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楓荷攙著薛吟走在前頭,微微扭頭一瞧,幾個小丫頭就在後麵,不遠不近的跟著


    "嗯?"薛吟放慢了些腳步


    "您說杜公子是個純孝之人嗎?"楓荷扭頭問自家小姐


    "怎麽說呢?春秋時的潁考叔,乃純孝之人。今人是否能做到如前人般,我不得而知。譬如陶潛公曾曰:"但恨殊世,邈不可追"說的就是這個道理了。"薛吟悠悠歎道


    "他說我心細如塵,的確,楓荷,你有沒有聞到,他身上似有一股淡淡的,似有若無的藥香。"薛吟半眯著眼睛,神情篤定


    "唔"楓荷搖頭,"不曾,我哪敢離杜公子那麽近啊!不過,小姐方才又是與杜公子相對而坐,又是並行說話的,聞到了,也不稀奇。不過,這又能說明什麽呢?"


    "照我看來,他應該是宿夜醉酒,不過昨日賞花宴上,喝多了,也屬正常。用藥煎湯洗浴,其氣味芬芳馥鬱,正好遮掩了殘留的酒氣。這其實也說明了,他或許是略通些岐黃之術的,不然一般人哪會如此洗浴"薛吟笑的好似偷吃了蜜的孩子,賊兮兮的


    "可小姐,你還是沒說,杜公子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啊?"楓荷抓了抓腦袋,不太明白自家小姐,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薛吟看了看楓荷,又拿手支著下巴,沉吟道:"純孝之人,世所罕見,這樣的人,品性雖好,卻並不一定適合我。我畢竟了解自己,知道自己是個不喜太多規矩束縛的。而他,就很不錯。"


    薛吟說完,便不再出聲。是啊!你還想如何呢?久病床前無孝子,外祖母親生的兩個兒子尚且如此,對正院是能避則避,薛吟在孟府住了小半個月了,也不見兩位舅舅去過正院一迴


    審言一個外人,尚且能做到如此,那份兒細致耐心,是少有男子做得到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這也是孝的一種,不是嗎?


    "浴蘭湯兮沐芳華",屈子的《九歌》,薛吟獨愛這一句。看來,審言亦是看過《雲中君》一篇,他就怕是偏愛香草美人了


    凡此種種,雖隻是薛吟的推測,但大都猜的八九不離十。總歸,審言今日的表現,算是過得去的,是令長輩們滿意的


    其中當然還包括了杜老太太,她也是一路上都笑的合不攏嘴


    "好久沒見老太太這麽高興了"劉嬤嬤一邊替老太太揉捏著肩膀,一邊說著話


    "是啊!總算是了了我的一樁心事了,日後啊,我也好走得安心些哦"老太太長長歎了一口氣,臉上泛起無奈的笑


    "您說這些喪氣話幹嘛?老太太您啊,一定會長命百歲,子孫滿堂的。您明年可還要抱曾孫呢!"劉嬤嬤一臉不認同,畢竟主仆二十多年了,那主仆情分也是深的很


    劉嬤嬤隻一心盼著老太太好,這個老太太自然心裏清楚,"你啊!就隻會撿著好話講,專哄我開心。我還能不知道?這人啊,要真長命百歲,不成了老怪物了?我可不要…"老太太被劉嬤嬤逗的開懷大笑,心底剛剛升起的悲傷情緒,都一下被衝淡了許多


    "看著她這樣煎熬,其實我心裏挺難受的。不知哪一日,就該輪到我受罪了呢!"老太太說著,又用手捶了捶自己的兩條老寒腿。這人老了,身子也不爭氣了,一到變天的時候,那腿就生疼,折騰人啊!


    "不是我說,老夫人,這孟家的兩位老爺,也太不像話了。拿大的來說,就一心鑽錢眼兒裏去了,一天到晚忙進忙出的,到老母親床前盡孝,反倒不是正事兒一樣。那個老二,照我說,也不是個好東西。對上司阿諛奉承,整日裏汲汲營營的,卻不見對母親噓寒問暖半句。"劉嬤嬤搖著頭,言語間滿是失望和鄙夷


    "你說的是,咱們這樣的外人,眼瞧著這事兒,都感到痛心。更何況是做母親的呢,隻怕是心都寒了不知多少迴了!"杜老太太同情好友的遭遇,卻也難幫到她,正所謂"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啊!別人家的事,外人怎好隨便插手幹涉,便縱有萬般的無奈,也隻能化作一聲歎息


    "不過,咱們派去關中打探的人,迴來了。薛家門庭清白,人口也少,沒有那些汙七八糟的事兒。"劉嬤嬤忽然湊近了老太太身邊,壓低了聲音,與老太太說話


    "這就好,清白就好。與這樣的人家做親家,那可就省心多了。我不求對方家族要多麽顯赫,沒有汙點就好"杜老太太是過來人了,自然明白哪些東西是虛的,哪些又是實實在在的,是可以用手,真切把握的東西


    去時,是三輛馬車,迴來時,卻隻有兩輛了。若是可以,審言真想把薛吟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姑娘,拐帶迴家去。審言盤算了下時間,便開始摩挲著下巴,想著明日要去哪兒?


