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言信步走到了涼亭裏,自顧自地倒了杯白水拿在手中,披散著頭發,任憑那風吹拂。"對了,卷軸找出來了嗎?"審言語氣慵懶,神色卻沒有放鬆。"哎!一早兒便整理好了,我這就去拿來"訶子一路小跑著迴去了


    而審言坐在亭裏,隻是等著那頭發吹幹,除卻此事便無事可做了,便百無聊賴地逗弄起荷塘裏的魚兒來。正巧那石桌上的點心還沒被收走,審言便拈了一塊兒,掰開來,放在手裏,再用手撚碎了,拋撒下去,一時間引得魚兒都爭先恐後地往審言這邊兒遊來。這個一甩尾,那個一轉身,荷塘掀起一陣陣波瀾。此時恰逢午後,太陽正猛,那光照映在荷塘上,婉若在上麵鋪了一層金子,微風徐徐吹來,池麵波光粼粼的,煞是好看。又和著幾聲鳥鳴,困意來襲。審言也閉上了雙目,兩手環抱著,半倚在石柱子上,睡著了


    這時,訶子迴來了,見審言好像是在那兒睡著了,便放緩了手腳,將那卷軸輕輕放在石桌上,又折迴去取了大氅來,輕輕覆在審言身上。訶子轉身,見石桌上淩亂得緊,便將那些東西都收了下去,獨留一份兒卷軸在那裏。又想著公子醒來怕是會口渴,便去泡了茶


    待訶子泡好茶端上來,審言已經醒了,正在看那份卷軸,桌上還擱著條揉得皺巴巴的帕子。訶子剛將那茶盞端上來,審言就放下了手中的卷軸,又從袖子裏取了條新的手帕,用茶水潤濕了,將一根根指頭仔細擦拭幹淨。原來是審言方才用手碰了糕點,手上不免有些粘膩,這會子擦幹淨了,心裏才算是舒坦了些。而審言方才倒茶水的動作大大咧咧的,溢出了好些水在石桌上,而那份兒擺在石桌上的卷軸,自然半個麵兒都濕透了。"哎呦"訶子這時叫了出聲,還想著趕緊補救補救。誰想,審言在半空中攔住了訶子伸出去的手,在訶子疑惑的目光中解釋道:"不打緊"


    訶子就這般,在一旁幹看著整幅卷軸漸漸濕透,筆墨暈染開來,那畫像上女子的麵容也漸漸模糊了起來。審言卻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可見他對畫像中主人的感覺是不大好的。然而,就在主仆倆人都沒注意的時候,"襄陽孟氏"四個簪花小楷寫就的字,也逐漸暈染開來,不複清晰


    審言說不清此刻,心裏是怎樣的波瀾起伏,他想見的人是她啊!而不是畫中的那位女子。難道真如她口中所說的,到底,還是有緣卻無分嗎?審言心中一下空落落的,其實沒有人說,孟府的那位小姐就一定是那日在茶樓裏遇見的姑娘,隻是心存僥幸,想著她好像也姓孟,會不會就有這麽巧呢?然而,打開卷軸的一瞬間,就證明審言真的是想多了。卷軸上的女子身量纖纖,弱柳扶風的,哪像她,走起路來都是帶風的。唉?距離那日的茶樓相會,已過去了許多日,原本以為,對於有關她的記憶會漸漸模糊。誰料,此刻想來卻是越發清晰,好像那一幕幕的場景就發生在眼前,伊人也未曾離去


    不管怎樣,既答應了祖母,那便是要去見人的,總不好遂了自己的心,說不願見便是不見了。"訶子,過來梳頭罷"審言朝訶子招了招手,便在石凳上坐了下來"哎!"訶子拿來梳篦,將審言那一頭長發梳齊整後,便盤成發髻。正要拿了翹腳襆頭來,替審言戴上,審言卻揮了揮手,"將我那竹簪子拿來就成了"又將襆頭拿在手裏,甩著玩兒


    待審言梳洗打扮好,客人也登門了,老太太便遣了院兒裏的小丫頭過來通報,叫審言這便就可以過去了。審言攜著訶子穿過桃林,此刻桃樹正值花季,樹上綴滿了粉色的小花,隨風搖曳,空氣中仿佛都彌漫著粉的香味兒,於此時正顯應景。而審言卻已沒有閑暇去想七想八了,他現下隻想著要如何跟祖母推拒了這名女子才算妥恰


    轉眼間就來到了廳堂前,審言在階下站著,待小丫頭進去通稟,那目光倒不像訶子般急不可耐的投向廳堂內,隻是半低著頭,靜靜地瞧著階上星點的青青苔痕。外邊兒的人能隱約瞧見屋內的情形,廳堂裏坐著的人自然更加看的清楚。階下那人身材挺拔,舉手投足間進退有度,頗有君子風範,薛母見此也暗暗點頭


