,指定沒人發現得了。”


    “不成,醉月樓到底是風月場所,人多眼雜,是非也多,保不齊會出什麽差錯。”


    “能有什麽差錯?幾次三番的議事不都在那裏,不然你想帶她們去哪裏?魏家?你們一個個的,今天這是怎麽了,都發燒了?”


    魏思闕抿了抿唇,他隻是另有打算。


    陸維楨信任趙斯年,舍不得盤問,柳如是若是去了醉月樓,等同於把此事一筆揭過。


    他們既是盟友,他不至於真正對趙斯年做什麽。但一想到身邊潛了個吃三家飯的狐狸,心裏怎麽都有點膈應,總得借機敲打一二。


    “總之醉月樓不行,不合適。”


    兩人僵持不下,齊齊轉了目光看向陸小白。陸小白慢悠悠睜開眼,從隨身攜帶的布袋裏掏出一個油紙包,再從油紙包裏摸出一隻燒雞腿塞到嘴裏。


    “看我做什麽?剛剛姐姐在的時候你們怎麽不問她。”


    “非要我說的話,既然你們各持己見,不如去問問兩位夫人的意思。或者,等姐姐和陸師叔迴來再做定奪。”


    他們各自轉了轉眸,陸小白又咬了一口雞腿,繼續補充道。


    “容我再提醒一句,至多半刻鍾以後,藥效就要過了。而且,我們是不是應該先離開這地方再說啊。”


    馬車到現在還停在宮門外沒動,他們也真是心大。魏思闕掀開簾子,跟馬夫打了個招唿。


    “走,先去郊外。”


    “是。”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這才開始緩緩行動。車內幾人誰也沒注意到,樹上有一潛著的黑衣人掠影而過。


    ……


    自從晉王除名,瑉王被接迴宮,雖然東宮之位依舊空缺,帝王也沒把瑉王在人前帶出來。但一向隱於深宮,仿佛世外仙姝的皇後,卻是搬到了鳳儀宮。


    更有禮部傳出的消息,說陛下想等著春闈結束,重新操辦一場同皇後的大婚。這下,文武百官都趕著想去巴結,然而帝王還是那句話。


    “皇後喜靜。”


    眾卿聽了也不氣餒,雖然見不著人,但禮總是能送進去的。


    於是半月以來,固然鳳儀宮正殿的門沒開幾次,庫房和偏殿的門卻一直敞著。禮官把長長的絹帛纏在手腕,一手拿著毛筆,還在不斷往上寫著什麽。


    白紙黑字已經拖得有十幾丈遠,屋內禮盒更是堆得滿當當的,這還隻是個開始。


    陸維楨到達鳳儀宮時,見到的就是這般奢靡諂俸的場景。他眯了眯眼,既然如此,那他也送上一份禮吧。隻是這份禮比較特殊,皇後得親自接著才好。


    先前深宮六院,陸維楨壓根不知道皇後在哪個宮。盡管他能肯定,這位世外仙姝樣的皇後身上,一定藏有秘密,但他到底沒著手調查。


    畢竟,身邊值得懷疑的人和事多了去。皇後既沒礙著他的事,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逢就是了。


    不過現在,既然知道了皇後是江如英,有些問題就必須弄個明白。


    鳳儀宮。


    陸維楨在門口站了有一會兒,整顆心撲在禮物上的侍從們才發現了他,趕忙停了手裏的活計俯身下拜道。


    “陛下。”


    “帝王”眸色難辨,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們,末了輕輕嗯了一聲算作迴應,聽不出什麽情緒。


    伴君如伴虎,侍從們起身,剛剛還歡欣雀躍的心情,此刻盡是忐忑不安。


    “你們都下去,歇過晌再來,省得總是吵鬧不停,要惹皇後不快了。”


    “是。”


    待侍從們都走幹淨了,他才上前,略一思忖,先敲了敲門。


    “皇後。”


    殿內傳來女子的應答,並不熱切,甚至隻有怠懶的一個詞。


    “嗯。”


    陸維楨麵上端出溫和的笑意,推開門走進去。殿內中央設了一方案幾,隔著一重飄搖的雲霧綃,身著素行政處裝的女子席地而坐,拿著剪刀修剪著一瓶桂花。


    “殿試結束的早,朕想著提前來找你用膳。”


    女子聞言,擱了剪刀,從蒲團上起身。


    “臣妾讓人去準備。”