    畢竟,後日就該迴去了,包袱什麽的,都已經收拾好了,就待後日一大早出發迴鞏縣了。但是,在這之前,他還要將這裏的事,都處理完才行


    比如他與薛吟還要交換庚帖,再比如走之前得去蕭湜府上拜訪一次,這些事都是要好好辦的


    庚帖的事就交給祖母,他隻要想著明日與蕭湜見麵的事就好。哦,還得順便從那位大匠那兒,挑幾件稱手的玩意兒來


    其實,審言倒沒有像薛吟那樣,考慮這許多。隻這人是他認定的,那無論她做了什麽,在他看來,都是對的,好的。或許,這就是男女之間,想問題,看待某一件事情上的細微差別吧!


    唉!這路程怎麽這麽長,審言砸吧砸吧嘴,舔了舔幹燥的嘴皮。又不由得迴想起,薛吟沏的那壺茶來


    終於,馬車就在審言沒水喝的煎熬中,杜老太太要娶孫媳的歡喜中,穩穩停在了杜府門前


    杜老太太先下的馬車,看到大門外站著一個小夥,身上又是穿的絲綢衣裳。心裏正納悶兒,是誰呢。那人聽到聲響,轉過身來,也是一眼瞧見了杜老太太


    大步邁上前來,給老太太行禮,"老夫人,小子給您請安了"


    "好好,起來吧!"老太太笑得一臉慈祥"你是…?"老太太瞧著他麵生,不知是誰家的孩子


    "哦!晚輩蕭湜蕭元明,是特地過來,想邀必簡兄到我府上一敘"蕭湜又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耐心迴話。這一幕要是被玄石幾個看到,眼珠子都要驚的掉下來了吧!他們公子什麽時候變的如此懂禮守規矩了?


    "是找必簡的啊!喏,他就在後一輛馬車裏頭,你去找他吧!"老太太笑眯眯的,用手指了指審言所在的那個方位


    "我這兒還有點事兒,就不陪著你說話了啊"老太太還急著要找伐柯人,商量個良辰吉日呢。早日交換了庚帖,這事兒啊,才算真正的定下來。說完,便步履匆匆的走了


    這迴輪到蕭湜傻眼了,一向端方持重的老太君,今日竟然如此好說話了,這是天下紅雨了吧!


    蕭湜動作僵硬的行了禮,直到上了馬車,都還是暈乎乎的,連審言跟他打招唿,他都沒聽見


    審言見蕭湜好像魔怔了一般,便伸出手去,往他背上猛的一拍。“唉!你這是怎麽了?"


    蕭湜後背一疼,立馬迴過神兒來。"你說你家老太太今兒是怎麽了?她…她怎麽沒認出我來,還這麽輕易的就同意,讓你上我家去了?"


    審言聽聞此話,往蕭湜那處輕輕一瞥,問道:"你還來家裏鬧過誰?"


    "不敢不敢"蕭湜頓時頭搖的跟個撥浪鼓似的,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鬢角。"沒有的事兒,我就是以前不懂事的時候,鬧過杜七郎,就你的堂哥,誰讓他一直不理睬我來著"


    蕭湜說著,陷入了迴憶。那時正是數九寒天,蕭湜來找杜七郎,正巧他在荷塘邊上曲身掬水洗硯。蕭湜頓時起了捉弄人的心思,便悄聲溜到他後頭,想要嚇他一嚇。誰知,這下可壞了,襄陽本就多雨,那日雨後放晴,塘邊的泥土濕潤滑膩,杜七郎一個沒站穩,竟滑下了荷塘裏去。蕭湜一下慌了神,也撲通一聲,跳入冰冷刺骨的池水中。站在岸上的小廝見出了變故,便趕忙去喚人來。好在蕭湜是個會鳧水的,在水底下一把鉗住了杜七郎的兩隻胳膊。此時,杜七郎已然因嗆水而昏了過去,蕭湜隻得使勁兒拖舉著他,往岸邊遊。最後,在一眾小廝的合力下,才終於將兩位公子給救了上來


    "那後來如何了?"審言從未聽家裏人說起過,還有這麽一樁往事


    蕭湜臉色有些暗淡下來,眼神裏充斥著愧疚與悔恨,聲音也低沉了下來:"後來,趕緊去請了郎中。那時,七郎已是進氣多出氣少了,你說好好的一個人,被我弄成這樣。我當時就在想,要是七郎熬不過這一關,那我也不活了,一命抵一命…"蕭湜的情緒越來越激動,說到最後,竟然嗚咽起來


    審言也不說什麽,隻輕輕拍著蕭湜的背安撫著


    過了一會兒,蕭湜拿袖子抹抹眼淚,又接過審言遞來的手帕,擤了擤鼻子,一抽一抽的說道:"好在那郎中是個醫術精湛的。他來時,七郎已經是沒了唿吸,我從未見老太君有過如此灰敗的神色,我當時已是抱了必死的信念。誰知,那郎中紮幾針下去,七郎竟是動了,一個勁的往外嘔水,慢慢醒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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