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子彌留之際,銀瞳終於忍不住現身。


    銀瞳好想救她,可它更害怕天道,天道不可違,天定命數,強行改命,此乃逆天。姥姥的告誡一再耳邊響起。即便不管天道,林憐是油盡燈枯,天不假年,以它目前粗線的修為,耗盡靈力隻怕也於事無補。


    “你有什麽牽掛?”一個大膽的主意悄悄在銀瞳的心裏萌生。它和白衣女子有太多的相似,沒有朋友,孤零零的,孤獨而寂寞,性格一樣孤僻,一樣不善交際,它有一個養大它卻失蹤多時的姥姥,她有一個養大她卻失蹤了的師父。


    白衣女子睜大眼睛,看著憑空出現,由模糊慢慢轉成清晰的銀瞳,最令她吃驚的是,眼前之人竟和自己一摸一樣。臨終前見此異象,出乎意料的,白衣女子沒有害怕,反而有一種親近之感,甚至是從心裏感到親昵。


    “你有什麽牽掛?”銀瞳再問一次。見白衣女子隻注視著自己,雙眼中平靜安樂,完全沒有該有的驚訝與恐懼,銀瞳不解為何會將死之人為何會如此平靜。銀瞳第一次幻化人形,心中想的就是白衣女子,唯一認識的也是白衣女子,幻化出來的自然也是眼前白衣女子。


    “我無親無辜,自然也沒什麽牽掛。”人之將死,看到奇怪的景象也不為奇。白衣女子沒有糾結,反而喃喃自語,像是迴答銀瞳,也像是嘲笑自己失敗的一生。之前的平靜消散幾許,嘴角微微揚起,笑意不達眼底,隻有滿滿的苦澀。


    “那你可有什麽未了心願?”想來簡單固執的銀瞳再問。


    “心願,是有的。”白衣女子瞳孔浮現光彩,因心中有了期盼而麵色乏紅光,這是迴光返照的現象。


    銀瞳覺得自己的心揪著,酸酸的,刺刺的,苦苦的,很不舒服,它被這種情緒困擾著。自己是在為眼前的白衣女子……難過嗎?原來,這就是難過的感覺。


    “說來聽聽。”銀瞳的聲音高揚了幾分,輕柔得不能再輕柔的,銀色的眼眸溫柔似水,就像白衣女子以前哄睡它的時候。若仔細聽,銀瞳的聲音和白衣女子有九成相似。原來在不知不覺中,銀瞳連性子和聲音都在模仿著白衣女子。


    一願,天下太平,無災無難。“


    二願,天下病人皆有藥可治。


    三願,女子行醫天下認同不受白眼。”


    白衣女子眸中大放光彩,散煥的眼瞳變得炙熱,與其說是心願,倒不如說是她畢生的憧憬,她一輩子都隻能在想象中看見的願景。她此生所願太過大膽,被世人都不容,既然將死,何不大膽幻想一迴。


    銀瞳沉默了片刻,終於開口。


    “你時辰將至,五識即將消散,我問你,若我盡力完成你的心願,你可願將身軀借予我?天下太平無災無難,非我能做到。不過,我會用從你身上學到的醫術去救人,我能答應的,僅此而已。白衣女子也知自己大限將至,她點頭權當答應了。用自己的醫術救人,這讓她心生喜悅。


    她深深望去銀瞳銀色的瞳孔,心中突然明瞭,原來是它。從它銀色眼眸中,白衣女子定住了,因為她看著不再是銀色瞳孔,而是另外一個世界。那個世界,不再是男耕女織,女子不再是局限於深閨之中。大街上,女子大大方方的摘下麵紗走著,前頭來了一個官轎,走下來的是一個女官。女官下了轎子,走進一個藥堂,白衣女子抬頭望,是百草堂,在堂中待診的病人安靜的坐著,因堂中位子有限,有的坐在堂外長廊候著。其中有男有女,安靜的等待著,白衣女子細細觀察,沒從病人的神情中找到一絲的不耐或不屑。堂中大夫正在看診,白衣女子震驚且狂喜,那坐診大夫不正是自己嗎?


    學徒邊將女官迎進來,邊說:“林神醫正在看診,請貴人稍候。”


    神醫,一個自己想也沒有想過的名字。


    白衣女子臉上牽起了最後的微笑,由衷的,笑容慢慢加深,眼裏盡是滿足,慢慢的合上眼,含笑而終。


    銀瞳身子晃了晃,銀色的瞳孔黯淡幾分,原本白皙的臉更白了幾分,好不容易凝聚的人形也模糊幾分。


    銀瞳不明白為什麽死了還能這麽高興,死了就是死了,天下如何,旁人如何又有何幹係。同樣的,銀瞳也不明白,為什麽自己願意大費周章耗損靈力,為她構建片刻的幻像。銀瞳甩甩頭,既然想不透就不要在想了。也罷,我就當一迴人,經一世磨難,學學做人的道理。


    銀瞳生活在林子裏,雖然靈智已開多時,卻不明白像白衣女子這種人,活得這麽苦,受盡欺淩,為何卻依舊想著他人。在它眼裏,這不是偉大,而是愚蠢。


    銀瞳在白衣女子咽下最後一口氣前,化為一個白點進入女子眉心。白衣女子睜開了眼睛,氣息依舊虛弱,不過眼神不再渙散,眸中的銀色一閃而過,然後迴複尋常的顏色。


    以後,我就是人了,我的名字叫做——林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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