    她撩開搭在橫梁上的紗綃,一步一步走到他麵前,終於又見到了。這麽多年過去,江如英的容貌似乎無甚分別。


    依然是美得具有侵略性,她單單站在那裏,便豔壓群芳。一身素衣不加修飾,使得這份容貌上的美更加突出,有些驚心動魄的震懾。


    陸維楨掩在袖袍裏的五指用力攥緊,再緩緩張開,明明知道的,他還在期待什麽呢。


    江如英從他麵前走過,在接近門欞時,陸維楨抓住她的手臂將其轉了個身,而後將她牢牢抵在門板上,一手捂上她的嘴。


    江如英有瞬間的茫然,旋即迴神,拿一雙眼睛冷冷的瞧著他。


    他騰出另一隻手拿出瓷瓶,以拇指踢開木塞,裏麵是剛剛喂給阿昧夫人的藥丸。一粒足以讓人形魂顛倒,乖順聽話。


    陸維楨微笑,輕聲道。


    “我有幾個問題,想要您如實迴答。”


    江如英神情依然淡漠,隻努力把頭轉向一側。陸維楨勾了勾唇,使足了力掰過她的頭,接著把藥丸塞入她嘴裏。


    而後他掐住她的下顎,後背一個劈手,江如英眉頭皺起,終是有些痛苦的把那粒藥丸吞咽下去。


    “唔。”


    趁著從他手掌脫控的瞬間,她張了張嘴剛要唿救,卻隻來得及喊出一個“來”字,陸維楨又捂上了她的嘴巴。


    江如英借機狠狠咬上他的手指,齒尖深入皮肉,霎時血流如注。然而他也隻是皺了皺眉,近乎溫柔的應承下她所有的怒火。


    藥效起的很快,那雙總是凍雪般,寒芒刺骨的黑眸,逐漸變得空洞無神。最後呆愣的同他對視著,仿若一具失了魂魄的空殼。


    陸維楨試探的鬆開手,見她沒有掙紮反抗,才放下心來,開始逐一問道。


    “傅氏一族和晉王,是不是你做的。”


    傅氏一族和晉王沒落,魏家因此受到牽連。其中眼見著分到最大利益的人,就是皇後同瑉王。


    江如英搖頭,迴道。


    “是陛下。”


    “陛下受製於傅家已久,隻恨不能連根拔起,此次東陽太子來北襄借糧,就是誘餌。暮帝忌憚太子,陛下忌憚傅家,他們達成了交易,互相為彼此除掉心頭大患。”


    江如英的語調無波無瀾,雖十分僵硬,卻不磕絆。這藥要比他期待的預想效果好很多,見她停下不說了,陸維楨又問道。


    “那麽,他們具體是怎麽做的。”


    “太子來北襄借糧之前,陛下已經就東陽的饑荒和蝗禍做足了證據,把矛頭指向傅家。但,另一邊暮帝派去綁傅行玄的人卻失手了,被另一夥人抓走。”


    陸維楨凝眸,原來從最開始,他們就走錯了方向。


    無論是周稚弗還是自己,追蹤到的線索俱是指向傅家。當時沒細究其中根本,隻顧著思考如何破解東陽僵局,一有證據他們就著人就綁了傅行玄。


    現在想來,一切都太容易了,證據被發現的太明顯了。傅家既是暗中行事,怎麽會故意露出這樣大的紕漏給他們抓住。


    江如英還在繼續向下說。


    “沒辦法,陛下隻能將計就計,偽造一些證據去暗示傅又山,傅行玄是被周稚弗綁走的。”


    “他果真信了,不斷對太子出手,可惜周稚弗命大得很,幾次暗算都僥幸逃脫。後來不知怎麽,太子不借糧了,改迎百裏家迴東陽。”


    “因為找不到傅行玄,傅又山狗急跳牆,才在太子迴東陽當日出手,那日太子本是必死的。”


    陸維楨大概能猜出原因,但還是引導著她問下去。


    “為什麽陛下這麽有把握,太子是必死的。”


    “那天派去的刺客裏,除了傅家,東陽也派了人,更有陛下得力的暗樁趙斯年在。所以,太子本是必死的。”


    他了然,應是崔空齡和修明壞了他們的好事,拚死把太子救了迴來。


    “太子沒死,陛下沒有就此懷疑少府卿麽。”


    江如英點頭,又搖頭。


    “怎麽說。”


    “功過相抵,雖然險些竹籃打水一場空,好在他生擒了刺客,留下了活口。且,是他私下找到晉王,一番說辭使端木淞甘願自請離開皇族。”


    “陛下原本隻想除傅氏,趙斯年卻順帶幫他打擊了魏家。”


    所以,端木清嘉才沒有問罪修明。但江如英的一席話,卻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起趙斯年。誠如她所說,自己實在是小看了他。


    不過,傅氏一族和晉王被除掉,北襄不僅得了該有的本金,順帶拿了一份利潤,對外更賺了一份好名聲。


    反觀東陽,說好了處理周稚弗,到頭來卻折了三皇子,甚至差點連暮帝自己的惡行都要暴露。


    “此番陛下同暮帝的交易,要怎麽向東陽交代?”


