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裏長街,人群熙熙攘攘。少年的聲音不大,輕易就被淹沒在人群中。


    本是不期然投擲而下的小石子,卻實實在在的,在端木隰華和魏思闕的心湖上泛起了不小的漣漪。


    兩人心思各異。


    老實人君上在這一刻,情商不知怎麽就在線了,他甚至可以合理的解釋出陸維楨為什麽要這樣做。


    很明顯,這人不就是吃醋了麽,然後看著少年不順眼,想要帶迴去教訓或者警告一下。


    想必陸維楨也是因此忘記了,情緒是最容易讓人衝昏頭腦的。是以,他並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當然很容易就被找到破綻。


    即便被這般質問,白衣青年依然鎮定自若,唇邊始終含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是這樣的,因為當時老板也睡著了。”


    少女努力控製著麵部的表情。


    “是——麽?”


    “嗯,不信我們去看看就知道了。”


    藍衣侍從低下了頭,主子不愧是主子,睜眼說瞎話一點不帶臉紅的。藥鋪老板根本不是睡著了,而是被他朝著後頸劈了一下,昏過去了。


    幾人來到藥鋪裏,看著眼前的情景,陸小白和魏思闕都一言不發。端木隰華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


    “老板就是這麽睡過去的嗎?”


    藥櫃台子上的老板,一手緊緊抓著秤杆,秤杆上還有沒來得及包起來的藥材。一手向前像是在挽留什麽,整個臉近乎是埋在桌子上。


    這樣睡覺不會窒息麽,而且睡得這麽熟,卻一點鼾聲都沒聽見。


    青年麵不改色,繼續微笑道。


    “他或許是太累了。”


    真的是,聽起來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少女沉默片刻後,抬頭看著一黑一白兩個青年,語氣誠懇。


    “我有一件事想問你和君上。”


    “嗯?”


    “剛剛你們說是順路跟來的,但這條小巷是通往城外的。”


    魏思闕是迴答不上來的,因為這是一刻鍾前他狡辯的理由,被陸維楨無情的拆穿了。現在他倒是很好奇,這人會怎麽說。


    “隰華有所不知。”


    “嗯?”


    “出了盛京不遠,約莫幾裏地,有一處很大的園林,是早年間空齡兄盤下來的。”


    青年頓了頓,繼續道。


    “如今正值秋末,山楂,柿子,還有棗都結了果。他和修明忙完了事,就派人送信給我,約我去嚐個鮮。”


    “恰巧君上也閑來無事,我便想著叫上他一起來。若是隰華也沒事,不如一起?”


    “這樣啊。”那,真的是她想多了?少女略帶歉意的擺擺手。


    “還是不要了,我同小白還有些事情要做。”


    其實,端木隰華真的沒想多。隻因相處的時間還不夠,她隻以為崔空齡,趙斯年和陸維楨是很要好的朋友。


    卻不知小侯爺對於少府卿的占有欲,是何等的入骨。他從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能和趙斯年單獨相處的機會。


    何況,小侯爺在心裏是把陸相視作對手,敵人的。怎麽可能還請他去吃飯?要是在飯裏下個瀉藥,倒是還說得過去。


    “不過,我倒是不知道,隰華什麽時候交了這樣一位有趣的朋友。”


    陸維楨話鋒一轉,看向拿著油紙包的少年。


    “小友是怎麽同隰華認識的。”


    “緣分啊,天注定的。”


    陸小白心下有些惱怒,信口胡謅了一句。從剛剛一係列的事情來判斷,這人對他的敵意很大。


    要不是少女迴來的正好,這迴兒他都不知道在哪了,更不知是生是死。話說迴來,和這樣的人做朋友,她就不怕被賣了麽。


    等迴去了,還是要好好提醒一下她的。掂了掂手裏油紙包的分量,還能聞到誘人的香氣,收了她的禮,自然要好好辦事。


    陸小白看了看昏睡的老板,叫是叫不醒了。他轉到藥櫃台後麵,挨個從小藥屜裏抓出自己需要的藥材。


    少年沒有用到秤杆,但每份包好的藥包,和早先老板仔細稱量出來包裹起來的大小一致。


    陸維楨看著他一串行雲流水的操作,心下有些異樣,他微微挑眉。


    “看來小友頗通醫術。”


