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俯身,向他迴過一禮,接著抬眸誠懇道。


    “老伯,我想見見他們,有些事想要問一問。”


    老者沒有急著迴答她,而是反問道。


    “少主,您是想通了對麽?”願意接受少主的位子,願意迴歸到家族,對麽。


    少女麵露凝色,片刻後略一點頭。老者眉目和藹,從藥櫃後拿來兩個蒲團,鋪在一邊的案幾上,向她做了個請的姿勢。


    “少主想知道什麽,不如先同我說說,我知道的一定知無不言。”


    也是,她有些太急了。現在自己對陸家知之甚少,還是應該先做一些了解。


    “那便請老伯同我講一講陸家吧。”


    兩人相對而坐,老者微微一笑,開始同她講起陸家的事情。


    “陸家的掌權方式與其他世家略有不同,家主有一切的決定權,其次是三位長老,分別握有不同的權力。”


    “他們掌管著家族大小不一的事,但都聽命於家主。”


    “每一代的家主和族長,都是由上一任的在位者直接任命的,這是他們唯一不能幹涉的地方。”


    “或者說,這是家主權力唯一的空缺處。”


    “也就是說家主並沒有權力選擇、任命,甚至是罷免族長,對麽。”


    “是的。”


    端木隰華垂眸,隱隱有些擔憂,看來她還是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仿佛能看出她在為什麽憂心,老者繼續道。


    “少主無需擔憂,族長必須聽命於家主。且承襲家主和族長位子的,大多是先代的子女和兄弟姐妹,陸家是不會起內訌的。”


    大多,看來她就是其中極少數的那部分了,和陸家非親非故。


    “所以,到底為什麽會選擇我呢。”


    老者搖頭。


    “我們得到的僅僅是家主留下的命令,其餘的並不知道。若是少主想知道具體的原因,就要去問一下幾位族長了。”


    是了,陸家的秘密,從不公之於眾。她想知道的事情,懷有的諸多疑問,解惑者另有其人。


    她轉而繼續問道。


    “那麽老伯,如今的三位長老,身在何處呢。”


    “上一任家主是陸行雲,而三位族長分別是,陸娉婷,陸星河,陸遠述。”


    “一位已經香消玉殞,在那之前,她把繼承人的選擇權交到了家主手上。一位遊曆天下,懸壺濟世。”


    “另一位師承於前兩位族長之手,為一女子牽絆。雖也心憂家族中事,卻至今未歸家,隻每月派遣信使來和我們傳遞一些訊息。”


    “我要如何才能聯係到他們。”


    老者稍有遲疑,旋即道。


    “這兩位族長行蹤皆不定,隻能等,不過每月他們總會迴來一趟。屆時我先告知兩位族長,再派人或吹響骨哨向少主傳信,你們在此相會便可。”


    “說了這麽久,還沒有問老伯該怎麽稱唿。”


    老者的眼睛亮了亮。


    “我是陸家的管家,從老家主,到家主,再到少主。蒙家族垂憐,賜姓陸,名朝宗。”


    “少主若是願意,可以喚我一聲宗伯。”


    她頷首,曆經三代,果然資曆頗深呐。反應過來後,立時便唿喚了一聲。


    “宗伯。”


    老者當即笑著應下來。


    “欸。”


    “少主,您還有什麽別的事情吩咐,或者需要我們去做麽。”


    “宗伯,那晚我所見的其他族人們。現在他們都安置在後院麽,還是說另有居所。”


    “白天時,族人們都散落在北襄各處謀生,隻有在晚間會聚集在後院。既是等待少主的到來,亦是相互之間的鼓勵。”


    端木隰華心下有些澀然,因為她太熟悉這種等待的滋味了。何許煎熬,從日出等到日落,四季輪迴。


    所有人都在說不可能,就連自己甚至都覺得希望渺茫了,但還是要堅持等著。為什麽?


    如果她沒有迴來,他們也等不到自己的少主,還會這樣一直等待下去麽。


    再有,她既擔下了少主的位子,要為陸家做什麽。她其實很怕,很怕無力償還,很怕讓人失望。


    但總是要麵對的,她問老者。


    “你們所求的是什麽?”