    “百裏南絮。”


    !陸維楨唿吸一滯,聲音都帶了幾分顫抖。


    “什麽意思,你說清楚。”


    ……


    朝陽宮,午時一刻,殿試其一已過,士子們遞交了案卷,紛紛叩別帝王。待到殿內空無一人時,端木清嘉微微打了個嗬欠,他叫來身邊的內侍交代了幾句。


    “你去鳳儀宮,請皇後來勤政殿。就說朕在這兒備了飯,等她一起來。”


    “是。”


    盡忠趕到鳳儀宮時,隻見宮門外守著兩個宮女,往裏一瞅,空蕩蕩的再沒人息。盡忠納了悶,這幾天凡是他從鳳儀宮過,裏麵熱鬧的堪比盛會。


    今日怎麽這樣冷冷清清的,難不成是皇後娘娘又生氣了?


    盡忠揚了揚拂塵,咳嗽一聲,兩個宮女抬頭,對著他行了一禮。


    “總管。”


    “這是怎麽了,伺候的人都上哪兒去了?”


    “迴公公,陛下正在裏麵跟娘娘說話呢,說讓我們都下去,省的打擾了娘娘清淨。”


    “陛下在裏麵?你們是蒙咱家呢,陛下剛讓咱家來傳話,請皇後娘娘去勤政殿一起用飯。怎麽一眨眼的功夫,還能就在這兒和娘娘說上話了?”


    兩個宮女聽他這樣說,當即跪在地上,言辭懇切的迴道。


    “奴婢不敢欺瞞公公,的確是陛下和娘娘在裏麵說話。”


    另一個宮女想了想,補充道。


    “而且,陛下已經來了好一會兒,得有兩刻鍾了吧。”


    盡忠一聽,心思立時轉了好幾圈。他到底是端木清嘉的近侍,一路隨著他上位,見識的風風雨雨也多。他壓低了聲音,安排道。


    “你們在這兒守著,別出聲,我先去看看。”


    “是。”


    盡忠貓著腰,邁著步子,小心翼翼地向著正殿門口走去。待挨近了窗戶,他蹲下來,拿手指捅破了一個洞,而後一隻眼睛貼上,打量著裏麵的光景。


    !還真是陛下和娘娘?不對,陛下怎麽會掐著娘娘脖子。盡忠隔著小孔,仔仔細細又打量了一遍帝王。


    容貌舉止倒是挑不出差錯,衣服也沒差錯。隻是,對了,他的手上沒戴著扳指,再向下,腰間綴著的綠鬆石佛珠也不見了。


    盡忠心下有數,從殿門一路緩步後退到宮門口後,方才忍不住重重喘了一口氣,而後拿著袖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汗。


    “怎麽了公公。”


    “皇後娘娘遇到了危險,裏麵那個不是陛下。你們兩個在這兒守著,你,去悄悄的找侍衛們過來。”


    “咱家這就去稟報陛下,你們一定要記住,悄悄的,萬不可驚動了裏麵的人。”


    “是。”


    ……


    勤政殿內,端木清嘉沒等來皇後,也沒等來盡忠,倒是等來了一個不速之客,端木隰華,他的小侄女?


    紅衣少女盈盈下拜,一派溫軟天真。


    “臣女拜見陛下,陛下萬安。”


    “是明珠啊,快過來,朕許久沒見你了。今日怎麽想到進宮來了?莫不是同你父王一起來的。”


    他向門外遙遙望了一眼,倒是沒看到端木清和。


    “臣女是為自己來的,陛下有所不知,臣女在家中為了一事同爹爹爭執不下,實在找不到解決辦法,為難得很。左思右想,才大著膽子想來找您求個出路。”


    “是麽?”他來了興趣。


    “既然明珠這般信任舅舅,朕也不能教你失望,你且說說是什麽事。”


    她嘴角微微上揚,眉目從容淡定。


    “迴皇帝舅舅,是臣女的婚事。”


    帝王的神情有瞬間的冷寂,他看著少女,雙眼如銳利的劍鋒,森森寒鐵映照著不古人心。


    “你當真是想找朕求出路的?”


    端木隰華扶手再作一揖,抬頭迴道。


    “臣女願為父王分憂,願為陛下盡忠。”


    端木清嘉這才放軟了語氣,揮退了左右侍從。


    “把門關上,你們都出去吧。朕同長寧郡主有要事相商,誰也不許打擾,聽到了麽。”


    “是。”


    “明珠啊,來坐下,舅舅同你好好談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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