    端木隰華眉心微動,之前和魏思闕是敵非友,現在幾人勉強算是綁在一條繩上的螞蚱,也就不需顧忌什麽了。


    適才在醉月樓,雖然陸維楨在她們麵前表露的是,對於陸家事,知之甚少,更無從探查到什麽。


    這讓她沒能說出自己本來的目的,一來,她想知道清野到底是不是他的人。二來,骨哨是不是他讓清野交給自己的。


    從談話內容來看,陸維楨似乎沒有說謊。他對陸家不知不熟,怎麽還能讓清野送骨哨給她。


    彼時她心思轉了百迴,按捺住心頭情緒的起伏,一聲不吭。


    一則,陸相此人城府頗深。對於他給予的溫柔,她一直清醒。他說的話,如果真的全信了,那才是真的愚蠢。


    廢太子一案的秘密,皇室血統的秘密,都拴在陸家身上。誰先知道一切真相,主動權就掌握在誰的手裏。


    所以,是真是假,他未必會告訴魏思闕。


    如果是這樣的話,事後要不了多久,陸維楨應當又會帶著條件來找她。她不想被人拿捏,被動的等著。


    於是想要接下陸家少主的位置,提前知道這些秘密,以此掌握主動權。可惜,還是要等,等兩位族長迴來,才能知曉一切原由。


    的確,陸維楨剛剛和少年表現出來的種種,都表明了他們先前根本不認識。也似乎確然如他所說一般,對陸家知之甚少,無從探知。


    但畢竟,這個少年她剛剛結識,根本就沒摸透底。而陸維楨,則是一隻老謀深算的狐狸,結識這麽久了,她也沒摸透底。


    是以,說不準是這兩人聯手演出來的?隻為了博取她的信任。那麽,她不妨主動出手,試探一二。


    少女抬頭,看著青年道。


    “一場誤會,解釋清楚就好了,說來,小白的先生是陸星河。而陸相你亦師承帝師,也算半個陸家人。”


    陸小白聽了這話,正在包藥的手停頓了一下。少年抬頭,眸裏情緒複雜難辨。


    陸維楨亦是一頓,他怎麽都沒想到,這少年是陸家人,更沒想到他會是陸星河的徒弟。


    雖然陸行雲待他極好,但關於陸家家族的事情,並沒有告訴他多少。甚至到現在,他都不知道陸家人到底是隱居了,還是徹底離散了。


    那他又是怎麽和端木隰華走到一處去的,陸星河不是在焦尾禾宴那晚幫完他就走了麽。


    陸星河一向雲遊四方,以救濟蒼生為己任。怎會對一個非親非故的姑娘這樣悉心照料?不,這不是他的作為。


    看到青年這般反應,端木隰華心裏確定了,陸維楨根本就不知道陸家的事情,骨哨不是他讓清野給她的。


    那麽,這人會是誰呢?總覺得他在背後暗暗推動著一切,引誘著他們一個一個走入這場棋局。


    一個人可以騙人,一群人可以騙人麽,更何況那是陸家人。他們對她的到來,對她願意接任少主之位,是那樣的欣喜。


    亂世中,他們所求的不過是,能有家歸。更沒有強迫她去做什麽具體別的事情,相反的還唯她的命是從。


    背後的人,雖然看起來不像敵人,卻也正邪難辨。


    陸行雲為什麽要選擇她,背後人又如何知道的這般清楚?既然不是陸維楨,莫非,她腦裏一個火花。


    指引這一切的那人,是陸家人?並且,在那兩位族長之中麽。


    不同於少女的掙紮,陸維楨此時所想的則是,陸家人輕易不會再入世,更不會再涉及什麽權力之爭。


    如今卻堂而皇之的站在端木隰華身邊,如果站在她身邊的隻是一個普通的族人,他未必會思慮的這般細致。


    然陸星河作為陸家的幾位族長之一,沒有他的允許,他的弟子敢這樣做麽。


    他畢竟不是陸家子弟,所以很多秘密,陸星河知道,但是可以選擇不告訴他。


    他不是陸家子弟,所以請陸星河來幫一忙,已是極限。倘若想要陸家人跟在身邊,徹底為己所用是決計不可能的。


    然現在就在他眼前,幾個時辰前他們還在為找到陸家的少主,更為了向陸家探知當年廢太子,以及屠戮皇族的秘密而憂愁。


    轉眼,少女身邊就跟著這樣一個陸家的少年。先不論,他們是怎樣認識的,又是因為什麽,能讓其為她效力。


    思索著眼前複雜的局勢,現下,是不是可以借助這少年知道些什麽呢。


    幾人心思各異,少年已經不慌不忙地包好了所有的藥包,他的語氣有些冷。


    “天色不早了,你們還不去赴宴麽。”


    陸維楨一點頭,他向來不顯山露水。


    “怎麽要拿這麽多的藥。”


    “小師叔既然知道我是星河先生的弟子,大夫麽,就喜歡研製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少年替她擋下了問題。


    青年微微一笑,繼續問道。


    “不知現下,你住在哪裏呢。”


    “居無定所,隨處漂泊。”


    “這樣啊,我很歡迎你們到我的府上來作客。”


    聽他說的是你們,陸小白的臉色瞬間不好看了。


    “多謝,不必了。”


    少年轉身,向她伸出一隻手。


    “荷包。”


    她會意,摸出一把銀子遞給他。陸小白把銀子放在藥櫃台上,轉而推著她向外走。


    “走啦走啦,迴去搓藥丸。”


    “唉唉,你等等,我還有句話沒和你小師叔說呢。”


    “你先吃燒雞,再不吃要涼了。我就說幾句,很快迴來。”


    陸小白是沒法拒絕燒雞的誘惑的,他必須要承認。自己心情不好的另外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這麽長時間了,還沒能吃上一口燒雞。


    礙於麵子,他隻能在每次低頭的時候,狠狠用眼睛咬幾口油紙包裏的美味。


    她走近白衣青年,陸維楨的情緒一直都是溫和淺淡的,看不出什麽變化。少女琥珀色瞳孔,貓眼一般,狡黠而靈動。


    她湊近他,低語了幾句。


    “陸二狗,我猜你是擔心我,所以一路跟著來的。還有,我拿的這些藥,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為了讓小白幫你治失眠。”


    她說完,沒給青年反應的時間。很快小步離開他幾丈遠,而後一臉嚴肅正經道。


    “那麽陸相,幾天後的花燈會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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