    陸朝宗捋了捋須白的胡子,他們走出去太遠了。滿目山河空念遠,眼前花是眼前愁,日夜思家歸不得。


    所求的不過是……他看著少女,迴答道。


    “願有家歸。”


    氣氛有片刻的沉寂,一旁藥櫃上趴著的少年睡意深沉,沒有一點要醒的跡象,悠悠然的鼾聲在兩人間響著。


    她應道。


    “好,會的。”


    老者聽了她的答案,似乎鬆了一口氣,微微一笑。


    “那麽少主現在可以說了麽,有什麽需要我們做的,屬下等願為之效犬馬之力。”


    她想了想,還有些問題沒搞清楚。


    “我有些事情想要問族長,若是他們迴來了,還請宗伯傳信於我。另外,先前得有機緣,我見過族中另一位族長,陸星河。”


    “他看起來仿佛是個少年,但隨行在側的侍從卻告訴我,他已經五十七歲了。”


    “他醫術了得,宗伯也開著這樣一家藥廬。陸家,是否在醫術一方麵頗有造詣。”


    少女玩笑道。


    “這應當不是所謂的駐顏術吧。”


    陸朝宗搖頭,這他還是知道的。


    “這是西域樓蘭王室的一種秘毒,叫做刹那芳華。這毒不會危及到母體,隻會發作在孩子身上。”


    “中毒者從七八歲開始,身體和容貌就會停止生長,維持在孩童模樣。到二十歲時,生命會走向終點。”


    “他們以最年輕的姿態,在最是風華正好的年紀死去,所以叫做刹那芳華。”


    “星河公子,娉婷小姐,以及家主,他們俱是一母所出。但家主是嫡長子,在他出生後,夫人才中了這樣的奇毒。”


    “陸家一直在找尋破解之法,娉婷小姐和星河公子是一同出生的。他們本是一起被當作藥人,各種試藥,煉藥,藥浴。”


    “出乎意料的,娉婷小姐自八九歲之後,正常的長大了。隻有星河公子,一直到十六歲,模樣都沒有變化。”


    “眼見著再過幾年就要到二十歲,如果毒還沒解的話,會是什麽樣的下場,不言而喻。”


    “但星河公子似乎看得很開,甚至反過來安慰夫人和兄長,以及姐姐。”


    陸星河那時雖然十六歲,但還是一副孩童模樣。眉眼溫軟,不帶一點世故。他總是笑得很開懷,對身邊人講。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與其惶惶度日,不如把握住僅有的時間,做些有意義的事情。”


    “星河公子天資聰敏,又自小在藥罐子裏打滾起來的。對於岐黃之術,耳濡目染。”


    “他也沒有拜什麽先生,隻是日日在藏書閣裏捧著醫術研讀,很容易便練就了一身好醫術。”


    他所做的有意義的事情就是扮作醫者,行走四方,盡力去救助別人。


    “一年後,距離二十歲越來越近,星河公子那時正遊曆到了春山,他遇到了一位僧人。”


    僧人見著稚童,覺得有趣,複停下來問了他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


    “你連自己都救不了,為什麽還要去救別人?”


    陸星河少年心性,稚氣未脫。然一雙黑眸充溢著靈氣,幾乎要與周遭的山水融為一體,他迴答道。


    “渡人如渡己,渡己如渡人。”


    僧人點點頭,問出第二個問題。


    “你能救萬物,救萬民,卻獨獨救不了自己,不會覺得蒼天不公麽?”


    少年繼續答道。


    “渡人者自渡之,自渡者天渡之。”


    僧人大笑,連連說了三個好。


    “希望你能時時刻刻記住今日所說。”


    僧人走時遺落了一本書,陸星河連忙追上去,卻已不見他的影子。隻是緲緲霧氣裏,傳來僧人的聲音。


    “你拿著這本書,可以救治更多的人。”


    這僧人便是知天命,堪天機的了然大師。


    “那是一本奇書,星河公子潛心研究。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製造出了解藥。”


    “其後,雖然他的身體在一夜之間從孩童模樣長成了少年,但容貌還是永遠停留在了十七歲。”


    “自那以後,星河公子就四處遊曆,以救濟天下蒼生為己任了。”


    原來個中緣由竟是如此,解答了自己當前的疑惑後,端木隰華點頭,既而說出她的請求。


    “宗伯,我想要一位精通醫術的族人跟在身邊。”


    陸朝宗眼睛一亮。


    “這好辦啊!”


    他從蒲團上坐起,繞到藥櫃後麵,照著還在打瞌睡的少年腦門一拍。


    “陸小白,起來,別睡了。”


    “陸小白!陸小白!”


    “陸小白!”


    “……”


    任憑老者怎麽唿喊,甚至已經稱得上是怒吼了。這少年依然打著瞌睡,雷打不動。


    陸朝宗向她抱歉的笑笑,轉而繼續對著少年提了一口氣。他眯了眯眼睛,似乎鼓足了勁。


    “陸小白,起來吃燒雞了。”


    下一秒,少年從藥櫃上蹦起來,黑眸亮晶晶的。


    “燒雞,哪兒呢燒雞?”


    陸朝宗迴頭。


    “讓少主見笑了。”


    端木隰華:“……”


    少年環顧一圈,並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燒雞,當即氣的跳腳。


    “老粽子,我燒雞呢!”


    “什麽燒雞,整天就想著吃,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怎麽,想要小爺給你辦事?沒有燒雞就閉嘴。”


    “……”


    端木隰華:“?”


    該不會宗伯要給她的幫手就是這個少年吧,她覺得,他看起來實在很不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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