    老太太聽得小丫頭通稟,便揮揮手道:"快叫他進來",而審言這頭聽得召喚,也不緊不慢的上了台階,緩步踏入廳堂內。老太太見自家孫兒進了來,向自己躬身行了禮,便又轉向一邊兒,對左下首坐著的薛母道:"齊丫頭,這便是我那孫兒了。審言,還不上前來見過你孟家姑母"必簡聞言,便上前一步,對著薛母行了一禮道:"姑母""唉!唉!"薛母抬了抬手,打量了眼前的少年一會兒,便又收迴目光,轉頭對老太太笑道:"我上迴見言哥兒才是總角呢!轉眼十多年過去了,言哥兒都這般大了,生的是一表人才呢。這要走在街上,我可不敢認呢!嗬嗬"說著,還拿著手帕,捂嘴笑了起來


    "那裏啊!你就是抬舉我家這小子了,要我說,吟兒才是女大十八變呢,出落得越**亮了。唉喲!就是我老婆子看了,也是喜歡得緊呢!來來來,好孩子,到婆婆這兒來,讓婆婆好好看看你"老太太往旁邊挪了挪,向薛吟招招手,又拍拍身旁空出的位子,示意薛吟坐到自己身邊兒來。薛吟看了看老太太,又瞧了瞧母親,見薛母微微點了點頭,便起身朝上首,老太太那處走去,雖不是步步蓮花,但整個人娉娉嫋嫋地走來,老太太看著,心中也是滿意的,這下便是笑得更多了幾分真心


    而審言呢,方才給薛母見過了禮,便坐在了老太太的右下首,即薛母她們的正對麵兒。出於禮貌,審言沒有直視對方,目光一直朝著上首,靜默地看著薛母與自家祖母的互動,隻是時不時附和著扯一下嘴角。餘光中,那位薛姑母的女兒一直半低著頭,想來是出於姑娘家家的嬌羞與扭捏,審言也不作他想,不著痕跡的挪開了目光,不再往那處瞧。而就在審言挪開視線的瞬間,薛吟幅度不大的抬了抬頭,往審言那處瞧,"杜審言,原來就是他啊!還真是被他說中了,緣分不淺啊!"薛吟如此想了一番,麵上不露聲色,心中卻是十分歡喜,連帶著整個人的狀態都放鬆了些,不再緊繃著,臉上的梨渦也是若隱若現的


    而坐在上首的老太太自是將一切都收在眼底,又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了,薛吟心裏頭想些什麽,對自己孫兒態度如何,她也是能看出來的。於是,便有了剛才那一出,老太太將薛吟叫來了自個兒跟前。其目的來講,一是表明了她的重視,叫薛母感受到尊重,表明她對薛吟是滿意的,同時也是暗暗警告心不在焉的審言,希望他能重視起這次會麵來;二是她想近距離地看看這姑娘,看看她的涵養如何,待人接物又是怎樣做的


    再說薛吟邁著輕盈的步子來到老太太身邊兒,"婆婆""唉!好好好!過來坐"老太太虛扶了下薛吟行禮的手,拉著她坐到自己身邊兒來,親昵地道:"來了婆婆家不要拘束,就當是在自個兒家一樣。你瞧,你那言哥哥也是,這都坐半天了,怎麽也不說會子話?"薛母接了話茬,附和道:"就是啊!我家這小丫頭吧,樣樣兒都好,就是怕羞,半天才能熟絡起來呢!不過,你又不是不識得你言哥哥,小時候你倆玩鬧在一塊,唉喲!要迴家時,硬是不舍,還哭鼻子來著,都忘啦?"薛母一番話說的,薛吟兩頰上霎時飄上了紅霞,又映著一雙翦水秋瞳,看起來真是人比花嬌


    而審言一直是神遊天外來著,心思也不在這廳堂裏。"必簡,你是做哥哥的,你吟兒妹妹來了家中拜訪。你去,帶著她四周轉轉,我與你姑母腳步慢些,便在你們後頭跟著,去吧!"直到老太太這一席話出,審言才迴過神來,起身應"是",不料抬頭一瞧,竟是呆了,這…這不就是他朝思暮想,放在了心尖尖兒上的人嗎?難道上天真的知曉了他心中所思,肯全了他的一番念想嗎?


    這般想著,心裏頭越發激動,平日裏的伶牙俐齒早忘到九霄雲外去了,此刻竟是舌頭都有些捋不直,"孟…孟姑娘,請隨我來,這邊請"審言話音未落,薛吟竟是噗哧一笑,薛母與老太太也是忍俊不禁。"哎喲!我都出閣子多少年了,沒成想還能聽人叫一聲兒''孟姑娘'',哈哈"


    老太太聞言,又是笑道:"哎!你這傻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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